闽南标会 第4期

巨大的标会资金却很少投入生产，多用于高消费。许多会头大肆挥霍浪费，建造装修豪华住宅、异地购买房地产的占70%以上，同时还购置高档家用电器、金银首饰、豪华轿车。巨大而宝贵的民间资金被标会玩得七零八落，损失惨重。

3月初，福建省晋江市警方接到莲屿村村民李某报案，今年2月，同村曾某以盖房子欠款为由，分两次从他那里借走20万元，但曾某于近日失踪。同村的卢某也反映，曾某许诺给予2％的月息，于1999年三四月间从他那里借走30万元，至今分文未还。此后青阳镇及附近的一些村民纷纷反映，曾某已组织民间标会多年，于去年年底声称“倒会”。许多“会仔脚”及被曾某借走巨额款项的群众纷纷涌到曾某家里，要求曾某说出巨额款项的去向，曾某给不出满意答复，不久便逃走了。

据反映，与曾某有关的“会仔脚”及债主在百人以上，牵涉金额在千万元以上。会脚亏空会费上千万元。

民间标会是什么？怎么会造成上千万元的亏空呢？记者在泉州展开了调查。

标会江湖

民间标会在我国东南沿海省份广泛存在，历史久远。

民间标会一般都采用现金运作方式，虽然叫法有多种多样，具体做法也五花八门，本质上都是入会成员之间的有息借贷。标会的发起人一般叫会头，普通会员叫会脚。开始时，由会头把会脚召集到一起，约定合会的本金规模是以百元还是千元，万元等为基本单位，分别叫做百元会，千元会和万元会等。百元会就是每个会脚每次缴纳的本金是100元。在标会基金的使用方式上，如约定所有会脚都按同一利息，这会就叫“平会”，如果采用出息竞标方式，这会就叫“标会”。在基金的组织和使用周期上如约定会脚每月使用一次基金并交纳本金，这叫“月月会”。“月双会”、“旬会”、“十日会”、“日日会”照此理解。

都是采用竞标的方式来“做会”的，以10个人参加百元月月会为例，第一次开标时，10个会脚分别交纳100元会费由会头保管。开标当天，每个会脚都私下在纸条上写一个利息标准，由会头当众打开。假如10个会脚中写出利息30元者为最高，那么，他就成功中标，可以当场把包括自己共10个会员交纳的总会费1000元全部拿走，“一场会”也就结束。

按照标会的操作程序，每个会脚只能竞标一次，在中标后的下一次交纳会费时就要加上承诺的利息。这样，第一个中标者要支付9次利息，第二个中标只需交8次，依次类推。到了最后一个会脚时，他已按期交了9个月的本金会费，此时又没了竞标者，便自然中标，一次性拿回前面9个会纳的900元会费和各自承诺的利息，相当于零存整取。而第一个人要为自己中标的900元会费在9个月内分期还款并支付270元利息，相当于一次借贷分期还款。这种赔钱的事，按理说，谁也不会做。那么，为什么还有人热衷于参加标会呢？

一名知情者这样告诉记者，“第十个会赚，因为他不标了，他不要付利息”。

按照标会的操作程序，每个会脚在中标后的下一次交纳会费时就要加上承诺的利息。仍然以10人参加的百元会为例。每个会脚都要交纳10次100元的会费，但第一个中标的会脚在中标后还需支付9次利息；第二个中标的会脚中标后需要支付8次利息。依次类推，到了最后一个会脚时，无需竞标直接获得前面9个会纳的900元会费和各自承诺的利息。越后中标的支付利息的次数越少，得到的利息却越多。而最后一个会脚不用支付利息，却得到了前面所有会脚支付的利息，只赚不赔。

那如果每个人都想做最后一个，那怎么办呢？当地警方告诉记者，会头会来抽签，礼拜一、礼拜二、礼拜三，这样按顺序排下去。

看来，会头们为了标会能够正常运转也是煞费苦心。如果按照这种规则运转，一个标会必然是先中标的人赔钱，后中标的人赚钱。至于赔多少赚多少要看会脚中标时承诺的利息高低。以前面所说的10人参加的百元会为例，如果每个中标者都以3分利中标，也就是对100元本金，每个月支付30元利息，那么，第一个中标的人要为自己中标的900元会费在9个月内分期还款并支付270元利息，相当于一次借贷分期还款，月利率为3.33%；在第一个中标者和最后一个中标者之间，利息支出递减，利息收入递增。到了最后一个会脚时，他因为9个月都按期交纳会费得到回报，一次性拿回900元并得到其他会脚支付的利息270元，相当于零存整取，月利率同样是3.33%。这种利率比银行利率要高出很多。

滚雪球游戏

根据记者的调查，在一个人人遵守游戏规则的最简单的标会里，总是先中标的人赔钱，后中标的人赚钱。那么，前面中标的会脚怎么赚钱，他们付出高额利息标到的钱会拿来做什么用呢？记者得知他们只能把钱拿来再做会，继续做会。

这位知情者说，在标会里这就叫做以会养会。因为目前每个标会里的会脚都在20人以上，有的规模甚至在百人以上。如果在百元会中以100元本金标到了2000元钱，可以马上拿着去参加千元会，就可以至少标到2万元的大钱。拿到了2万元后又可以参加万元会，在那里可以至少标到20万元以上。

百元会里标到的钱，拿到千元会里标，千元会里标到的钱，再拿到万元会里标。大大小小的民间标会，就这样把普通老百姓的血汗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越滚越大。那么到了最后，这个雪球究竟会滚到多大呢？一旦它破碎，又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呢？

这位知情者给记者提供了一个标会的会单。记者注意到，这个由曾做会头的10万元会由31人组成。这就意味着，参加这个标会的会员，可以用10万元一次性标到至少300万元现金。根据了解，民间标会最大规模的甚至有百万元会，一次开标中标者可以拿走上千万元现金。另外，标会的开标周期也从以前的1个月一次发展到半个月，十天一次，最后到了一天开标一次的日日会！与此同时，参加人员也迅速膨胀。很多会脚拉着亲朋好友一起加入了标会。家里没有钱的也要借钱加入标会。这位知情人告诉记者，“我帮助亲戚还有我自己，再加上那边就给他欠了将近二十万。我一天四万五，三四天就要十几万。用的是亲戚朋友的钱，凑在一起，在里面做。”

难求治理良方

国务院《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16条规定，因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形成的债权债务，由从事非法金融业务活动的机构负责清理清退；第18条规定，因参与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受到的损失，由参与者自行承担。第21条规定，因清理清退发生纠纷的，由当事人协商解决，协商不成的，通过司法程序解决。

《办法》第6条规定，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由中国人民银行予以取缔；非法金融机构设立地或者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发生地的地方人民政府，负责组织、协调、监督与取缔有关的工作。那么，对标会所开展的非法金融业务活动，负有法律责任的人民银行又做了哪些取缔工作呢？

中国人民银行漳州市支行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人民银行的主要工作集中在防范金融机构系统性金融风险。去年底，针对标会猖獗，支行给辖区内各金融机构专门下文，中心思想是杜绝银行信贷资金流入标会。标会是社会资金出了问题，对银行的冲击不明显。如果标会公开设立门面，布置网点，开具存折，人民银行就可按非法金融机构立案查处。但标会进行的是地下活动，参与者众多，分布面极广，银行就那么几个工作人员，想查处客观上有困难。

巨大的标会资金却很少投入生产，多用于高消费。许多会头大肆挥霍浪费，建造装修豪华住宅、异地购买房地产，同时还购置高档家用电器、金银首饰、豪华轿车。巨大而宝贵的民间资金被标会玩得七零八落，损失惨重。标会，被官方总结为“愚昧无知、法盲、文盲与拜金主义结合孳生的毒瘤”。

我们实在不能回避民间资金存在的一系列现实背景。近几年，国家先后7次降低银行存款利息，后来又开征了存款利息税，对民间游资缺乏吸引力。国家信贷控制，银行、信用社所能提供的资金只占生产流通需要的三分之一左右，且信贷手续繁琐，申请周期长。企业又不能直接向民间融金。更为要命的是，目前没有任何法规允许民间资金通过有组织的运作形成资金市场。在这种情况下，以逐利为本性的资本进行投机和赌博，进入标会而没有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促进生产，也就不奇怪了。

标会惨剧发生后，我们固然可以从问责银行和地方政府的监管上吸取教训，但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对自发的民间金融活动，是进一步地打压，还是有序疏导？事实已表明，标会地下金融活动有如漫天撒豆，政府和人民银行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去一一收拾；而稍有放纵，又极易引发金融及社会风险；一旦崩盘，社会动荡，政府又不得不介入，扮演起救火队的角色。

允许民间金融的存在和发展，这是学术界的普遍观点。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冯兴元，是国内最早对民间合会进行系统性研究的学者之一，他认为政府不应该轻易地干预民间金融，而立法和征税，是可以考虑的手段。台湾地区在日占时期，私营的“互助会”组织就开始企业化了。后来台湾把合会写入民法，规定了合会的运作框架，对其传统上容易导致金融风险的部分内容作了限制性规定，从而使得合会成为一种低风险的民间理财工具和金融服务工具。通过对合会交易征税，可以为金融监管当局和政府提供合会活动的信息，有利于管控。

官方也从民间金融活动的管理机制对闽南标会作出反省：民间信贷已然存在，但对民间信贷缺乏研究分析、行之有效的监管，一时对民间资金市场的畸形繁荣是非难分，对民间标会隐藏的重重危机失去警觉，无为而治，致使经营规模、资金投放、风险责任诸多方面失去控制。

“向金融机构贷款，需要一定的不动资产抵押，而标会却不需要。”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说，“这使得部分人员放弃向银行贷款，走向这种更为直接的民间融资方式。标会出现当初，确实推进了民间融资和投资，但由于其不规范性，缺乏有力的监督，很容易导致各种问题产生，出现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