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

时间:2023-02-23 01:47:31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1篇

关键词: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创作;艺术价值观;批评标准;儒家艺术思想;中国艺术批评

中图分类号:J0文献标识码:A

中国艺术源远流长,数千年来不断发展,成为东方艺术的代表,东方文化的灿烂明珠。在中国艺术创作与品评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步建立起中国艺术批评的价值标准和评价体系,它们规范和推动了中国艺术的健康发展。进入20世纪后,在西学东渐、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西方的艺术文化、哲学思潮、美学观点、艺术思想亦被介绍到中国,极大地冲击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念和艺术标准。在总结中国历史文化价值观的基础上,接受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反映论,提出了中国新的文化观和艺术批评的价值标准,对中国20世纪中期的艺术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现代艺术思潮再次冲击中国艺坛,伴随着后现代艺术的介入,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价值观念被解构,的艺术观和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被轻视或搁置。

当前,一方面由国家政府主导的革命历史题材和重大题材的创作在继续,并作为“工程”列入国家规划,另一方面,“当代艺术”则不断翻新,与主流价值观呈现不同或相反的价值方向。党中央在提出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同时,提出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引领社会思潮和创作取向。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各种社会文化思潮交融碰撞,各种创作方法、艺术观念纷呈的状况下,构建符合中国民族文化特点和时代潮流的艺术价值观念,引导艺术批评的开展和促进艺术创作的健康发展,显得尤为必要,这也是当前艺术理论建设与研究的重要课题。

一、汉唐时期中国传统艺术核心价值观的创立

中国是礼仪之邦,是艺术大国,中国早期的甲骨文、金文、籀书、小篆以及草书、隶书、行书、绘画、画像石、青铜器、玉器、诗赋、音乐,都取得辉煌的成就,到汉魏六朝,出现了书法大家张芝、皇象、钟繇、韦诞、索靖、王羲之、王献之等,绘画领域则有卫协、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等。文学领域除先秦的《诗经》《楚辞》外,又有汉赋、建安七子、汉乐府、玄言诗及谢灵运的山水诗和陶渊明的田园诗等。伴随中国早期艺术的发展,对艺术的品评得以展开。在先秦有孔子《论语》中对诗、音乐、舞蹈的评论,并有专门探讨音乐产生和艺术特征的《乐记》,汉魏六朝则是中国艺术理论爆发期,诸如曹丕的《典论・论文》、卫恒的《四体书势》、袁昂的《古今书评》、顾恺之的《论画》。在南朝诗书画品评理论和价值标准开始建立,诗书画三种品评理论在齐梁间同时出现,这就是谢赫的《画品》、庾肩吾的《书品》、钟嵘的《诗品》,而综合性的艺术理论体系亦得以构建,这就是空前绝后的刘勰的《文心雕龙》。这些艺术理论著作,在品评或论评艺术家及作品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中国艺术的基本价值观,并提出艺术批评的价值标准。

早在先秦时期,先哲们就开始针对青铜器、音乐、诗、歌舞,发表有关艺术的价值观。《左传》中就有文物昭德“乐以安德”的思想,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音乐可以“安德”,可以“殿邦国,同福禄,来远人”,音乐对政教有重要作用,“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左传》)。孔子对诗、音乐、舞蹈、绘画亦有评论。孔子的政治理想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春秋时代“周礼”开始被忽视,呈“礼崩乐坏”的局面,孔子要“克已复礼为仁”。他提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认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诗歌可以兴观群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孔子谓歌颂舜的《韶》乐“尽美矣,又尽善也”(论语・八佾),而谓歌颂武王的《武》乐,“尽美矣,未尽善也”。他把尽美尽善作为艺术审美评判的标准。他所说的“绘事后素”,亦即隐喻用礼来装饰政治制度。孔子有关诗、乐、歌、舞的论述,包含了鲜明的价值观,奠定了儒家艺术美学和艺术论中的核心价值观,即艺术功能以及审美标准:“尽善尽美”,事君事父,依仁游艺。这些艺术观点对其后的艺术创作与艺术论评产生深远的影响。

汉魏六朝,孔子的儒家艺术观得到新的发展,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提出,文字书法是“王政之始,经艺之本”。南齐谢赫在《画品》中建立中国绘画批评的标准,认为“画品”就是要品评“众画之优劣也”。而他对图绘本质的看法则是“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一方面谢赫将绘画的核心价值规定为“明劝戒,著升沉”,强调其社会伦理价值和政治功能,另一方面在制定绘画创作与品评标准时则主要从艺术规律角度提出“六法”,即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这六条法则被北宋郭若虚赞为“六法精论,万古不易”。从谢赫《画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机智地将绘画的总的伦理原则即“明劝戒,著升沉”同创作绘画与品评绘画的艺术标准分而论之,既强调了绘画有益于社会伦理的核心价值观,又独立提出六法论,以在绘画品评中能具体运用这六法对画家进行论评。谢赫根据六法标准将所评画家分为六品,评说其绘画之优劣。在书法品评中,北魏江式的《论书表》认为文字书法为“六艺之宗,王教之始,前人所以垂后,今人所以识古”。南朝梁庾肩吾在《书品》中将书法家“大等而三,小例而九”,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中又分上中下三品,共为九品。而他对书法价值和社会功能的认识如下:“记善则恶自削,书贤则过必改。玉历颁正而化俗,帝载陈言而设教。变通不极,日用无穷,与圣同功,参神并运。”所以在汉魏六朝,书画品第中已基本建立起书法和绘画的根本性价值标准,即书法是“王政之始,经义之本”,绘画须“明劝戒,著升沉”。同时书法中由庾肩吾建立了三等九品的品书体系,绘画中谢赫提出了六法论及六品体系。这无论是对于中国艺术的价值观的进一步确立,还是具体品评书画艺术家的标准的运用,在中国艺术史上都有重要意义。

到唐代,书画品第及其价值观得到进一步发展和深化,唐初李嗣真在继承庾肩吾的九品基础上,又加上逸品,并置于最高,共为十品,其逸品五人为李斯、张芝、钟繇、王羲之、王献之。中唐张怀认为书法“信足以张皇当世,轨范后人矣”。他将庾肩吾、李嗣真品评书法家所分三等上中下,改为神妙能,使书法家及作品艺术特点在“神、妙、能”三种范畴中更加明确。到唐后期张彦远和朱景玄分别在各自的书画史论著作中,进一步提出书画价值理论。

初唐裴孝源的《贞观公私画史・序》中说,秦汉及吴魏晋宋,“其于忠臣孝子,贤愚美恶,莫不图之屋壁,以训将来,或想功烈于千年,聆英威于百代,乃心存懿迹,墨匠仪形”。绘画的重要功能是记载忠臣孝子、贤愚美恶。

张彦远在其体系博大的艺术史著作《历代名画记》中第一篇《叙画之源流》开宗明义写到:“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工,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并将这一观点作为其全书的总纲。他将画家列为五等,即自然,神、妙、精、谨细。五品说使张彦远的艺术价值观更加完善。

唐后期会昌年间与张彦远同时代的朱景玄写了一部唐代绘画史,相当于国朝史或当代史,这部书名《唐朝名画录》,认为绘画亦有彰显功烈,鉴戒贤愚的作用:“故台阁标功臣之烈,宫殿彰贞节之名,妙将入神,灵则通圣。”(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他将绘画看成是神圣之物,“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具体品评唐朝一百多位画家,分神妙能三品九等,又将李嗣真逸品加入,这样成神妙能逸四品,所谓逸品即“不拘常法”,将逸品单列,但未如李嗣真将其置于最高。

可见,从汉魏至唐末,中国书画艺术中的价值体系之核心内容,即儒家孔教影响下的兴成教化、鉴戒贤愚、辅助伦理、有益王政的价值观,将书画艺术看成是经艺之本、王政之始,是神圣而重要的,它们对于国家和社会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在这一价值观的统摄下,再分品论评书家与画家并建立起具体品评书画家的标准,从谢赫六法六品,庾肩吾的三等九品,到张怀神妙能三品,朱景玄的神妙能逸四品,再到张彦远自然、神、妙、精、谨细五等,建立起较完备的书画艺术评价体系。从孔子礼乐思想、尽善尽美评价标准,到兴成教化、鉴戒贤愚的社会功能观,可以说是一种国家意识形态,是有关艺术的核心价值观,从春秋末的孔子到唐晚期的张彦远,这一核心价值体系得以完整提出,并影响了其后中国艺术创作与批评。

宋朝继承唐代绘画思想和史学观念,如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续接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录品评从唐会昌年间起到郭若虚所在的熙宁年间的画家。在该书《叙自古规鉴》中,认为图画的功能是“指鉴贤愚,发明治乱,故鲁殿纪兴废之事,麟阁绘勋业之臣”。图画的社会政治功能仍然是郭若虚治绘画史的根本原则。另一方面,唐朝以后,新的美学标准也开始出现,如五代画家荆浩在《笔法记》中,将谢赫的气韵生动等“六法”,发展为“六要”,即气、韵、思、景、笔、墨,他根据山水画的兴起,将“景”作为绘画的一种要素提出,随着水墨画的兴起,他用“墨”代替“随类赋彩”,预示水墨山水画的兴起。此外北宋后期苏轼提出“士夫画”即文人画的新的原则,将书法和绘画看成是适情达意的手段。此后院体画与文人画成为绘画中两种迥然有别的创作样式,到明末董其昌提出绘画南北宗论,且贬北崇南倾向鲜明,以王维清婉风格及其影响下兴起的水墨写意成为绘画主流。由于自宋代起,人物、佛道已不如汉唐,而山水、竹石、花鸟则古不及今,那么在人物画占主流的汉唐时期,自然强调兴成教化、鉴戒贤愚,要求绘画承载社会政治及礼法道德作用,是符合逻辑的。而当宋代文人水墨、山水花鸟成为主科后,其适情达意、逸笔草草抒写胸意,成为主要的艺术价值观。所以中国绘画史上呈现两种主要的价值观念:其一是汉唐以人物画为主要对象形成的儒家礼乐思想主导下的兴成教化、鉴戒贤愚的核心价值观,另一种则是宋元以降至清末以山水、花鸟为主要对象的文人士夫主导的适情达意、不求形似的文人价值观。这两种价值观在时间上有承接关系,在画科上各有所重,而在每一时代的创作中,亦偶有并行共用,或相互渗透。

二、中国现代社会艺术价值标准的建立

中国社会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攻破了清朝封闭的大门,洋务运动和维新运动的失败,甲午海战及八国联军的侵略,中华民族生存出现了危机。痛定思痛,民族自强成为共识,向西方学习,谋求变革,从传统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成为历史潮流。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是西方列强在军事入侵、商品输出的同时,进行思想文化与价值观的输出。另一方面,中国主动到西方留学,学习西方的造船制炮,学习海军等军事科学,学习天文、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同时也学习西方的哲学文化思潮与艺术及其观念。欧风美雨降临中国大地,中国在社会形态、经济结构、文化艺术、哲学思想各个方面展开了一场深刻的革命。

20世纪初这种变革的结果彰显出来,最重要的三个标志为:1911年辛亥革命结束了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建立中华民国;1919年前后的新文化运动席卷知识文化界;1921年成立了中国共产党。这三件大事对其后中国社会的命运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20世纪20-30年代,对新文化运动的反思,对传统文化的重新思考,留学归国青年学子带回西方的文化价值观,军阀混战及国共战争、日本入侵等重大事件,激起思想文化上的大讨论,文化思想上出现空前活跃的局面,其主要思潮有:以胡适、陈序经为代表的全盘西方派,以梁漱溟为代表的东方文化派,以及以华林为代表的个人英雄主义及无政府主义等。这些文化思潮对艺术观念和价值标准发生很大影响。新文化运动中学习西方“民主”“科学”产生的科学主义,直接影响了对中国画的批判和改革。新文化运动的思潮之一即“打倒孔家店”,以陈独秀为代表对传统文化进行彻底批判,对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念彻底颠覆。中国社会综合国力虚弱,而西方社会工业发达、经济军事强大,这样在国民和知识分子中,产生了自卑思想,出现了崇拜西方和鄙视中国民族文化的心理。他们认为只要是西方的就是新的,就是先进的,只要是中国的,就是旧的,就是落后的。陈独秀认为伦理觉醒就是最后的觉醒,他认为民国成立后,张勋复辟,袁世凯称帝,中国社会并未走向光明,其根源就是孔孟之道。所以他发起对传统文化价值观的批判,对文学、戏剧、诗歌、美术甚至中医要进行全方位的革命。他运用的武器,就是基于西方科学主义产生的现实主义,认为中国绘画要发展就必须输入欧洲的现实主义,而要输入欧洲的现实主义就必须批判中国的文人写意画,虽然他说他观赏过“四王”绘画不少于三百幅,但为了他的政治目标,不得不向文人画开刀。康有为则极力赞颂晋唐及宋代的写形院体绘画,对梅兰竹菊之文人简笔画大加批判。康有为的弟子徐悲鸿大唱中国画退步论之高调,对元明清水墨写意多有否定。这样一种对上千年中国文人写意画进行的猛烈批判,在中国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文人画在宋端,在元明清成为绘画主流,虽清初“四王”主张“临”“仿”,但临仿过程中也有创造。

中国人自己对文人画进行总体批判和否定,这在历史上是没有过的。究其原因,乃是艺术观念和价值标准变了,陈独秀、康有为、徐悲鸿都运用了欧洲写实主义这杆标秤,也就是说他们运用欧洲古典油画和写实主义方法作为价值标准和评价作品的尺度,文人水墨写意作品不符合这个标准,不在这个价值体系之内,所以要批判、要变革。运用西方人的价值标准来否定中国画,在中国历史上是前无古人的。更值得深思的是,维护中国文人画传统,认为中国文人画有价值,也要运用西方的价值标准。1921年陈师曾发表《文人画之价值》,他是反对徐悲鸿的退步论的,曾在清华大学作演讲,认为中国画是进步的,他说文人画抒写个性,文人品格高尚,作品悠淡,意境深远,而且他看到西方已经在20世纪初出现了象征派、表现派,认为中国文人画符合新的潮流。1923年在广州由林毅生、赵公璧等人成立癸亥合作社,1925年改为国画研究会,赵浩公曾著文要“正名分,绍学统,辨是非,别邪正”,“要树立国画的宗风”[1]。该研究会成员黄般若发表《表现主义与中国绘画》、张谷雏发表《世界绘学之表征及时代变迁》、李凤廷发表《世界画学之趋势》,他们被高剑父等倡导的新国画派批为抱残守缺的老古董,但他们都看到中国写意文人画的新价值,认为西方最近已放弃写实主义,中国绘画的表意特点正符合当前世界现代绘画所追求的目标。所以这些被斥为绘画中的保守派,却具有前卫的世界意识,把握世界绘画发展的新走向。

但问题是,陈师曾与黄般若等人维护文人画的价值,也要用西方现代艺术的表现特点来证明,西方的价值标准隐藏在其中。中国现代艺术理论家、画家对文人画的判断,否定其价值,运用的是西方已经过去了的古典写实这把尺子,而肯定其价值,一定程度上也部分运用了西方现代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这一正在兴起的新的创作思潮,作为另一把尺子,这两把不同的尺子衡量的结果不同,但都是西方的尺子,中国文人画或中国写意水墨画有无价值,要用西方的艺术价值标准来衡量,这一现象的背后,是中国艺术自身价值标准的丧失。这一例子反映出的问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除此以外,20年代中期诸如刘海粟认为艺术是生命的表现,将中国写意表情的特点和西方生命哲学和表现论美学结合,倡导另一种价值观。30年代初倪贻德和庞薰在上海组织的决澜社,用西方现代主义艺术流派,诸如野兽派、未来主义、达达主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作为榜样,欲借此冲击中国艺坛,创造中国的现代主义。西方现代主义思潮及其创作手法,成为决澜社成员崇拜的偶像和评估中国艺术的价值标准。中国艺术价值标准的缺失是显而易见的。

在民国时期还产生了“为艺术而艺术”和“为人生而艺术”的争论,前者强调艺术规律,希望提高艺术自身的质量。批评家李宝泉发表文章,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就是要创作优秀的美术作品、文学作品和戏剧作品,如在国际上获奖,也是为国争光,就像搞好教育、工业、商业一样,都是为国家做贡献。而“为人生的艺术”,则要求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承载社会功能,为人生为社会进步服务。特别是在战乱年代,大众饥寒交迫,民不聊生,进步的艺术家用作品反饥饿、反内战、反侵略。民族存亡,匹夫有责,无论是解放区还是国统区,进步的艺术家用自己的作品,表达正义,反抗黑暗,发挥极大社会作用。如鲁迅倡导的新兴木刻起到很好的作用,新兴木刻其精神内容和表现形式完美统一,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准,在新艺术的创作过程中,逐步建立起进步的为人生的艺术价值观和价值标准。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在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社会革命的过程中,也同时对中国的文化和艺术进行思考,4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关于文化与文艺的思想观念形成理论体系。1940年发表了《新民主主义论》,将中国的新文化与政治、经济作为一个整体进行阐述,认为,新文化“是在观念形态上反映新政治和新经济的东西,是替新政治经济服务的”[2],以来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共产主义文化理想,是共产主义宇宙观和社会革命论的表现,规定新民主义文化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1942年,中国共产党在延安领导中国人民进行抗日战争,在极端困难的战争年代,和中国共产党还十分关心文艺,召开了文艺工作座谈会,作了《在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结了新文艺工作的经验,根据中国社会革命和建设均需要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的实际,提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人民大众服务,文艺家要深入生活,与人民群众相结合等观点,还提出要使文艺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文艺是观念形态,是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反映的产物,并提出文艺要向人民大众普及和提高,要批判继承传统文艺,创造新的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系统地阐述以共产党人为代表的中国现代一种崭新的艺术价值观,文艺家要承担宣传人民、团结人民、教育人民的历史作用,这正是中国传统儒家有关兴成教化艺术价值观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延伸和发展。提出的新的文艺观是根据中国社会实际提出的中国现代艺术核心价值观。实践证明,从20世纪40年代到现在,在文艺观指导下,中国新艺术取得辉煌的成果,无论是戏剧、音乐、电影,还是中国画、油画、版画、年画、雕塑,都产生了一大批优秀的精品,成为20世纪中国艺术的主要组成部分。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清政府和民国政府留下的家当,可谓一穷二白,20世纪上半叶的50年,战争频繁,国家千疮百孔,加之新中国建立社会主义政治制度,遭到资本主义国家的封锁。在这样的国内国际背景下,党和国家率领人民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掀起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此外,为了牢记革命历史和新中国建立来之不易,用电影、美术、歌舞等艺术,来记录和歌颂革命历史征程,凝聚人民群众,加强团结,共同奋斗,也是题中应有之事。所以新中国成立后,绘画、电影等艺术作品,主要表现生产建设与革命历史两大主题,这是有必然的历史原因的,也是不依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新中国建立初的30年产生了不少优秀作品,如油画《开国大典》《开镣》《地道战》《狼牙山五壮士》《淮海战役》《红军过雪山》《我们走在大路上》《四个姑娘》《春到》《夯歌》等,国画《转战陕北》《八女投江》《万山红遍》《武汉防汛图》等,小说、电影有《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红岩》《红日》《李双双》《年青的一代》以及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歌剧《洪湖赤卫队》等,这些作品既丰富了大众的文艺生活,同时也起到团结人民共同奋斗,开创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精神作用,体现了社会主义艺术的核心价值观,并成为20世纪中国艺术的经典佳作。

国画创作在新中国取得了崭新的成果。在关于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和深入生活的思想鼓励下,画家们加强了人物画的创作,中国人物画的主导地位在元明清逐步被山水画和花鸟画所代替,20世纪初,康有为、方人定力倡人物画,徐悲鸿等人倡导借鉴西方素描、明暗方法来加强水墨人物画的造型,40年代蒋兆和画出《流民图》等优秀作品。新中国成立后,国画家按照党的文艺方针深入生活,表现工农兵新的形象,并适当借鉴素描、明暗进行造型,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人物画家,如蒋兆和、黄胄、周思聪、杨之光、周昌谷、方增先、程十发、刘文西等,他们的作品复兴了中国人物画,在中国历史上自宋以来上千年中,20世纪水墨人物可谓打了一个翻身仗,人物画获得了新的生机。在山水画创作中,画家们将的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要求同师法自然的传统思想结合,李可染、张仃、傅抱石等通过写生,为山水画新的发展开辟了道路,创作了一批新的富有时代感的山水画新作。

油画这一外来画种在20世纪的中国得到较快发展。20世纪上半叶,新办的新式艺术院校如上海美专、北京艺专、武昌艺专、苏州艺专、杭州艺专、中央大学艺术系,油画都是重要的专业。留学欧美和日本学习油画的画家如李铁夫、林风眠、徐悲鸿、颜文、常书鸿、唐一禾、陈抱一、庞薰、倪贻德等,在艺术教育中发挥很大作用,新中国成立后,油画在艺术教育中仍是重要的一科。20世纪50-70年代,中国的写实油画得到很大的发展,创作出以《开国大典》为代表的重大题材优秀作品,和以《我们走在大路上》为代表的建设题材优秀作品。艺术家在表现重大历史题材方面选择了油画,创造了新的中国式的现实主义油画,这使得油画在中国扎下了根,这批油画作品无论从表现的题材内容,还是写实的形象,老百姓都能看懂,可以说50-70年代,油画这一外来画种真正在中国被广大民众所接受,而且成为与国画并驾齐驱两大画种之一。而西方这一时期,正在搞抽象表现主义等后现代艺术,西方对写实油画从20世纪初开始已经抛弃,中国则大规模地创作现实主义油画,应该说,中国对世界油画在当代的新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80年代初,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新时期,西方已经过去了的现代主义艺术思潮与形式以及正在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涌进中国,包括西方近现代的哲学思想、文化观念成为青年艺术工作者和理论工作者追捧的对象,创作方法呈现多元化的状态,丰富了新时期的艺术园地。一方面,国家主办的五年一次的美术大展仍然坚持社会主义主旋律,精神价值仍是衡量作品的重要标准,国家还通过财政支持推行历史题材和重大题材的创作。除国家组织的艺术创作行为外,画家群体亦有坚持写实方法的,如中国油画写实画派,以艾轩、杨飞云、王沂东、陈逸飞、王宏剑、徐唯辛、冷军、徐芒耀、郭润文、忻东旺等人为骨干,坚持每年举办一次画会年展,继续坚守现实主义油画创作阵地,探索写实油画新的表现方法。另一方面,所谓当代艺术、先锋艺术,则要颠覆传统价值观,大搞行为艺术,以丑怪为能事,甚至丑化领袖歪曲历史迎合西方人的政治口味。西方某些文化机构或基金会,怀有不正当的文化图谋,用购买作品、策划展览、邀请青年艺术家到西方展览等方式,拉拢青年艺术家,使他们和体制抗争,鼓励他们脱离国家意识形态。但是西方吹捧当代艺术的代言人在鼓励中国青年艺术家们背离国家意识形态的同时正悄悄向他们灌输了西方的某种意识形态和另类价值观,这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中国文化艺术有两种传统,一是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和艺术传统,包括艺术承载社会责任、兴成教化的核心价值观;二是中国20世纪以来新文化及“延座讲话”为代表的社会主义艺术价值观,以及民国时期和新中国成立以来艺术家们创作的进步的艺术作品和现实主义艺术作品,这是客观的历史存在,这两种传统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血液中。所谓和传统艺术、文化“断裂”,以及否定“延座讲话”精神及其现实主义艺术作品,都是虚无主义的表现。

在思想界,目前存在一种假设历史、戏说历史、颠覆历史、告别革命的观点,认为救亡压倒启蒙,救亡破坏了中国的民主进程。请问,在日本军国主义铁蹄践踏中国人民、他们用军刀屠杀中国百姓时,我们不救亡抗日,国家灭亡、民族危机,人民作了亡国奴,还有民主自由可谈吗?不结束军阀混战、国共内战的局面,不建立新中国,国家的安定,社会的发展和建设,人民的安定和富强从何谈起?

前一段时期,由于拜物主义和资本至上思潮在社会上占主导,社会主义价值观如奉献精神,集体主义、雷锋精神、焦裕禄精神等,均被搁置,社会道德严重滑坡,出现唯利是图,奸商蒙骗等不良社会现象。从有毒奶粉到地沟油,从拐卖儿童到老人摔倒不救或不敢救,从损公肥私到腐败浪费等,这些现象折射出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如诚信仁爱,己所不欲匆施于人等价值观的丧失,以及社会主义价值观如大公无私、集体主义、共同富裕等价值观的丢弃。经济发展了,但道德下滑了,环境污染了,从水土污染到空气污染,这都是社会发展中出现的不和谐现象,而且道德问题也会成为经济发展的障碍,如毒奶粉出现,民众纷纷购买洋奶粉,几乎毁掉国产奶粉的声誉和厂家效益。而环境污染不仅治理污染要花费巨大的财力,而且给民众健康造成极大损害。实践证明,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应该有一种精神力量和道德理想标准,一方面需要法治建设,另一方面也需要道德力量。一段时期,我们将传统道德与价值观弃之不顾,又将新中国建立起的共产主义、社会主义道德观价值观加以搁置或否定,社会上出现道德和信仰的真空,于是各种丑怪现象横生。最近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关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意见》,2014年2月24日在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把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凝魂聚气强基固本的基础工程,将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一项重要的社会工作。

中央前不久号召民众要学雷锋,最近中央又要求干部要学焦裕禄。我们曾经的道德榜样雷锋和焦裕禄体现了社会主义价值观,不能因搞市场经济就简单加以否定,而更应该坚守和发扬,假如领导干部一直以焦裕禄为榜样,勤俭奉公,那么贪腐和浪费现象可能就少多了。确立和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可以帮助我们建构艺术价值标准,因为二者在本质精神上是相通的。目前,国家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用财政支持文化产业发展。但有些文化公司拿到财政补贴,产业并未发展起来,应将文化产业发展同打造文化精品结合起来。此外,我国的艺术市场近20年得到较快发展,社会资本在投资股票、房地产的同时,亦开始投资艺术品。青年艺术家团体的作品通过市场,获得经济收入,有利于他们改善生活和改善创作状态。另一方面中国古代与现代名家名作拍卖亦很火爆,如传为黄庭坚的《砥柱铭》、齐白石的作品,均拍到4个多亿人民币,李可染、傅抱石、张大千、吴冠中的作品亦超过亿元。此外中青年油画家的“当代艺术”作品,如方力钧、岳敏君、刘晓东、张晓刚、王广义、曾梵志的作品,亦拍卖价格很高。电影《人再途之泰》《小时代》获得很高的票房价值。这都是一些新的艺术现象。特别是当代艺术与电影的市场价值,一方面反映了创作与商业市场的结合以及反映创作中的某些新趋向,表现出投资者的爱好和电影观众的艺术趣味,同时也要看到一些复杂因素如西方一些投资艺术品机构,选择中国“当代艺术”中追求西方价值观念,疏离中国古代和现代民族文化与价值,或所谓“体制外”的作品进行投资,他们对反映社会主义建设与重大题材作品,对现实主义精神优秀作品不闻不问,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取向。他们通过高价购买前卫艺术作品来诱导青年艺术家的价值追求,通过炒作他们又将这些作品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中国的投资者,达到金钱和价值观双丰收。英国著名艺术史家迈克・苏立文在《中国艺术史》中说:“除去政治色彩外,中国艺术世界看起来越来越像西方的艺术世界。”[3]2014年4月在西安举办的“中国美术・长安论坛”会议上,国际美学学会会长卡特发言说,西方当代艺术使中国美术变得活跃。实际上他道出了中国当下美术受西方“当代艺术”影响的事实。西方某些艺术基金会在中国培植符合西方价值观的前卫艺术,运用艺术市场进行操作,诱导中国青年艺术家接受西方价值观,创作中国的“当代艺术”,这一现象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市场价值和艺术价值不完全等同,有些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经典作品,市场价格可能低于“当代艺术”作品,但其精神价值和艺术价值可能更高。目前中央电视台同时在播放电视连续剧《焦裕禄》和电影《小时代》,后者反映上世纪90年代小资青年在上海的普通工作与生活,得到青年观众的喜爱。《小时代》我们需要,《焦裕禄》也需要,不能因为《焦裕禄》市场价值低于《小时代》而否定其艺术与精神价值。

艺术价值标准关系到引导社会道德与审美趋向和艺术创作走向,我们的艺术价值观应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精神上协同。一方面我们要继承我国古代重视艺术有益于国家和社会、兴成教化的核心艺术价值观念,以及吸取中国现代有关艺术为人生的价值观,传承艺术为人民大众、思想价值与艺术价值并重的艺术思想,并根据艺术创作新的发展和人民群众对艺术的新的审美要求,构建精神内容与审美形式相统一,社会价值、道德价值与丰富的表现方法、多样的艺术形式相结合的社会主义艺术价值观,发挥艺术引领社会风尚、满足人民精神审美需求的作用,使艺术创作成为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艺术学理论的研究与创新,应为中国艺术价值标准的建构和艺术批评的发展提供理论支撑。20世纪我国出现了冼星海、茅盾、鲁迅、郭沫若、巴金、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徐悲鸿、林风眠、张大千等音乐、文学、绘画大师,但缺少大批评家,缺少像别林斯基、罗斯金、罗杰・弗莱、格林伯格这样有重大影响的大批评家,缺少有重要影响的批评理论和批评学派。21世纪必须改变这种状况,使艺术创作与艺术批评和理论并行发展!(下转第46页)(责任编辑:楚小庆)

参考文献:

[1]赵浩公.国画研究会是怎样成长的[N].中山日报,1947-09-23.

[2].新民主主义论[A].文艺论集[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27-28.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2篇

中国艺术批评历来受政教文化的影响,比较注重伦理道德的评价。以人论艺的艺术批评观念可谓源远流长,如孟子的“知人论世”、《文心雕龙》的“体性”篇等,对后人艺术批评观的形成有重要影响。而宋代尤其重视作者的内在品格,在苏轼《书唐氏六家书后》指出:“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这是对宋人评书论文的总体写照,而作为理学大师的朱熹,在其艺术批评实践中对艺术作品工拙层面的忽略,最终导向了以人品论艺品的艺术价值批评观,而其对人的道德人格的重视,又在此基础上将以人论艺的批评理念推向了顶点,对后世艺术批评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

理学大家朱熹不仅理学思想博而有统,且广涉博览,他在艺术方面也多有涉猎且造诣很高,留下了丰富的艺术批评思想。朱熹的艺术批评思想是建立在理学基础之上,他认为文艺作品根源于“理”,道德价值因此就成为其批评的重要标准,他在对书法、绘画和音乐的批评中,都强调了其德性价值的一面,在此笔者将结合书法、绘画、音乐批评,来探究朱熹在艺术价值批评观中是如何逐步彰显“观乎德性”的艺术价值批评观。

一、“书关德性”论

朱熹在书法艺术上提出了“书如其人”,关乎“德性”的观点,把书法赋予了强烈的伦理道德意识,使书品与人品的关系更加紧密。

因被认为其人品不佳而书法遭到朱熹贬抑的人如曹操,从早年学曹操法帖到后来认可刘共父“篡位”之说而贬低曹操书法可见一斑。在《题曹操帖》中朱熹提到:“余少时曾学此表。时刘共父方学颜书《鹿脯帖》,余以字画古今诮之,共父谓予:‘我所学者,唐之忠臣;公所学者,汉之篡贼耳。’时予默然亡以应。今观此谓‘天道祸簦不终厥命’者,益有感于共父之言云。”朱熹早年学书追求“毫发象似”,可见其对曹操书法之推崇,而《唐人书评》中亦有对曹操书法的评价:“如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瑶岩璀璨。”可见曹操书法本身的精工绝伦,因朱熹认可刘共父的“篡位”之说,以及朱熹后来形成“书如其人”、关乎德性的观念后,转而对曹操书法大加挞伐。

被朱熹大加赞赏的书法作品往往也出自那些在“德性”上被他所认可的“盛德君子”。如朱熹眼中的胡安国书法,也是人品与书品的高度统一者。“方生士繇出示所藏胡文定公与其外大父尚书吕公手帖,读之使人凛然起敬,若严师畏友之在其左右前后也。呜呼!是数君子者,其可谓尽朋友之道而无所苟矣。其卓然有以自立于当年,而遗风余烈可传于世者,岂徒然哉!三复叹息,因敬书其后,以致区区尊仰之意云。”朱熹对其书法的评论是围绕其德性修养,表达自己的尊仰之意,而非以书法本身之工拙来论。对黄庭坚书法品评时亦是如此,如在《跋山谷宜州帖》中指出:“山谷宜州书最为老笔,自不当不以工拙论。但追想一时忠贤流落,为可叹耳。”朱熹提出了“自不当不以工拙论”的观点,而是从其“老笔”中读到了黄庭坚的“忠贤流落”。

由此可见,朱熹将以笔墨为表现对象的书法赋予了社会伦理含义,对书法艺术世界的品评深入到对作者的人品世界的品评,使书品与人品达到高度的统一,让书法真正成为了观乎“德性”的艺术。

二、“画关德性”论

在朱熹的思想中,艺品即人品,人品亦可定位其作品。朱熹对绘画的品评同样落实到“德性”的价值上。如朱熹这样评论吴道子的绘画:“吴生之妙,冠绝古今,盖所谓不思不勉而从容中道,兹其所以为画圣与。”朱熹以《中庸》之圣人标准来评价吴道子的作品,亦是从其人品来定位其作品。

在绘画艺术中朱熹提出了“心画”概念。如他在《跋陈了翁则沈》中写道:“心画之妙,刊勒尤精,其凛然不可繁犯之色,尚足以为激贪立儒之助。”在他看来,绘画艺术是人的精神气度人品在笔墨中的体现,所以他称笔墨为“心画”,并以此来品评绘画作品。

朱熹的“画关德行”论在其对苏轼绘画品评上亦多有体现,如朱熹虽对苏轼的绘画艺术风格上颇多微词,但对其在绘画方面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气节又多有赞赏,如在《跋陈光泽家藏东坡竹石》中,朱熹赞曰:“东坡老人英秀后凋之操,坚确不移之姿,竹君石友,庶几似之。百世之下观此画者,尚可想见也。”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朱熹看到的更多的是苏轼流露出的傲骨英气,对其绘画的品评完全舍弃了其技法形似层面的较量,而直接将其与苏轼的人格操守联系在一起,对苏轼推崇备至。

三、“乐关德性”论

就音乐本身来谈,它自身不仅具备特有的艺术形式,且能够净化心灵,影响行为,激励人们向善之心。从孔孟到朱熹,他们对音乐都极为重视,并形成了一套系统的音乐文化观念,而朱熹在继承儒家传统音乐思想的同时,更进一步阐发了音返谋硐止媛杉捌淠诤,并由此形成自己独特的音乐观。

音乐作为一个文学艺术上的重要范畴,在朱熹看来,乃是指音乐是情感的,又是超情感的,指既要负载道德教化功能,又要渗透人性本真的内容,其意义不在于音乐的悦耳,也不止于情感的表现,只有超越外在的音乐形式,体会到天地间生命的和谐,锲入到人与万物合一的忘我境界,才是真的音乐,也才是音乐的真正境界。朱熹对诗歌音乐的品评同样离不开其对“德性”的品评,认为音乐的美是声音节奏与功德相称,而“善”才是音乐美的根本。

朱熹认为,音乐与伦理相通,认为音乐的情感表现必须做到情与理和谐统一,才是最理想的。如在《语类》中有指出:“古者教必以乐……盖终日以声音养其情性,亦须理会得乐,方能听。”由此可以看出他欣赏的不是音乐的艺术形式,而是蕴含在其中的圣贤气象,音乐能刻画出优美细致的情韵,创造幽远深婉的意境。但从总体上来说,音乐的目的仍不在于聆听美音美声,更重要的乃是从音乐中领悟生命的意义。具备了充实的道德内容,在“理”的领悟中去感受“乐”的美,又由美的感受引导出道德情感才是音乐美的正真体现,而要领悟音乐内在真实的道德情操,又需要深厚的音乐修养,使内在的善和美,通过音乐的形式彰显出来。当然,音乐也可以“荡涤邪秽,斟酌饱满,动荡血脉,流通精神,养其中和之德,而救气质之偏”,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变化人的气质,提高生命的素质,而达到音乐的境界。所以,对于音乐的观赏,亦是修养心性的过程,诚如朱熹所说:“古人学乐,只是收敛身心,令人规矩,使心细而不粗,久久自然养得和乐出来。”可见,对于音乐的学习与道德的追求是一致的,终极目的都是明心见性,涵养人生,体认道理,兴发志趣,使人们在音乐与“德性”的调和中,达到真善美的和谐统一。当然,也并非所有的音乐都能担负起德道教化的作用。在朱熹看来,只有恬淡平和的音乐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由此可见,朱熹“观乎德性”的艺术价值批评观,无论是对书法的品评、绘画的品评抑或音乐的品评,除了对其艺术本身进行考究外,更多的是把关注点放在对人的“德性”之光亮的深入挖掘上。可以说,朱熹的艺术世界是人之“德性”世界。

朱熹的文艺批评思想彰显了对自身生命和艺术精神的理解,“观乎德性”的艺术价值批评观对后世影响很大,虽然这种批评观对于艺术价值批评而言并非完全合理,如松年在《颐园论画》中指出:“历代工书画者,宋之蔡京、秦桧,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何以后人吐弃之,湮没不传?实因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枝便一钱不值矣。”也就是指在书法、文学上造诣很高的人,如蔡京、秦桧、严嵩等,其作品却湮没而没有被流传,是因为人品德性已亏。虽然以“德性”作为衡量作家作品的批评观太过于片面,但朱熹的文艺批评观对南宋的影响,后世的创作主体对于“德性”修养的重视,以及对文艺作品格调的提高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3篇

本文讨论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中的两种批评形态:“人化”批评与“泛宇宙生命化”批评,分析这两种批评形态的生成原因、特点和价值,并揭示其与中国古代大宇宙生命美学的内在联系。

在追求“圆”之美中确立东方人文理想,是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创作的鲜明特征,也是中国历代文学艺术批评实践中为许多文艺理论家陆续提及并作了种种论述的重要理论课题。钱钟书在《谈艺录》中,对中西文艺思想中的“圆”论作了相当细致的考释与研究,内容广泛涉及到理的“圆通”、结构的“圆形”、用词的“圆活”①,旁征博引,东西互证,蔚为大观。但仔细分析,则中国从古至今对“圆”及“圆”之美的重视,似乎远胜于西方,尤其是离开古典美学阶段进入现代与当代,中国人民在救亡、图强的历史语境中对民族团结与民族凝聚力的呼唤之声持续高涨,艺术审美创造中对“圆”之美(最高理想为天人和合)的向往与追求在民族深层审美心理中就当然成为事理之必然。其实,所谓“圆”之美,指的是大宇宙生命的整体美与和谐美,除了天人和合的大“圆”,还有某一具体事物内部各要素的相生互化、有机统一之“圆”,某一事物与它事物之间的双向互动与和谐统一之“圆”等等。《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传》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对天人合一的宇宙生命及宇宙间万物的生命价值、生态和谐及生命全息性的重视,正是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文明发展史中,体悟与追求“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②,即天人和合规律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东方人文理想的生动体现。

在中国传统艺术创造领域中,“圆”之美的追求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表现得十分丰富多彩,几令人目不暇接。在中国传统艺术理论和批评实践中,中国古代的艺术理论家和批评家则往往习惯于从两个方面对艺术生命的“圆”之美进行考察:一是高度重视考察艺术作品(作为宇宙生命的特殊外化形态)的生命整体美——包括作品内在各要素或功能之间相生互化、融通合一所形成的种种“圆”之美(中国传统艺术批评理论中对“两极兼融”、“多元合一”的艺术辩证法的研究极为深入可为其中之重要例证);二是高度重视大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双向互动与和谐统一中产生的种种“圆”之美。其实,后一种“圆”之美也是一种生命整体美,主要表现为艺术与宇宙、社会、人生的动态和谐之美——属于国人心目中天人合一的宇宙生命生生不息地发展所形成的整体和谐美的有机组成部分。

高度重视艺术作品的生命整体美以及高度重视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双向互动与和谐统一中产生的种种“圆”之美,并在追求上述大宇宙生命的“圆”之美中进一步确立东方人文理想,就须要寻求适当的艺术批评模式。于是,人们看到,在中国传统文学艺术批评中出现了两种极为重要的体验性(以“象”喻“理”)的批评形态:一种是“人化”批评;另一种则是“泛宇宙生命化”批评。

下面,试分别论述之。

中国传统艺术批评中的“人化”批评形态,在文学批评中有鲜明表现。传统文学批评中的这种现象,曾被钱钟书称为“人化文评”。钱钟书在《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一文中指出:中国传统文学批评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这个特点就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易?系辞》云:‘近取诸身……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可以移作解释:我们把文章看成我们同类的活人。《文心雕龙?风骨篇》云:‘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猷形之包气。……瘠义肥辞'。又《附会篇》云:‘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宋濂《文原?下篇》云:‘四瑕贼文之形,八冥伤文之膏髓,九蠹死文之心';魏文帝《典论》云:‘孔融体气高妙';钟嵘《诗品》云:‘陈思骨气奇高,体被文质'——这种例子,哪里举得尽呢?”③。钱钟书还进一步举例指出,尽管在西洋文评里,也有“人体譬喻的文评”,“‘文如其人'的理论”,乃至“近似人化”的说法,但那都算不上真正的“人化文评”。因为在西洋文评中虽然有不少“把文章来比人体”的论述,但在他们的批评中,“人体跟文章还是二元的”。而“在我们的文评里,文跟人无分彼此,混同一气,达到《庄子?齐物论》所谓‘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的境界”。钱钟书着重指出:“人化文评是‘圆览'”;“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论诗人‘触物圆览'那个‘圆'字,体会得精当无比”。此外,钱先生还讨论了西洋文评“只注意到文章有体貌骨肉,不知道文章还有神韵气魄。他们所谓人不过是睡着或晕倒的人,不是有表情有动作的活人”,“有了人体模型,还缺乏心灵生命”。钱钟书还指出中国传统的“人化文评”是“移情作用发达到最高点

的产物”,具有使文学批评“打通内容外表”的好处。同时提出:西洋文评“这种偏重外察而忽略内省,跟西方自然科学的发达,有无关系?”认为:“西洋谈艺者有人化的趋向,只是没有推演精密,发达完备”④。

钱钟书先生有关“人化文评”的论述启示我们:中国传统文学艺术批评确有深度模式存在,只是我们过去没有结合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体系去作出更深一步的思考;而中国固有的文学艺术批评理论中高度重视艺术生命的整体性(或曰重艺术生命的整体美)的思维倾向,便经常突出地表现在以整观人的生命之法观“艺”,即对艺术品进行“打通内容外表”的“人化”批评上。这种批评,实质上也是一种以艺术为大宇宙生命外化形态的“圆览”或曰圆形批评——只不过它是以“天地之心”、“五行之秀”、“万物之灵”的“人”的生命整体性作为最贴近艺术生命的范本进行“圆览”的。当然,如果综观我国各种艺术批评理论的原始资料,那么,还可以看到:中国传统艺术批评,除了以观人(实为“近取诸身”)之法观艺所形成的“人化”批评这一特点外,还有以整观宇宙万物之法观艺(即认为艺术是大宇宙生命的外化形态)的范围更大的批评,这种批评,则可以移用《易传?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中的“远取诸物”来作解释。这是一种以宇宙万物的生命之理评艺的更大规模的“圆览”,是一种在整观中会通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首先是生命结构上的会通)的“圆览”。这一点,笔者将于下面详及。

“人化”批评在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体系建构中,表现出如下两方面值得注意的特点:

(一)“打通内容外表”,由“形下”进及“形上”,从“体貌”融通“精神”,以整观人的生命(包括体态、气韵、精神)之法观“艺”。可以看出,这种批评方法,是中国艺术家和艺术理论家会通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过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即会通作为“天地之心”的“人”的生命与“艺术”生命),它典型地呈示出中国传统美学乃至东方美学重视艺术生命的完整性和有机系统性的理论特色。比如,书论中,宋苏轼认为各家书法“短长肥瘠各有态”(《孙莘老求墨妙亭诗》),崇尚“端庄夹流丽,刚健含婀娜”之美(《次韵子由论书》,并认为“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东坡题跋?论书》)。宋代姜夔《续书谱》论“真书”时,称“点者,字之眉目”,“横直画者,字之体骨”,“??者,字之手足”,“?挑剔者,字之步履”;论草书时说:“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一切变态,非苟然者”;明项穆《书法雅言》云:“大率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纯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且欹,如耳目口鼻,窄阔长促,斜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与滞,如土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丐儿村汉,胡言乱语,颠仆丑陋矣”。画论中,南齐谢赫《古画品录》提倡六法,首重“气韵”,其评曹不兴云:“观其风骨,名岂虚传?”评陆绥云:“体韵遒举,风采飘然。”评刘顼云:“用意绵密,画体精细。”评晋明帝云:“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气。”既重“风骨”、“体韵”,又及“风采”、“神气”,颇有魏晋人物品评遗风。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绘画六法时说:“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道也。……至于神鬼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运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张彦远所言,实为谢氏六法论中高度重视绘画作品生命整体美这一创作理念的进一步弘扬。文评中,曹丕《典论?论文》认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评徐干文云:“时有齐气”,评孔融文云:“体气高妙”。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辞为肤根,志实骨髓”(《体性》);“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风骨》);“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附会》);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则认为:“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再如,宋代“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在《答赵士舞德茂宣义论宏词书》一文中那段话:

凡文之不可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括并载而无所遗,左右上下,各若有职而不乱者,体也。体立于此,折中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循于流俗,不谬于圣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逢贯穿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和平,则温厚尔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舞万物,小焉可使如络脉之行,出入于无间者,气也。如金石之有声,而玉之声清越,如草木之有华,而兰之嗅芬芗,如鸡骛之间而有鹤,清而不群;如犬羊之间而有麟,仁而不猛。如登培楼之丘,以观崇山峻岭之秀色;涉潢污之泽,以观寒溪澄潭之清流。如朱纶之有遗音,大羹之有遗味者,韵也。文章之无体,譬之无耳目口鼻,不能成人。文章之无志,譬之虽有耳目口鼻,而不知视听嗅味之所能,若土木偶人,形质皆具而无所用之。文章之无气,虽知视听嗅味而血气不充于内,手足不卫于外,若奄奄病人,支离憔悴生意消削。文章之无韵,譬之壮夫,其躯干枵然,骨强气盛,而神色昏瞢,言动凡浊,则庸俗鄙人而已。有体,有志,有气,有韵,夫是谓之成全。⑤

此则对文章(包括今人说的文学作品中的散文)的人化批评可谓说理细密,在批评形态上颇具典型意味。论述中提出:“体”、“志”、“气”、“韵”作为人的四种生命要素对文章来说,不可缺一。缺一则文章失去了艺术生命的整体美,犹如人失去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能成人,或不能成为健全的人,确可以称得上中国传统文评中“人化文评”形态的代表作。在诗评领域,“人化”批评亦在所多见。如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云:

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

元代杨载《师法家数》中的诗评,直接承接上说,内容略有拓展,亦颇深刻。其论云:“凡作诗,气象欲其浑厚,体面欲其宏阔,血脉欲其贯串,风度欲其飘逸,音韵欲其铿锵。若雕刻伤气,敷衍露骨,此涵养之未至也,当益以学。”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则云:“《余师录》曰:‘文不可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作诗亦然。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则云:“宋人学杜得其骨,不得其肉;得其气,不得其韵,得其意,不得其象;至声与色并亡之矣。”至清代,人化批评仍时有所见。如归庄《玉山诗集序》中那段名言:“余尝论诗,气、格、声、华,四者缺一不可。譬之于人,气犹人之气,人所赖以生者也,一肢不贯,则成死肌,全体不贯,形神离矣。格如人五官四体,有定位,不可易,易位则非人矣。声如人之音吐及珩璜琚之节。华如人之威仪及衣裳冠履之饰。近世作诗者日多,诗之为途益杂。声或鸟言鬼啸,华或雕题文身。按其格,有颐隐于脐,肩高于顶,首下足上如倒悬者;视气,有羸欲绝,有结?臃肿,不仁如行尸者。使人而如此,尚得谓之人哉?”张谦宜《?斋诗谈》云:“身既老矣,始知诗如人身,自顶至踵,百骸千窍,气血俱要通畅,才有不相入处,便成病痛。”均此。在其他艺术门类作品的批评中,论神、气、风、骨之言也相当多,其中不少论述的内容涉及人化批评。

(二)提出了一系列有关人体和人的生命内涵的艺术批评术语与范畴。这些术语和范畴,中国特有,世所罕见,实值得作深入的研究。比如:(1)、它们呈网状结构,组成了一种沟通艺术本体与人的生命本体的有机的范畴群(具有双关性);稍加排列,则其体系依稀可见。(2)、这类范畴,在传统艺术批评论著中使用频率极高,其中,揭示人的生命深层内涵的术语与范畴尤甚(如气、韵、志、神、脉、风骨)。这一点,是否表现了东方生命美学在重视艺术生命有机整体性的同时,所具有的形上追求和返本思维倾向?(3)、它们在各种艺术部类的批评中有相当强的实指性或曰特指性,又由于普遍适应不同艺术品类批评的不同内容而具有象征意味与多义性。这些术语或范畴常见的有:皮、毛、体、肤、眉、目、手、足、肌、血、肉、脉、筋、骨、窍、貌、态、风、气、韵、魂、魄、神、髓、心、情、志、趣、格、调、才、胆、识、力、形质、神采、文心、句眼、性灵、神韵、理趣、精神、风骨、肌理、童心等等。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云:“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

窜文囿。”“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王铎《拟山园初集》第二十四册《文丹》云:“文有神、有魂、有魄、有窍、有脉、有筋、有腠理、有骨、有髓。”刘熙载《艺概?诗概》云:“言诗格者必及气。或疑太炼伤气,非也。伤气者,盖炼辞不炼气耳。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书概》云:“草书尤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虽气脉雅尚绵亘,然总须使前笔有结,后笔有起,明续暗断,斯非浪作。”又说:“高情深韵,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书要力实而气空,然求空必于其实,未有不透纸而能离纸者也。”等等,不胜枚举。

二 中国传统艺术批评中重艺术生命整体特征(或曰重艺术生命整体美)的批评的另一种常见形态是以天地万物所表现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来观察艺术作品。这里,姑称之为“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易传?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其中的“远取诸物”,可以移用来作解释。如果说,上面论述过的人化批评形态是以人的生命之理观艺,具有小“圆览”性质;那么,泛宇宙生命化的批评则是以宇宙生命(天地万物)之理观艺,具有更大规模的“圆览”特征。其中之窍妙正如宋学家们所阐释的:“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⑥;或者作这样的描述性表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无外,思入风云变态中”⑦。这种以宇宙生命之“象”、“气”、“道”或“理”,尤其是以“道”观艺的大“圆览”,借用佛教哲学的语言,也可以比喻为“月映万川”。即:如将大宇宙生命本体比喻为“月”,艺术生命就有如“月映万川”语境中万川之水所映现的各自不同之月,有水即有月,无川不含月。而其实呢?乃是:“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⑧。

在中国传统文艺批评论著中,这种大宇宙生命化或曰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有几个特点值得注意:

(一)这种批评现象在中国传统艺术批评中非常普遍,几乎覆盖了艺术批评的一切领域,它们都是以宇宙万物所表现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要求艺术。比如中国传统书论中,影响巨大的汉蔡邕的《笔论》云:“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运用的就是这种批评。传为东晋卫夫人所作《笔阵图》论“用笔”七条云:“一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丶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陆断犀象;?百钧弩发;|万岁枯藤;?崩浪雷奔;?劲弩筋节”,强调用笔应“通灵感物”、“意前笔后”,“每为一字,各象其形”。当然,由于书法的抽象性与符号性,这种“各象其形”,当属意会性的,而非写实性的。它实际上起到了借书法这种艺术符号对艺术与大宇宙生命进行双向融通的重要作用。唐李阳冰《上采访李大夫论古篆书》云:“阳冰志在古篆,殆三十年,……缅想圣达立卦造书之意,乃复仰观俯察六合之际?:于大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曲伸飞动之理;于骨角齿牙,得摆咀嚼之势。随手万变,任心所成。可谓通三才之品汇,备万物之情状者矣!”在对古篆书的批评中进行了广泛的宇宙生命化比喻与联想。传统诗文评中,这方面的例子也很多。比如,诗评中,唐白居易《与元九书》云:“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则云:“诗之筋骨,犹木之根千也;肌肉,犹枝叶也;色泽神韵,犹花蕊也。筋骨立于中,肌肉荣于外,色泽神韵充溢其间,而后诗之美善备。犹木之根干苍然,枝叶蔚然,花蕊烂然,而后木之生意完。斯义也,盛唐诸子庶几近之。宋人专用意而废词,若枯卉槁梧,虽根干屈盘,而绝无畅茂之象。元人专务华而离实,若落花坠蕊,虽红紫嫣熳,而大都衰谢之风。”明陆时雍《诗镜总论》云:“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散文批评中,韩愈《答李翊书》云:“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清姚鼐《复鲁非书》中论古文之阳刚阴柔之美曰:“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大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绘画及其它艺术批评领域也很多,如清代石涛《画语录》论绘画技法的多样性源自画家对山川万物(宇宙生命)形态多样性的深刻体察云:“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缥缈,此生活之大端也。故山川万物之荐灵于人,因人操此蒙养生活之权,苟非其然,焉能使笔墨之下,有胎有骨,有开有合,有体有用,有形有势,有拱有立,有蹲跳,有潜伏,有冲霄,有,有磅礴,有嵯峨,有?,有奇峭,有险峻,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便是一种在技法批评中典型的观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会通的批评。其他如乐论、舞论、园林建筑理论、小说戏曲批评乃至棋品、琴品、墨品中也常常出现,很多论述精彩纷呈,限于篇幅,兹不一一赘举。

(二)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中非常多的重要文艺理论(包括创作论、作品论、鉴赏批评论)和美学命题,实际上都是在这一泛宇宙生命化批评模式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比如,“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国语》),“绘事后素”(《论语》),“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庄子》),孔子“观水”、观“玉”以“比德”(《荀子》),画“犬马最难”,“鬼魅最易”(《韩非子》),“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刘勰)、“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孙过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境生于象外”(刘禹锡)、“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司空图)、“度物象而取其真”(荆浩)、“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苏轼)、“身即山川而取之”,“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郭熙)、“妙处都在人情物理上”(叶昼)、“十年格物,一朝物格”、“写极骇人之事,却尽用极近人之笔”(金圣叹)、“三国一书,有将雪见霰,将雨闻雷之妙”、“有笙箫夹鼓,琴瑟间钟之妙”(毛宗岗)、“内极人情,外周物理”(王夫之)等等,均与以大宇宙生命现象的有机整体性观察艺术有关。在这里值得特别提到的是:这类重要文艺理论命题中有不少命题,具有丰富的生命隐喻意义、深刻的理论内涵和极为鲜明的民族特色。有的命题貌似比喻,实质上则为在以大地万物的生命有机整体性特征观艺的同时,巧妙会通了艺术本体与大宇宙生命本体,因而具有以大宇宙生命的整体性特征观察艺术的典型意义。比如:中国传统诗论中非常著名的“风化”说(推而广之,可以通指全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和全部政治伦理道德教化的内容,非只艺术上的“风化”),即颇为典型。汉代的《诗大序》云:“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故曰风。”教化讽谏之理(包括诗教),以“风化”明之,何等生动贴切。无怪高则诚《琵琶记》开篇云:“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而他写的《琵琶记》则是:“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高氏在论述元末明初戏曲创作的政治伦理道德教化功能时,标举的正是儒家诗教中的“风化”说,并把自己的戏曲艺术作品列为此中范本。再比如,对文艺崇尚自然之理,中国传统文艺批评理论中则常用“风行水上”这一象征性理论命题来作说明。《易传》云:“风行水上,涣。”“涣”之卦象,上为“风”,下为“水”,所取正是“风来水面为文章”之象。宋代苏洵据此在古文创作理论中明确提倡“风行水上”为“天下至文”之说,他在《仲兄字文甫说》一文中说:

“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不文矣,而不可与论乎自然,故天下之无营而文生者,唯水与风而已。⑨

“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方为“至文”。这不仅是比喻或类推,而且是直接以天地万物的自然生成之状态和特征为法,向艺术创作提出相应的理论要求。这种包含于宇宙生命的生动形象之中(示范式与明规律并行,或曰相得益彰)的理论命题,采用直接要求文艺向宇宙生命中“风行水上”的范本看齐或效法的意象思维方式,达成对某种艺术原理的本质认识。这在中国艺术批评模式中并不少见。人们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种停留于表象的感性思维方式或浅层批评,其实,在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中,这种示范式的批评中的很多特定命题,颇具深刻的理论意义。其理论意义在于批评内容的主体部分保留着艺术作品与宇宙生命现象的原生态,而并未将生命现象完全抽象、挤干成一种单纯的理论概念或问题作纯理论的推导与探讨,这样,就便于通过形象的隐喻内涵,使艺术本体与大宇宙生命本体融通。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说过,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保留着艺术作品生命的原生态,同时将现象中包含的问题上升到某种理论高度,作示范式与明规律并行的批评,正是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一种非常普遍的特征。而且,用这一方式进行艺术批评,一直为人们所乐于接受和在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中发生着至今难以准确估量的重要影响。苏轼的“万斛源泉,不择地而出”和“随物赋形”之论,叶燮的“泰山出云”,不可“以法绳之”之说,无论在历史上和今天的文艺批评中,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何等深刻呵!中唐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的重要文学创作理论命题“不得其平”则“鸣”,更是深受艺术理论家和人民的广泛赞誉与称道。该文从“草木之无声,风桡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以及“天之于时……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等自然现象,推论:“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送孟东野序》这篇短短的散文,还从虞、夏、殷、周直至中唐,列举了历代著名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军事家、学者之种种不同的“鸣”,他们无论“鸣国家之盛”,或“自鸣其不幸”,均属“必有不得其平”而后鸣者。韩愈这一“不得其平”则“鸣”的文学创作理论命题,可以算做以大宇宙生命自然而然的生成发展特征观艺中非常典型的例子,也是以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特征诠释自己深刻的文艺主张,使之具有天然合理性的成功范例之一。

(三)更值得人们注意的是,这种批评所涉及的批评术语和范畴,几乎包括了天地万物的象、气、道三个层次,其“圆览”特征比“人化”批评更具广泛性和丰富性。如:象之审美层次中的物、象、形、质、文、辞、事、态、声、色、品(名词之“品”)、位、貌、状、方、圆、上、下、主、宾、远、近、大、小、浓、淡、绮丽、厚重、圆润等;气之审美层次中的气、势、韵、味、情、神、格、调、高、古、雅、逸、雄浑、含蓄、豪放、风流、奇崛等,道之认同层次中的道、真宰、环中、混沌、鸿蒙之理、天籁、大象、大音、自然、阴阳、刚柔、中和、至味、妙境等。再加上与此三层次相关的众多的子范畴系列与衍生范畴群,几有令人难于穷尽之感。

当然,中国传统艺术批评模式中上述两种常见

的批评形态,实际上是可以融通的。它们都通向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及其终极本体“道”或“理”。它们各自呈现的生命整体性特征,都可以映现出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的整体性内涵。因而它们无疑同属于会通艺术生命和宇宙生命的重艺术生命整体观的大宇宙生命艺术批评模式。

注释:

①详见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11—117页。

②《管子?五行》,《四部丛刊》本。

③《钱钟书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02页。

④《钱钟书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07、310、311、312页。

⑤《济南集》卷八,《四库全书》本。

⑥邵雍:《皇极经世全书解?观物篇内篇》。⑦程颢:《秋日偶成二首》之二。⑧玄觉:《永嘉证道歌》。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4篇

广州先行,重振华南艺术品市场

2011年12月8日,中国南方第一个大型艺术品论坛―“首届艺术品投资国际高峰论坛”在广州东方宾馆拉开帷幕。本届论坛由广东省委宣传部指导,广东省出版集团和南方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主办,广东时代传媒有限公司《收藏?拍卖》杂志承办,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协办。

中国艺术品市场达到前所未有的繁荣。2010年创造了近500亿的成交总额,宣告“亿元时代”的来临。2011年上半年的春拍期间,全国艺术品交易总额比达到428.42亿元,同比2010年春拍上涨112.71%,环比2010年秋拍上涨15.13%,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纪录;而在近日结束的几场秋拍,拍卖成交额也已近百亿元。“首届艺术品投资国际高峰论坛”主办方广东时代传媒有限公司认为,艺术品市场正酝酿着二十年来最大的变革:“一方面是市场与金融资本的结合,一方面是市场公信力与权威性缺失的尴尬,即将到来的2012年,处于经济转型中的中国艺术市场走向如何?这些不确定的因素会给未来的中国艺术品市场带来哪些新的变化及影响?这是启动首届艺术品投资国际高峰论坛的主因。”

此次论坛集结来自内地、港澳台、海外横跨收藏与拍卖领域的各界精英。演讲及发言嘉宾皆为业内翘楚:泰康人寿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创始人陈东升先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副厅长,北京今日美术馆馆长张子康先生;国家艺术与文化政策研究所所长、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余丁先生;中央美术学院博士、艺术管理学系常务副主任皮力先生以及中国台湾地区著名文物艺术收藏家、台北中华文物学会常务理事,穿梭于两岸的“古玩教父”徐政夫先生;香港翰墨轩出版有限公司总编辑、收藏家许礼平先生;广州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李亦非先生;西泠印社集团有限公司艺术顾问胡西林先生等。

本次高峰论坛选择在广州举办,颇具标志性意义。主办方广东时代传媒有限公司认为:“广州作为改革开放的先行地,具有影响力的国际高峰论坛,将重振华南作为艺术品市场重镇的战略地位,促进经济转型期的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繁荣发展。”

当前大规模的资金特别是国内大型企业资本、私募基金的注入,成就了市场的“飞跃式”发展,市场进入资本掌握话语权的新时代。然而这种转型,也对中国艺术市场深化发展提出了考验。本次论坛主题是“经济转型期,中国艺术市场的出路与对策”,将围绕 “经济转型中的艺术市场走势分析”、“收藏的社会功能与前景预期”、“收藏与拍卖的国际化视野与格局研究” 三个议题展开讨论。

面对近年中国的艺术品投资市场出现热潮,演讲嘉宾张子康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经济的发展:“因为消费的概念,吃住用的东西完了以后,肯定需要一些其他的消费,大家看到艺术品消费可能更有潜力,收藏既有消费,还有经济价值,引起大家在这个时期更多的关注。”另一位演讲嘉宾徐政夫则指出:“收藏跟投资处理得好的话,将会是名利双收的快乐的事业。因此全世界许多有钱人都喜欢买艺术品,因为艺术品能够突显个人品位和经济实力,比游艇、汽车或其他投资好好的艺术品令人羡慕尊敬,睡觉也还在涨价赚钱。”

中国的艺术市场在近几年快速演变成纽约、伦敦之外的热点市场,艺术品市场全球化的趋势愈加明显,已经形成了多元化的艺术市场格局。张子康认为,中国艺术的价值是在不断推进中建立起来的,因为西方认识中国需要一个过程。“今天中国经济的力量会使得中国艺术品的价值不断放大,也引起了西方的关注,这是主动的关注,不是被动的关注。我们原来的宣传模式是一种被动的宣传。当国际上主动关注中国的时候,他们对中国艺术进行研究。中国艺术不断地发展国际价值,会走向国际化。说实话,国际上不可能看重模仿传统的艺术家,而是看重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如果我们今天活着的艺术家都去模仿传统,没有太多的创造力,外国人再怎么推崇中国艺术,也不会把这个艺术拿回去,因为他们要的是有创造力的东西。所以,我们去看当代艺术的时候,一定要先看到今天艺术在世界上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有多大的创造力。”

皮力特别重视中国的中产阶级在收藏与投资中的成长,他说:“如果中国要与国际接轨,要鼓励中产阶级来收藏、了解、学习。这就要靠论坛、传媒、美术馆、艺术机构,它是一体化的工程,广州在这几个方面其实是做得挺好的,美术馆、艺术馆、传媒都还不错。”

徐政夫则以自己收藏的经验现身说法,列举中国很多古董器型、图样、材料是从中东传进来的,这在唐代就很兴盛,例如常见的金银器、缠枝莲、宝相花、三彩马等。他满怀信心地说:“如果这时候扩大世界收藏,中国未来文化艺术的生命活力将会更茂盛发达。中国跟国外的交流,现在又是另外一个新开始,不论文化艺术、经济贸易、外交政治,中国人都应该要有唐人包容全世界,拥抱全世界的豪情壮志21世纪才有可能成为中国人的世纪。其实,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已经可以进入国际市场不出几年也许还能成为国际市场的主流。”

张子康:美术馆的收藏更看重文化价值

今日美术馆馆长张子康介绍,现在今日美术馆展出了很多影像作品、装置作品,而中国收藏家大多数都不收藏这些东西的。当然,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确实产生了文化价值,对艺术起到推进作用,他们有新的思考,有新的价值。这是美术馆需要推进的,它不一定以商业价值为标准的。张子康指出,美术馆的收藏往往更看重文化价值,而不是商业价值。但是在学术与商业发展比较健康的时候,这两个价值可能是合一的,一般情况下学术价值高,在商业价值上也会高。因为在这个信息时代,传播得比较快,大家都会认可比较快,但是,也会有偏差,也有价值上的不同。所以,今天对于收藏,要更多地学会判断一个艺术品真正的艺术价值。美术馆要不断地展出具有文化价值的作品,对市场产生一种平衡关系,如果今天只有拍卖行,只有商业性的操作,没有美术馆,没有学术性的提高,推出很火的艺术品也可能会有问题,可能将来没有价值。

美术馆与企业收藏出发点不同

时代周报:现在很多企业投入到艺术品投资市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企业的投资行为?

张子康:企业的投资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对企业的文化有好处,可以激发人的审美素质。更主要的原因是看到艺术品有潜在的价值。有价值才来投资,如果以后得不到回报,大家就不会愿意投资,这两年艺术品的需求量、价值的增长都具有稳定性,把目标放在收藏上,可以累积企业财富,也可能给企业注入文化。

时代周报:你认为当前美术馆机构跟企业收藏之间有没有互动?

张子康:我觉得美术馆收藏与企业收藏是不同的方式,出发点不一样。在国外,很多企业收藏的盈利不是第一位的,更多地是为了企业文化的建设而收藏。艺术品的价值跟企业的发展文化有关系。一开始收藏作品不是为了销售,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说有一部分钱放在这里,作为文化财富、物质财富的积累。当企业出现问题的时候,到了转换的时候,这些艺术品就会发挥作用,可能有时候他们会把艺术作品投放市场,这个也是正常的,但是绝对不是为了纯粹的投资。现在中国很多企业的投资方式成为一种商业模式的运转,当然艺术品的价值是两个层面的含义,除了商业价值,还取决于文化价值的大小。如果艺术品永远保留它的价值,或是它的价值不断放大的话,它的企业文化价值在于艺术含量,而不是它的商业价值。假如今天艺术品对大家来说是一种喜欢、崇尚,放在家里舒服,更多的是爱好,很多人喜欢,需求量比较大,而作品比较少,造成价格上涨,这种上涨有不稳定性。假如今天在商业炒作下艺术品很贵,但它的文化价值不够,将来会下滑,可能还会滑到它具有的真正价值。有很多艺术家当时很火的,包括现在一些艺术家很火,将来也不见得,因为美学概念上没有意义,它的价格以后也会慢慢下落,甚至不值钱。现在收藏要能看出作品的文化价值,如果看不出来的话,可能就有商业模式,进入市场,转让、抛售、赚钱,这对艺术品的操作不能带来健全的发展,可能会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

美术馆必须是非营利性机构,如果不是非营利性的美术馆,就不是真正的艺术场所。现在有很多的美术馆,尤其是个体的美术馆,虽然叫美术馆,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术馆。因为必须不以营利为目的,而是为了建设文化价值,这样的话,展出的作品就不一定是商业价值很高的作品,可能大家在市场上不认可这些作品,但是有文化价值,逐渐通过这种展示推广,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艺术价值越来越大,不断影响人们。美术馆是一个团队,从收藏的运营、机制建构上跟企业有不同之处,跟个体收藏更有不同之处。企业,更多的是商家,重视商业价值,更多的是投资行为。而美术馆学术委员会里主要不是市场上的人,更多的是学术的人,评论家、策展人、美术馆馆长等,组成的一个机构,更多的是文化价值的收藏,尽可能排除市场干扰。企业收藏也有它的学术委员会,它的委员会架构可能会更好一点,考虑它的商业价值会多一些。机构收藏跟个体收藏又有不同,因为个体收藏是一个人的喜好,可以一个人进行,当然,请教很多专家,不断地学习、推动、建造,有一个过程,但最终是个人的行为。美术馆不可能是个人行为,是一个学术委员会,一个民主的方式建造起来的,跟个体的收藏不一样。

赝品影响不懂艺术收藏家

时代周报:艺术家在历史中的价值评价往往跟市场有关,像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吴冠中这几个人是非常典型的,这几年价格飙升得非常高,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张子康:一个原因是买当代人的画需要思考:到底那个人有没有未来价值?大家有时候认知不清,因为出现一个新的艺术,跟其他艺术不一样,可能艺术家有独特的美学概念,独特的思想,独特的画面,在大家认识当中需要过程。张大千、齐白石都是美术史上重要的艺术家,收藏的风险就会低。但是现在大家都去朝着这个地方买,都觉得是经典,价值是肯定有的,需求的人多了,价值增长可能过快,或者超越它们本身的价值。另外他们的作品是经典作品,不像其他作品,遇到什么危机会消失,他们的作品永远有价值存在,大家是没有什么非议的,但是只是价格上高一点、低一点,又高一点、低一点,相对来说,还是有一个稳定性。所以,这两年大家对当代艺术有时候没有辨定能力,可能更多看重的是这些人的作品,因为这些人的作品离得比较近,大家从真假上相对比古代作品好分辨。

时代周报:艺术品市场频频出现赝品的负面新闻,近年来是此起彼伏,包括前一阵子有媒体报道徐悲鸿的一幅作品是学生的习作。如何评估这种负面新闻对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影响?

张子康:最主要影响的收藏家是那些自己不懂艺术,或者是自己没有鉴定能力,或是自己没有找到真正的鉴定家,他们有的可能会失去信心,所以会对市场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是相对来说,中国还是有很多比较成熟的收藏家,他们具有鉴定水平,包括他们周围有专业人员在帮忙。

时代周报:前几年外国很多热钱涌进来收藏中国当代艺术,这两年好像出现稍微冷一点的现象,为什么当代艺术会有这样的起伏?

张子康:因为国际上经济不好,尤其是在欧洲,在西方金融危机以后,中国的收藏不断在放大,很多的当代艺术不断转向国内。这是一个商业的概念,而不是文化价值和学术层面上的变化。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艺术圈还是很有力量的。可能这几年,当代艺术由于国际市场退出,或者说国际市场艺术收藏家资金的弱化造成市场需求的变化,逐渐转向国内收藏,自然而然价格相对平缓或者出现下滑。如果西方没有出现金融危机的话,当代艺术还会出现更长时间的变化。我觉得当代艺术在国际市场上还是有潜力的。

徐政夫:艺术无中外,艺术无古今

台湾著名收藏家徐政夫在北京大学、上海交大传授收藏心得时,总要提醒人们“感性地面对收藏,理性地面对投资”。在他眼里,这两者对比起来,一个是用闲钱,一个是用资本,这是收藏和投资的最大区别。收藏可以随意地买,到花鸟市场,到古玩城去逛街散步时花点小钱买个喜欢。但是投资的话,就要像办一个新企业,或投资开发一块地一样,认真地分析思考。

大陆重投资,台湾重收藏

时代周报:你对大陆和台湾收藏界都熟悉,大陆这两年的艺术品拍卖交易总额创了历史新高,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

徐政夫: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台湾在1992年,曾经也有过类似的高峰期。大家对投资收藏感兴趣的原因是社会经济繁荣了,有了钱就会追求美买艺术品,关心文化艺术。因此我们常讲:盛世收藏。但是大陆比较注重投资,以前的台湾比较注重收藏。投资和收藏有点不一样,投资的目的就是要赚钱,收藏是因为喜欢而买。台湾的收藏想法大于投资,大陆目前的投资风气则大于收藏。所以大陆的电视猛播,新闻猛报,造成收藏风气热络,拍卖公司生意兴隆,我觉得这也是自然现象。至于屡创新高这一点有一部分是正常的也有一些是我看不懂的。目前虽然有很多收藏家聘请专家把关但是有的专家不一定懂得市场尤其古董艺术品是国际性的市场也许因此才会出现一些看不懂的历史新高出现。我以为目前应该注意收藏与投资的中庸之道慎选自己喜欢的投资比较好因为能够当一个快乐的收藏家又是赚钱的投资者该有多好。

时代周报:1992年台湾的收藏高峰,当时是什么样的景象?

徐政夫:1992年,台湾是亚洲四小龙头一名,是台湾经济成长最好的时候,有一句俗话说:“台湾钱,淹脚目。”台湾社会一下子富起来了,闲钱也多起来了。大家除了买股票、买房子,跟着就买文物、艺术品,跟现在大陆的状况一样。市场经济是供与需的问题,现在大陆是需求大于供给,要买的人很多,可是东西很少,所以就涨得飞快。台湾收藏早二十年那时候的收藏量很大,当年我担任“寒舍”总经理,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进口一二个货柜,从台湾的民俗到中国的文物,包括现在保利博物馆圆明园的猴、虎、牛、马头,数量大种类多因此大陆很多的拍卖公司、收藏家们,都喜欢到台湾来捡漏,找便宜。十几年来,他们几乎跑遍台湾每一个城市。因此台湾的量比较少了验证了收藏只是“暂得”的说法也因为艺术品的大涨让台湾收藏家有了收藏能赚钱的经验。现在台湾还是有很多非常好的收藏家,收藏的东西实在了不起,书画、铜器、瓷器、茶壶、石雕、玉器、佛像都有,涨价再多他们也不肯卖。

时代周报:你交往的一些台湾收藏家,近年有哪些是他们收藏的重点?

徐政夫:台湾的收藏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有的人喜欢非洲、亚洲、欧洲等世界各国的东西,当然还是以中国的东西较多。中国的东西,有剪纸、少数民族的服饰,茶具,、蒙古民俗用品还有小的银饰、钱币、化石等,甚至也有很多人收藏近代的唱片、海报,这都是很快乐的收藏。另外一部分大收藏家,有收欧洲印象派油画、本土油画、中国当代艺术的,例如蔡国强、徐冰、周春芽、罗中立、林风眠、张大千、杨飞云、赵无极、常玉、群都被台湾藏家大量的收藏。目前大陆最热门的中国古书画,收得最好的可能也是在台湾,比如林百里先生,他收藏的中国的古代书画应该是最好的,他收藏的张大千的画也应该是最多最精彩的了。何国庆收藏的书法也可能是中国最好的自明朝到民国重要人物的书法札记,几乎全有。曹兴诚先生则收非常好的中国古代铜器、鎏金佛像,还收一些精彩的石雕、瓷器、当代艺术,他的收藏之精彩丰富,已被列为世界收藏家之一。另外如潘文华的杂项、陈永泰的玉器、石刻、佛像,马志玲的瓷器都足以成立一个非常精彩的博物馆。近年来,这些收藏家大都是买精品和绝品,还有一些人喜欢铜器、石刻和高古瓷器,因为这在中国不准拍卖,价钱相对便宜一些。

“大陆拍卖冲得太快了”

时代周报:台湾的拍卖市场跟大陆有没有可比性?

徐政夫:台湾的拍卖不像大陆这么样火热,台湾的拍卖目前只有四家公司,它们大部分都是以书画、油画为主,因为台湾到香港很方便,而苏富比跟佳士得二大国际拍卖公司从欧洲、美国、日本、中国台湾等地收来的东西,大都集中在香港拍卖。所以要买好的瓷器、玉器等古董器物、当代艺术和珠宝翡翠,大部分到香港去买就好了,所以台湾的拍卖就变成以书画和油画为主。

时代周报:现在的大陆拍卖市场发展正常吗?

徐政夫:我觉得从收藏角度来讲拍卖热络是正常的,但是冲得太快了。太快不是说价钱高低,而是很多人没有准备就进去收藏,在不了解的情况就进去投资。这是很危险的尤其是目前还有很多拍卖公司拍假、假拍,让很多有实力、有理想、有兴趣的新藏家赔了金钱又被人笑话真是令人扼腕。但是目前的大陆市场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全世界近百年最好的收藏品,在各大甩卖公司几乎无孔不入的搜寻和价钱高涨的引诱下很多藏家纷纷出让。这种盛况大概也不会太久了因为各大甩卖公司现在都出现精品难求的窘境收藏家远征英法德美也都面临价高货少的困难了。

所以说交易热络应该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市场的秩序,拍卖公司的规范,古董店的职业道德。收藏家的不正常是有勇无谋没有驾照也敢开快车。分不出真假好坏,这其实是卖家的责任但在华人地区却是不必负责的商业行为,搞不懂雅俗就花钱买让人实在担心可惜。例如最近南方就有一家著名的大企业,创办了规模很大的博物馆,邀我去当贵宾但是寄来的博物馆简介,看来看去却没有一件是真的。我们不能怪这位董事长其实他也是受害者,他的理想是对的,只是陷入用人不当,我真的很想告诉这位大老板别开幕了。

另外从投资角度来讲,这个东西,如果没有另外一样东西赚钱,那就是投资效益的高低问题。所以,现在的市场价格正常不正常很难评断,因为经济发展,老百姓有钱了,大家都去买,价格就会涨这是正常的。但是现在买的东西该不该这么贵,则和真假、稀有、精美、价值、未来、喜好有关。如果认真考虑过,就可能会买贵一点但是投资效益大的好东西。买好东西贵一点是正常的因为别人也想要,不贵你也买不到。不正常的是花钱买将来卖不出好价钱的东西或花钱买假货。

国人收藏毕加索是为民族争光

时代周报:现在全球化的浪潮席卷而来,中国的收藏拍卖市场有没有国际化的趋势?

徐政夫:现在欧洲的经济问题蛮大的,这次的经济风波会不会影响到中国?影响又有多大我不清楚。但是,经济衰退的时候,通常也是一个新的投资机会,因为欧洲国家经济如果发生了问题,当地的古董艺术品就会低价求售,就像当年日本把很多印象派的画卖出来一样。这是一个买进欧洲艺术品的好时机。

此外,如果一张中国画可以拍到亿元人民币时,就足够买很多很好的欧洲艺术品了。因此中国的收藏家早就有实力跟欧美的收藏家媲美抗衡了,只是碍于外汇管制和文化差异,让藏家们无法伸展身手打天下,这实在有些可惜!

国际化是21世纪的必然趋势,因为每个人都会考虑:如果我买的这一张画家要三个亿,为什么不去买一张毕加索、梵高的画呢?也许它更能名利双收。也说不定《纽约时报》会说:中国有一个人在收毕加索或者梵高的画了。让他们以尊敬的角度看中国的崛起。这是走向世界,为民族争光,往高端走的好方法。

如果往低端走,现在普通的东西就要十几二十万元人民币,为什么不考虑买印度的、非洲的或东南亚的艺术品呢? 这些艺术品,也有很好很有趣,价钱又不高的东西,这也可以成为一个新的收藏考虑。就像当年欧洲人买中国的东西,也是这种心态。如今,当年的外销工艺品,犀角杯现在可以卖到1000多万元人民币,那时候的乾隆官窑瓷器,他们还把它拿来打孔做灯座,当时在他们心目中是很便宜的中国货,如今中国富强了,涨到几百万,几千万,我们还要费很多心血才能从国外买回来。

艺术是没有古今中外的,中国人学钢琴听贝多芬,看莎士比亚是外国的,读中国的古典文学、唐诗宋词是中国的。现在的当代艺术比老的一些绘画、铜器贵得很多,外国的当代艺术品,比老的贵得更多。因此,艺术无中外,艺术无古今进入国际化是未来很重要的趋势更是中国人创造新艺术、新文化、领先世界的必要途径。

期待出现诚信的专业经理人

时代周报:你特别讲到专业精神,收藏跟投资还是要用非常专业的精神来做?

徐政夫:确实需要市场专业的人,以他的市场经验、学识帮助收藏家和投资客来避免投资错误,降低风险。台湾收藏家在国际市场扎根了三十年,所以出现了清玩雅集这些重要的收藏家,二十年前,我也带领过许多收藏家到北京故宫、历史博物馆、上海博物馆、敦煌、大英、大都会、赛可乐、奇美博物馆参观学习,所以让很多收藏家认识了文物的价值和艺术美感,更认识了冯先铭、耿宝昌、杨新、余伟超、马承源、徐萍芳等诸位大家,在他们的热心指导下也才有了比较正确的观念和方法。所以收藏是需要虚心的学习和专业的指导的。

我不敢说台湾的经验是最好的,但是我相信专业与分工是很重要的,有钱的企业家应该专注于他的事业,收藏投资应该只是他的业余嗜好或另一个专业的部门,企业收藏家的工作是确立方向、展现魄力、表现品位、聘请对的专业人才来帮忙收藏与投资。事实上,中国的古董市场已经上千年了,只是以前都是高端的小众市场,现在才成为开放的大众市场。大陆的拍卖已经二十年了,不过真正好的还是近十年。这十年里面,大多是鉴定专家在引导收藏家,很多也是事不关己的送礼而非收藏投资因此除了赵力等人用心在当代艺术市场的研究外很少有人去分析市场更何况是国际市场。

因此同样一件东西,在香港卖得好, 还是纽约、北京卖得好?北京又是保利卖得好,还是嘉德、瀚海、匡时卖得好,因为客户群不一样,当然需要市场分析,才能买得棒,卖得好。至于再过十年,哪些会涨高,跌惨的预测。虽然不可能绝对的准确,但是投资的人,金融界都需要这方面的信息,所以现在才会有证券分析师、投资理财顾问、财务税务顾问的专业,艺术品行业应该也要有懂市场的人。这在国外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才会有古董商、学者当经纪人的制度,帮收藏家买卖、分析、建议,让藏家成为大收藏家。

瑞士就有一位著名的收藏家在日内瓦湖畔,以他的名字成立了一个“包尔美术馆”,包尔先生是瑞士驻斯里兰卡的大使一生从没到过中国和日本但是他却成为中国和日本文物的大藏家他就是靠二位日本经纪人为他收藏成为大藏家成立美术馆的。我是比较重视市场的人,以前经常在欧洲、纽约、北京、香港到处跑,国外的经验让我深深体验到这种专业经纪制度的重要。可惜的是,现在大陆的专家们,对鉴定很好,但是,因为出国签证难办,国际市场的分析比较弱,衷心期待好的、诚信的专业经理人、经纪人能多出现,让收藏家能轻松成功地收藏投资,让中国早日进入国际市场,成为热爱文化艺术的收藏大国。

皮力:收藏界要树立多元的文化趣味

著名策展人皮力引用了艺术界同行曾经专门做过的一个研究计划:调研亚洲地区的艺术品交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相比汉城、新加坡、上海、北京,最适合艺术品交易的城市是香港,原因是香港具有自由关税和自由汇率,是所有艺术品交割最方便的地方。而广州依托香港,据有地利之便,但单纯从艺术市场占有率而言还有上升的巨大空间,因此,未来的艺术品投资市场大有可为。

广东收藏市场还很“跛脚”

时代周报:目前就艺术品交易而言,纽约和伦敦还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亚洲地区是什么情况?

皮力:第一个等级就是纽约和伦敦,第二个等级从市场来说现在香港是很大的一块,在中东有迪拜,它们在争所谓的第二把交椅,香港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连东京和汉城都没有办法跟它比的。

时代周报:你认为香港的艺术品交易有没有一些经验值得内地借鉴?

皮力:从拍卖的角度来说的话,肯定是有经验值得内地来借鉴的,比如市场的板块问题,怎么样在拍卖里面推出新的风格,这些东西都是值得借鉴的。从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宏观交易数据来看,最理想的状况是,当代艺术、国画和古玩,是各占30%左右的情况下是最好的。但是市场格局是,国画已经占到了艺术品交易总量的57%,这就很危险了,有57%的钱再往某一个方向流,这样会产生泡沫的。那么,用这个模型来看广东的话,常常是国画是最热的,古董其次,当代艺术几乎没有,所以这个市场是很跛脚了。

时代周报:就全中国格局来讲,为什么会出现国画的交易所占比例如此重,而古玩和当代艺术相对弱的现象?

皮力:国画占得如此重是很好解释的,它是我们本民族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很传统的艺术。国画和古玩一直是两大块儿,那古玩里面还有一个存有量的问题,还有真伪的问题。另外一个方面,当代艺术实际上跟经济结构的转型是有关系的,一个阶层、艺术门类、风格流行起来是跟消费这个艺术品的人有关系的,在玩当代艺术这帮人,其实很多是做金融的,而做实业的就玩古玩多一些,像房地产的就玩书画多一些,因为国画还有一个搞关系的社会功能。所以,社会阶层不同的人群和趣味群,是靠选择不同的东西来标榜他的社会趣味的,是由阶级意识决定。

中国艺术品市场趋于保守

时代周报:从策展人的角度来看,目前中国艺术品的收藏、投资具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皮力: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其实是一个趋于保守的市场。有艺术界的同行做过研究,去年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交易额里面有很多是宋元明清的作品。我们中国人老觉得中国的市场特别热,但是艺术界同行研究的结果是这些交易有30%的钱是在消耗宋元明清的作品,宋元明清实际上是应该进博物馆的东西。在西方,像那么老的东西肯定是进博物馆了,不再在市场上流通了,钱就必然地往当代走,往更年轻的艺术家那儿走。所以,中国的艺术品交易是一个虚高的市场,因为我们这些东西都还没进到博物馆里面去,还在民间交易,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我倒不认同目前是个泡沫。要谈到心态的话,我倒觉得很多人把艺术品市场当成像股票一样的东西。其实艺术品的收藏肯定是一个兼收并蓄、多元的状态,这会导致市场朝一个良性的方向走。任何人购买艺术品、收藏艺术品无非就是三个目的:第一,他真的喜欢;第二,他投资;第三,他用这个来标榜他的社会身份,他认为是一种炫耀式的消费。这三个目的,不能说谁是更纯粹的收藏家,关键是我们怎么样良性地诱导这些人,不可能一个人纯粹为了炫耀去买作品,也不可能纯粹是为了投资,这三个问题是混合在一起的,才有了收藏这个行为。所以我觉得目前要良性地通过分享一些成功的收藏家的经验、国外的文化政策之类,来让收藏发展得比较好。我们从艺术品教育、画材、物流、出版、展示、交易,到保存,这是一个很长的产业链。

时代周报:中国的艺术品投资市场跟西方比较成熟的城市像纽约、伦敦相比较,目前有没有接轨的可能?

皮力: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中国当然一直是个热点,很多钱在往这边流,但是2008年之后大量的钱都蒸发掉了,很多国际上的买家都是各扫门前雪,发达国家开始变得保守了,只买本国的艺术品。从2008年开始,市场从热转冷之后,很多中国的新收藏家开始在崛起,跟国际的艺术品市场的接轨,可以理解为从交易方式上去接轨,也从趣味上面去接轨。但从文化战略的角度来说,香港市场就是战场,钱不往美国艺术流就往中国艺术流,不往中国艺术流就往别的地方流,所以大家都是要抢占这个地盘、交易量的。所以,我说接轨是整个交易方式上的,另外一个意义上是文化实力竞争的方式。如果我们中国人富了,用有钱来标榜我们的身份、我们的文化,这体现在我们多大程度上去接盘我们当代的艺术和古代的书画。而从国际上面来看,1970年代之后艺术的整个市场开始膨胀,导致大数量的钱往艺术品里面流,西方其实在1970年代以前收藏艺术品的是中产阶级。但中国是相反的,我们从2005年整个收藏界市场一下子起来,来买作品的是大财团、大公司,就是富人,中国是没有一个所谓的中间阶层去消费艺术品的,所以这就导致了我们的艺术品市场是没有根的,像是人缺钙一样,还能够跑,还能够跳,还能到国外去跟人家几千万地争一个大花瓶,但中国的收藏没有一个中产阶级在垫底。尽管中产阶级占的比例不是很大,但市场会很稳定,有持久性,但如果没有中产阶级来做底,没有一个长期的文化积累的话,这个交易可能就很脆弱,就像前几年炒普洱茶,炒石头,最近炒紫砂壶,炒人民币的收藏,都是几个大钱在那儿互相玩,跟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就麻烦了。

时代周报:如果从民间的视角来看,中国的美术馆免费向公众开放,各方面的艺术活动也活跃起来,这对目前的收藏和投资市场有什么触动?

皮力:肯定是有触动,让大家多了解艺术。但是美术馆所面对的观众和买艺术品的那些人是两类的,其实艺术品市场是很不均衡的市场,这个市场是1%的人在花钱。为什么很多美术馆能免费,是因为它的很多成本是国家在投入,艺术家到一个地方来展作品从来不会给美术馆钱的,所以美术馆才能做到是免费的,那谁在养活艺术家呢?是市场。谁是市场的主角?我们说是那些最有钱的人,就是最有钱的人在买作品,才导致了我们其他人有免费看作品的机会。所以从金钱上消费艺术作品的人和从文化上消费的人是不一样的,这两类人群不完全是重合的,但是这种文化的免费,确实对市场是有触动的,就是说:我们不再是请你吃鱼翅、象拔蚌,多不健康,多不环保啊,但是做美术馆,做慈善,盖私人的美术馆。这才是真正的有钱又有品,会导致这样的一个结果,造就了民众对文化的一种趣味,所以把富人的炫耀式的消费,从原来买LV的包,转向买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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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非:文化因交流而丰盈

华艺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李亦非认为,中国的艺术品市场目前在很大的程度上还处于自己跟自己玩的状态,可以说这是国情或者初级阶段。艺术品市场的影响不仅仅在经济范围内,国人目前对此还缺乏到位的评估与判断。在不同范围内持续不断地走出去、引进来,当是未来的必然发展方向。

时代周报:2011年,中国艺术品市场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纪录;而在近日结束的几场秋拍,拍卖成交额也已近百亿元。你认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李亦非:中国任何一个行业的发展与变化,都离不开中国经济发展与变化的事实前提。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了,中国的经济总量已跃升至世界第二。其艺术市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规模逐年扩大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时代周报:为什么会有大规模的资金特别是国内大型企业资本、私募基金注入艺术品投资市场?

李亦非:这是一个国家经济迅猛发展、艺术品市场日渐繁荣后的必然现象。在市场经济环境下,艺术品具有两个基本属性,一是文化属性;二是其作为一种特殊商品的稀缺性。各种资本进入艺术市场,既有文化需求也有投资需求。

时代周报:受欧债危机等全球经济不明朗因素,以及政府持续收紧银根、社会资金流动性减弱,艺术品市场频现赝品等负面新闻影响,行业不少投资者持观望态度,更有人质疑中国艺术品市场已现拐点。对此,你持什么样的看法?

李亦非:市场受宏观经济环境的影响而出现一些变化是正常的,中国的艺术品市场才走了不到二十年的路,还远未到健康成熟阶段。所以,泡沫也好、拐点也好都不是问题。况且,真正的好作品、能影响美术史的作品价格不跌反升。

时代周报:随着内地越来越多的企业和财团介入到艺术收藏领域,企业收藏如何选择艺术品,如何建立起独具特色的企业收藏体系?

李亦非:企业应该根据自己的战略发展目标,倾听专家及顾问团队的意见,制定艺术品收藏的方向,逐渐形成体系,才能达到收藏目的的价值最大化。

时代周报:艺术品所具备的鲜活能量如何与企业的品牌建设更好契合?

李亦非:找到企业品牌建设的文化核心,围绕这个核心方向选择合适的艺术品。

时代周报:一些重要的企业与美术馆机构在艺术品收藏上如何良性互动?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5篇

内容提要本文从学科定位的基本要求出发,对80年代以来兴起于中国美学、文艺理论研究中的"文艺美学"的特性、对象问题进行了探讨,认为"文艺美学"建构所面临的困难,一是作为其学科设计前提的一般美学和文艺学本身特性仍然不确定,二是其与一般美学、文艺学的关系仍然是混乱的。我们与其将"文艺美学"当作新的分支学科,倒不如说"文艺美学研究"是中国美学现展中提出的一种可能的学理方式或形态,即从理论上明确指向艺术问题的把握。就此,本文并提出了当前文艺美学研究的八个方面问题。关键词文艺美学美学文艺学学科定位整个20世纪80、90年代,随同中国美学界理论研究热情的复苏、高涨与回落,可以说,"文艺美学"的兴起既是一个洋溢着激情与希望的学理事件,同时也是一场充满了理论扩张的艰难、学科建构的重重困惑的过程。尽管在此之前,20世纪初王国维拿叔本华美学的眼光来考察《红楼梦》的悲剧世界、30年代朱光潜对于文艺活动的心理学探究和诗艺的审美发微、40年代宗白华之于中国艺术意境创构的深刻体察,以及邓以蛰、丰子恺、梁实秋等中国学者对于文艺问题的诸多美学讨论,实际都已经在美学上直接进入了艺术活动领域之中,并且也已经提出或构造了种种有关文艺的美学观念和理论;甚至,再往前追溯,全部中国古典美学的行程,大体上就是一个在文艺创作、体验活动的基点上所展开的美学思想发生、发展和变异的历史;但"文艺美学"被正式当作一门特定的"学科"理论来研究,文艺美学研究之在一种学科意义上得到展开,毕竟还是80年代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有理由认为,作为20世纪中国美学接受了西方美学学科方法以后在自身后期发展中的一种特殊努力,文艺美学研究活动不仅一般地追蹑了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意图,而且,它在某种程度上还超逸了人们对于美学的思辨理解,在20世纪中国美学进程上呈现了一种新的理论尝试图景。然而,也正由于文艺美学研究是最近二十年里才出现的事情,所以,迄今为止,在其学术经历中还存在种种不成熟的方面,或者说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便在所难免--它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当代中国美学研究中的某些学科困惑。本文主要就文艺美学研究的学科定位问题,提出一点个人的初步看法。一一般而言,"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涉及了"文艺美学何以能够成立"这一根本问题,以及它作为一门特定理论学科的存在合法性--为什么我们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之外,还一定要设置同样属于纯理论探问性质、同样必须充分体现学科体系的内在完整性建构要求,并且又始终不脱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学理追求的这样一种基本理论?因此,在我们讨论"文艺美学"问题的时候,总是需要首先解决这样两个方面的疑问:第一,"文艺美学"学科确立的内在、稳定和连续的结构规定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根据什么样的方式来具体确定"文艺美学"自身唯一有效的理论出发点和归宿点,以及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第二,在"文艺美学"与一般美学、文艺学(诗学)之间,我们如何确认它们彼此不同的学科建构根据?又如何在这种根据之上来理解作为一门理论学科的"文艺美学"建构定位?换个表述方式,即:"文艺美学"之成为"文艺的美学研究"而不是"美学的文艺学讨论形态"的学科生长点在哪里?显然,在上面两个问题中,有一个共同的症结点,这就是:当我们把"文艺美学"当作一种自身有效的学科形态来加以对待的时候,我们总是将之理解为有别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具体规定(范围、对象、范畴及范畴间的联系等)的特殊理论存在;然而,由于这种"特殊性"又不能不联系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研究过程、讨论方式和学理对象,甚至于还常常要使用它们的某些带有本体特性的理论范畴,因而,对于"文艺美学是什么?"的理解,总是包含了对于"美学是什么?"、"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理解与确认。"美学是什么?"和"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问题,既是据以进一步阐释"文艺美学是什么?"这个问题的逻辑前提,也是"文艺美学"确立自身独立形象的学科依据。尤其是,当我们试图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突围而出,并且直接以"文艺美学"作为这种"学科突围"的具体形式和结果,以"文艺美学"标明自己新的学术身份的时候,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确切把握,便显得更加突出和重要。正因此,我们常常发现,绝大多数有关"文艺美学"学科定位的阐释,基本上都这样或那样地服从了对于美学或文艺学的定位理解,而正是在这里,"什么是文艺美学"成了一个仍然需要廓清的学科定位的难题。就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各种有关"什么是文艺美学"的解答来看,在它们各自的定位理解中,基本上都流露着这样一种一致的倾向:"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问题的特殊化或具体化,而且还是一般美学自我发展中的逻辑必然。①我们不妨可以拿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美学界出现的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来看一下: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的一个分支……对艺术美(广义上等于艺术,狭义上指美的艺术或优美的艺术)独特的规律进行探讨……文艺美学的首要任务是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指导,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特别是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探讨和揭示文学艺术产生、发展,以及创造和欣赏的美学原理。②文艺美学是当代美学、诗学在人生意义的寻求上、在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上达成到的全新统一……文艺美学不像美学原理那样,侧重基本原理、范畴的探讨,但文艺美学也不像诗学那样,仅仅着眼于文艺的一般规律和内部特性的研究。文艺美学是将美学与诗学统一到人的诗思根基和人的感性审美生成上,透过艺术的创造、作品、阐释这一活动系,去看人自身审美体验的深拓和心灵境界的超越……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③一般美学结束的地方正是文艺美学的逻辑起点……一般美学是研究人类生活中所有审美活动的一般规律……文艺美学则主要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文艺美学的对象是一般美学的对象的特定范围,文艺美学的规律也是一般美学普遍规律的特殊表现。④这里,我们就看到,上述对于"文艺美学"学科性质的把握中,非常明确地包含有一个前提:"文艺美学"理所当然地是一般美学的合理延续(发展),而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本身在这里乃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存在。如果说,一般美学以人类审美活动的普遍性存在及其基本规律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那么,"文艺美学"之不同于一般美学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从一般美学"照顾不到"的地方--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开始自己的学科建构行程,并进而提出自己对"特殊性"问题的"独特"追问,"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而如果说,文艺学(诗学)主要着眼于综合考察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现象的内部本性、结构、功能等,那么,"文艺美学"则探问了文艺学(诗学)所"不涉及"的文艺作为审美活动的本体根据,或者是"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理论的疑云在这里悄悄升起!于是,我们不能不十分小心地发出这样的询问: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何以在学科意义上充分表明自己具有这种"不证自明"的可能性?如果一般美学仅仅是以探讨人类审美的一般性(共同性)规律、普遍性本质为终结,那么,为什么我们的任何一部"美学原理"中,都几无例外地要详尽表白自己在诸如"文艺(艺术)的审美特征和活动规律"、"文艺(艺术)创造的审美本质"、"文艺(艺术)活动中的主体存在"等等具体艺术审美问题上的讨论方式和结论,甚至于将对于整个艺术史或各个具体艺术部类的审美考察纳入自己的体系结构之中?就像黑格尔曾经向我们展示的那种美学形态--关于艺术审美问题的思考正构成了黑格尔美学体系的内在结构和具体特色。⑤显然,问题的重点,似乎不仅在于"文艺美学"是否能够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中"逻辑地"延伸而来,而且还在于:一方面,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不证自明性"本身就是十分可疑的。实际上,就在最近二十多年里,中国美学界围绕"美学是什么?"的问题一直存在着不休的争论,有许多美学家曾经试图对美学的学科定位作出自己的理论判断,得出明确的结论。但直到今天,我们都很难说已经获得了这样一种令人确信的关于美学学科合法性的结论;围绕美学学科定位问题所产生的许多似是而非的意见,甚至进一步困扰了我们对美学其他许多问题的深入探掘。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文艺理论研究领域:"文艺学"的名称本身就被指责为一个含混不清的概念;它作为一种文学理论研究的总称,既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文艺理论界所受到的苏联理论模式和观念的影响,同时也体现了某种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立场--强调文学与社会的实践关系,强调文学研究的社会总括性,始终是文艺学在学科建构方面为自己所设定的美学本位。因此,尽管"文艺学"作为一个二级学科名称已经列入国家教育主管部门所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中,但人们却几乎从未停止过对它的纷纷议论。⑥由此可见,"美学是什么?"、"文艺学是什么?"作为问题仍然有待具体探讨,亦即在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定位上,我们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所谓美学(文艺学)的"不证自明"的可能性,其实成了一种虚妄的理论假设。既然如此,以这种并非"不证自明"的存在当作确立自身学科特性的逻辑前提、理论依据,对于"文艺美学"的建构热情来说,便已经不止于简单的误会,甚而是一种灾难了--实际上,当我们企图在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意义上来设计"文艺美学"理论宏图及其合法性的时候,学科存在前提上的某种"想当然",普遍地造成了对于美学(包括文艺学)无限扩张的幻觉性热情,并且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又反过来严重危及到了美学(文艺学)本身的合法性。另一方面,从学科对象和研究范围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一般性"与"具体性"层面,来划分一般美学与"文艺美学"之间的不同规定,把对于美的普遍性、审美规律的共同性的探讨归于美学范围,而把"文艺活动、文艺作品自身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当作"文艺美学"的独特领地,这里面又显然充满了某种学科定位上的强制意图。应该看到,一般美学虽然突出以理论思辨方式来逻辑地展开有关美的本质、审美普遍性的研究,强调从存在本体论方面来寻绎美的事实及其内在根据,并且不断在思维抽象中叠架自身。然而,一般美学又从来不曾离开文艺活动这一人类审美的基本领域,从来没有在抽象性中取消掉文艺创造、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过程的审美具体性。事实上,不仅一般美学之于美的思辨是一种由"具体的抽象"而达致的"抽象的具体",而且,这一"抽象"的所指也同样是文艺之为人类价值实践的审美特性与审美规律。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美学总是把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考察、分析放在一个十分显眼和重要位置上的原因。更何况,在一般美学中,一切有关人类审美经验问题的探讨,以及对于人类审美发生问题的理论回答,都总是具体联系着(或者说是依照了)人在自身艺术实践过程中的具体行为而进行的。特别是当代美学,无论其具体定位方式和定位形态是怎样的,几乎都侧重将对于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分析,包括对于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主体结构、文艺批评的价值标准、文艺文本的审美结构形式及其历史特性、文艺文本的接受-阐释活动等的思考,十分严整地包容在美学自身的结构性规定之中。可以这么说,一般美学的确是以思辨和抽象来展开美的问题的研究,但它又始终不脱人类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事实;其对于普遍性、一般性的发现,很大程度上正是通过对于文艺活动的深刻审美把握而体现出巨大理论意义的。至于文艺理论研究,当然就更不可能超脱文艺活动的审美具体性了。由此,我们便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出,如果只是把"文艺美学"定位为"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或者是"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难免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为了使"文艺美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能够成立,就必须首先将一般美学从思辨层面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的探讨、将文艺理论从审美的具体过程出发之于文艺活动的分析,统统"悬搁"起来,以便为"文艺美学"留有余地。否则,"文艺美学"所针对的"文艺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就不免要同一般美学所必然包容的文艺考察相重叠,其所讨论的"艺术的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就会同文艺理论所实际研究的问题相重合。换句话说,为了保证"文艺美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存在合法性及其理论演绎顺利展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必须无条件地出让自己的研究范围和对象。且不说这样的"悬搁",实际是对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基础作了一次流血的"外科手术"。即便"文艺美学"的出现真能让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这样做,我们也不禁要问:"文艺美学"是不是真的已经实现了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发展的逻辑必然性?即作为一种"独特的"理论学科,"文艺美学"果然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所"顾及不到"的方面担负起了"独特的"理论任务吗?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予以专门讨论。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悖论:如果说,建构"文艺美学"是为了克服一般美学抽象玄思的局限,那么,前者之能够成立的前提,实际又要求后者彻底放弃对于文艺审美特性的具体深入;这显然与提出"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初衷相矛盾。如果说,"文艺美学"有助于我们在强化文艺的审美本位基础上,真正发现人类艺术实践的本体特性,那么,把对文艺特殊审美规律的研究从文艺学中抽取出来,最终其实又更加孤立了文艺理论,并且也无益于我们真正理清文艺与特定社会政治的关系。当然,"文艺美学"的提出本身有其理论研究上的积极性;最起码,它强化了近二十多年来中国美学界对于文艺活动进行认真的审美研究,把美学的理论视野进一步引向了人类艺术领域。不过,由于"文艺美学"的学科定位问题不仅直接关系着其自身作为一种新学科设想能否真正得到落实,同时也关系到我们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学科性质的把握,因而,从学科建构的实际要求出发,对"文艺美学"的特性进行更加细致的具体探究,仍是一件十分严肃的工作。而要准确定位"文艺美学"的合法性,下面三个问题不能不先行得到回答:第一,如果说,"文艺美学"以一般美学的独立分支身份出现,它将如何可能逻辑地体现一般美学的学科特性要求?这里,对于美学学科规定性的认识,是从理论上确定"文艺美学"存在合法性的基础。第二,如果说,"文艺美学"的学科合法性,是基于文艺理论研究无法有效完成文艺活动的审美本质探索,那么,文艺学的存在合法性又是什么?也就是说,作为文学理论研究活动的文艺学将何去何从?第三,无论把"文艺美学"归于美学的分支,还是将之视作文艺学的"另类",其学科建构都首先要求能够找到专属自身的、无法为其他学科所阐释和解决的独一无二的问题(对象)。那么,这个问题是什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文艺美学"的学科方式又是什么?二至少,就目前"文艺美学"的实际形态来看,我们很难将它与一般美学或文艺学(诗学)体系相区分。在总的方面,现有的"文艺美学"要么程度不同地重复演绎着一般美学对于文艺问题的讨论形式,尽管这种演绎过程可能具有某种形式上的具体性、形象性,即同一般美学的讨论相比,现有的文艺美学理论往往更注意把讨论引向"作品--作者--读者"的审美联系及其联系方式的美学语境之中,试图在一个较为实在的层面来反证某种美的观念或概念,以此完成"美学的艺术化构造";要么大体上与文艺学(诗学)框架相重叠或交叉,即突出文艺理论研究的审美基点,在"作者--作品--读者"或"创作论--作品论--接受/阅读论"的内在关联方面形成某种本质论的美学解释,从而实现对于"文艺学的美学改造"。因此,就实质而言,现有"文艺美学"在体系构架上还没有达到一般艺术哲学的广度--在丹纳那里,艺术哲学就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系统的理论,其中不仅有着种种本质论的观念,而且还十分具体地深入到艺术发生、艺术效果和艺术史等的哲学与实证研究,广泛论证了"艺术过程的美学问题"。更何况,由于某种非常明显的人为意图,既将艺术的美学本体论探讨留在了一般美学领域,又将艺术过程的结构分析划给了文艺学的讨论,因而,现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仍然没有真正达到抽象与具体、思辨与实证有机统一的理论境界,既难以有效地实现对于艺术的本体追问,同时也缺乏对于艺术内部结构的深入的美学证明。这里,我们可以从研究对象的范围构成方面,拿现有的几种"文艺美学"著作同文艺学著作做一个形态对照:作为国内最早出版的系统探讨"文艺美学"问题的著作,《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除"绪论"专讲"文艺美学"的对象、范围和方法以外,其余六章分别为:"艺术的审美本质"、"美的艺术和崇高的艺术"、"再现艺术和表现艺术"、"艺术创造"、"艺术作品"、"艺术欣赏与批评"。《文艺美学》一书的体例为:"文艺美学:美学与诗学的融合"、"审美活动:审美主客体的交流与统一"、"审美体验:艺术本质的核心"、"审美超越:艺术审美价值的本质"、"艺术掌握:人与世界的多维关系"、"艺术本体之真;生命之敞亮和体验之升华"、"艺术的审美构成:作为深层创构的艺术美"、"艺术形象:审美意象及其符号化"、"艺术意境:艺术本体的深层结构"、"艺术形态:艺术形态学脉动及其审美特性"、"艺术阐释接受:文艺审美价值的实现"、"艺术审美教育: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相似的,《文艺美学原理》虽出版于90年代,但在"序论"部分简要表述了"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与地位之后,同样也直接进入到对于"审美--创作"、"创作--作品"、"作品--接受"的论述,分别讨论了"审美活动与审美活动范畴"、"文艺创作作为审美价值的生产活动"、"审美价值生产的基本类型"、"文艺创作中的美学辩证法"、"艺术品的魅力"、"审美智慧"、"审美形式"、"审美价值"、"艺术传播"、"接受美学的遗产背景与课题意义"、"’读’的能动性与历史性"、"’释义循环’及处置策略"、"’接受的幽灵’:文艺与历史实践"等。蔡仪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主编的《文学概论》,是一部比较能够体现1949年以后至"新时期"初中国文艺理论研究情势的著作,发行量达到70多万册。全书九章,分别为:"文学是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的意识形态"、"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文学的发生和发展"、"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文学作品的种类和体裁"、"文学的创作过程"、"文学的创作方法"、"文学欣赏"、"文学批评"。而由童庆炳先生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作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产物,是目前公认较为完备的一部著作,在文艺学成果中具有一定代表性。其五编十七章,除阐述文学理论的性质、形态及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建设问题以外,更详细列论了"文学活动"、"文学活动的意识形态性质"、"社会主义时期的文学活动"、"文学作为特殊的精神生产"、"文学生产过程"、"文学生产原则"、"文学作品的类型"、"文学产品的样式"、"文学产品的本文层次和内在审美形态"、"叙事性产品"、"抒情性产品"、"文学风格"、"文学消费与接受的性质"、"文学接受过程"、"文学批评"等。客观地说,仅是这种对象构成形态的对照,就已经可以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现有"文艺美学"在对学科建构的把握上,基本没有超出原有的美学、文艺学范围。如果一定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主要是叙述形式上的,而基本没有体现本质性的差别。这就不能不让我们疑惑:"文艺美学"的建构究竟是为了一种叙述的方便,还是真的能够从根本上找到自己的所在?[1][2][][]事实上,热心于"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学者,也并非完全没有看到这种学科体系构架上的重复性。只是出于一种"新学科"的设计,他们大多数时候更愿意将这种重复性理解为某种结构方面的序列性组织,亦即认为:在美学系统的纵向结构上,"文艺美学"处在一般美学和部类艺术美学之间的中介位置;在横向上,"文艺美学"又同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一起组成了美学的有机部分。在文艺学系统中,"文艺美学"是文艺学诸多学科中的一种,与文艺社会学、文艺哲学、文艺心理学、文艺伦理学等相并列。显然,这种结构上的归类,至少从表面来看是有诱惑性的,它一方面"避免"了"文艺美学"在理论上的悬空,而让其一头挂在美学的大山上,一头伸进了艺术的活跃空间;另一方面又"化解"了"文艺美学"在逻辑关系上的孤立--因为在一般美学理论与各种具体艺术部类的美学讨论之间,当然要有某种中介、过渡,尽管这种中介和过渡本来可以、也应该由美学自身所内在的艺术话题来完成;而文艺学研究也总是必然会衍生出相互联系的各个层面,包括哲学的、人类学的、伦理学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探讨等,尽管所有这些探讨在根本上都没有、也不可能回避艺术的审美特性及其审美构造、审美规律。然而,且不说这种"结构序列"设计本身,就是建立在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的那种对于"美学--文艺美学--文艺学"各自话题的人为强制之上;仅就把一般美学作这种纵向和横向的结构排列而言,就是相当可疑的。我们很难同意,一般美学之于日常现实的审美方面和技术的审美因素、形式的研究,竟然同美学对于艺术问题的深入把握,是处在两个不同结构序列中的;我们也很难设想,作为美学之纵向结构"中介"环节的文艺的审美研究,如何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美学横向方面的一个部类?除非"文艺美学"是作为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点而出现。可是,这样一来,既然"文艺美学"成了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在纵向上连接了美的哲学思辨与部类艺术问题的美学研究,在横向上联合着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等,那么,所谓"文艺美学"所研究的,不正都是美学的应有之义、美学的问题吗?如此,则在一般美学之外再另立一种"文艺美学",又岂非画蛇添足?于是,问题其实又回到了我们原来的疑问上:美学究竟是什么?美学的学科定位该当何解?况且,既在一般美学的结构序列上为"文艺美学"分配了座次,又如何能够将"文艺美学"过继为文艺学的合法子民?我们将何以在逻辑上令人信服地说明,已经是美学分支的"文艺美学",如何在文艺学体系中获得自身确定的学科规定性,而不至于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许,所谓"文艺美学"的真正建构难题(矛盾)就在于:一方面,为了区别于一般美学的理论形态,必须有意识地淡化对于美本体的思辨,弱化美学思维之于具体艺术问题的统摄性;另一方面,为了撇清与文艺学的相似性,必须有意识地强化一般艺术问题的美学抽象性,增加文艺理论的哲学光色。应该承认,这种学科建构上的难题不仅没有在已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中得到有效克服,相反,倒成了支持某种学术自信的理由。当然,在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领域里,同样的情况并不仅止于"文艺美学"一家。从80年代初开始,许多自称是美学分支学科的部类问题研究纷纷出现,例如文化美学、性美学、生理美学、服饰美学中国美学界一时间仿佛一派"欣欣向荣"。然而,也正由于在学科规定性和理论特定性、独立性方面的缺失,由于许多体系结构上的含混性和人为性,这些"学科"的提出除了造成一种学术虚肿、学科泛化的表象以外,既没有能够真正产生稳定的、自身规范的和有效的学科立足点,也没有能够在真实意义上为美学的现展提供新的知识价值增长。或许,正像有学者所指出的:"已经没有任何统一的美学或单一的美学。美学已成为一张不断增生、相互牵制的游戏之网,它是一个开放的家族"。⑦可是,作为"开放家族"的当代美学"游戏",不应只是任意的名词扩张,它同样必须依照一定的有序性和内在规矩来展开自身,同样应当在知识价值上体现出一定积累、变化形态的合理性与真实性。那种缺失学科建构的基本出发点和特定逻辑依据的"学科"增生,实质上并没有能够进入这张"游戏之网"。三从以上分析出发,我们与其说"文艺美学"是一种新的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学科形态,倒不如说,文艺美学研究是中国美学在自身现展之路上所提出的一种可能的学理方式或形态,它从理论层面上明确指向了艺术问题的把握。由是,可能会更易于我们把问题说清楚。这样说的理由主要在于:第一,就像我们已经反复指出的,迄今为止,"什么是文艺美学?"作为一个问题,仍然是含混不清的。在学科建构意义上,"文艺美学"的独特规定性仍然有待于证明和阐释,而这种证明、阐释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也还是可疑的。第二,由于几乎所有"文艺美学"的讨论话题,都可以在一般美学和文艺理论体系中找到其叙述形式或阐释过程,而美学与文艺学的当展也正朝着人类艺术活动的审美深层探进;特别是20世纪的各种美学、文艺理论研究,更不断将深入发现具体艺术活动的审美特性当作自己的直接课题--美学和文艺理论不仅没有拒绝具体艺术的审美考察和发现,而且越来越趋向于把研究视点深入进艺术母题之中。⑧因此,所谓"文艺美学"其实不过是美学、文艺理论内在话题的当代延伸,而不是区别于当代美学、文艺理论发展的又一种学科存在方式,其建构本来就不可能超逸美学、文艺理论的当代维度。第三,就此而言,文艺美学研究的任务,其实在于向人们提供一种从内在结构层面上观照艺术的具体审美存在特性、审美表现方式、审美体验过程和规律等的特定理论思路、讨论形态;它不是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结合点上,也不是作为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中介,而是作为当代美学或文艺理论的自身问题而存在。换句话说,文艺美学研究(更准确的说,是艺术的美学研究)形态的合法性,不是建立在它的学科不确定性之上,而是建立在它作为一种具体理论思路的稳定性与可能性之上的。当然,我们现在依然可以在约定成俗的意义上继续使用"文艺美学"这个术语,但同时我们应该清楚一点:作为艺术的美学研究,当前"文艺美学"所面临的任务,不在于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个"学科"来理解和建构某种"体系"。⑨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在"学科"意图上对于"文艺美学"的设计,而转向依照美学、文艺理论的当展特性来找到深化艺术的美学研究的真实理论问题,⑩以对问题的确定来奠定文艺美学研究作为一种学理方式或形态的合法性基础,以对问题的阐释来展开文艺美学研究的合法性过程。以下几个方面似可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关注的重点:1.艺术现代性的追求与文化现代性建构之间的关联问题。在美学、文艺理论的各种讨论中,艺术从来都是作为一种"人类生命价值"的自我表现/体验形象而出现的。它不仅意味着艺术是人的精神解放的实践载体,是人在自身内在精神活动层面上所拥有的一种价值肯定方式,而且还意味着艺术作为人类精神演化的自我叙事形式,其身份的确认总是同人在一定阶段上的文化利益相联系的。而在当代文化现实中,现代性建构之为一种持续性的过程,不仅关系着文化实践的历史与现实,而且关系着人对于自身存在价值的表达意愿和表达过程,关系着人在一种历史维度上对自我生命形象的确认。所以,文化的现代性建构不仅涉及人在历史中的存在和价值形式,同时也必然地涉及了人的艺术活动对人的存在和价值形式的形象实现问题。文艺美学研究在探讨艺术的审美本体时,理应对此问题作出回答。这里应注意的:一是文化现代性建构的理论与实践的具体性质;二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内涵及其在文化现代性建构中的位置;三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合法性维度。2.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及其历史变异问题。这本来是一个艺术史的话题。但在文艺美学研究的视野上,艺术史问题同样可以生出这样几个方面的美学讨论:其一,艺术发展所内含的美学理想的文化指归,究竟怎样通过人的艺术活动而获得实现?其二,美学上的价值差异性,怎样实现其对于艺术发展的控制、操纵?艺术形式的冲突与美学理想的冲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其三,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的历史样态及其实践性变异。应该说,这种讨论过程,将有可能带来文艺美学研究更为深刻的历史根据。3.艺术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的社会实现机制、过程与形态问题。这个问题与上一个问题是相联系的。所不同的是,这里更接近于探讨艺术作为一种理想价值形态的社会学动机。也就是说,作为特定社会意识形态的特定表现,艺术、艺术活动的内在功能是如何在社会层面上得到体现和认同的?尤其是,当我们常常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艺术表述为一种"人对世界的掌握"时,其意识形态力量又是如何具体体现在人的社会实践过程中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既不能仅凭审美的心理经验方式去加以把握,也不能只是通过纯粹思辨来进行主观化的推论,而只有借助于艺术历史与艺术现实的运动关系来进行说明。而这个问题的难点则在于:为了说明艺术的意识形态功能,我们必须首先理解意识形态的历史具体性;为了把握审美意识形态的本质特征,我们又不能不把艺术与其他意识形态形式的共时性关系纳入讨论范围,以便从中确认艺术的意识形态特殊性。4.艺术的价值类型问题。这一研究,主要针对了艺术价值的形态学意义,即艺术价值的分化及其美学实现形态。在以往的美学或文艺理论研究中,有关艺术价值问题的探讨常常被放在一种严密的整体性上来进行;艺术价值的美学阐释并不体现形态分析的历史具体性,而只是从审美本质论立场对艺术价值作出某种统一的概括,所反映的是艺术之为艺术的先在合理性。实际上,在艺术价值问题上,由于人的生存形态不同、人的价值实践的分歧,艺术价值的实现方式和实现结果都是具体的、分化的和相异的。不仅不同艺术之间在价值形态上是有分化的,而且由于实践方式、实践基础和过程等的不同,相同艺术的价值构造、价值取向、价值体现也是存在各种差异的--由于这样,"艺术是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复杂。文艺美学研究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种不同、差异,并对之进行形态分析,从而使艺术价值问题落实在具体的类型层面上,真正体现出艺术的审美具体性。5.艺术效果特征问题。"艺术效果"一向受到人们的关注。不过,我们在这里主要关心的,还不是一般意义上艺术活动与人的精神修养、情感陶冶等的关系,而是当代文化语境中大众传播制度对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自身效果的具体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实现过程和美学意义。因为很明显的是,当代艺术的美学变异,很大程度上是依据其与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特性来决定的;所谓"艺术效果",一方面取决于艺术的表现特性以及艺术在一定文化语境中的自我生存能力,另一方面则取决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艺术接受活动与整个大众传播制度的关系因素和关系结构。包括艺术效果的发生、艺术效果的集中程度、艺术效果的结构方式、艺术效果的体现形态、艺术效果的延伸和艺术效果的变异性转换等等,都以一种非常直观的形式同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联系在一起。因而,把艺术效果问题与整个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问题加以整体考虑,是当前文艺美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获得对于艺术审美本质的当代性把握,在理论上真正体现出现实的价值和立场;文艺美学研究也才可能产生理论的现实有效性。6.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实际是对我们过去一直坚信不疑的那种艺术至上性观念。按照一般的美学理解,在人类价值体系的内在结构上,"真"、"善"、"美"虽然有着某种内在的、稳定的统一性,但在发展逻辑上,它们又是有级别、有递进性的;艺术在其中始终扮演了一种至上价值的表演角色,成为人类在自身实践过程上的最高目标。这种观念在当代文化语境中,其实已经呈现了某种风雨飘摇的景象。不仅人的现实生存实践不断置疑了这种内含着概念先在性的理想,而且,就这一观念把美/艺术当作人类不变的既定实践而言,它也是值得怀疑的。在当代文化语境中,不仅艺术本体立场的改变已经是一种十分显著的事实,同时,艺术与美的关系的必然性和同一性也正在被艺术活动本身所拆解。由是,在人类生存实践的价值指归上,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便凸现了出来。我们所要讨论的是:艺术在何种意义上可能是审美的?艺术审美的有效性和有限性是如何通过艺术活动自身的方式而呈现出来的?艺术作为人的生命理想的审美实现方式,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具体的价值尺度和客观性?7.艺术中的审美风尚演变问题。我们经常说,艺术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关系、生活实践、生活趣味等现实价值形式的反映;美学、文艺理论也常常论及这方面的话题。但是,这种对于艺术的谈论往往还只停留在一般概念的归结上,很少非常具体地从美学角度透彻分析过艺术创作、艺术作品、艺术接受与社会、时代的风尚演变之间的审美关系特性,也很少充分揭示艺术体现社会审美风尚的具体过程和规律问题。因而,把这个问题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的对象,目的就是要通过对艺术发展与社会审美风尚演变之间关系的探讨,深入揭示:第一,艺术生成中的社会审美趣味、理想与观念的存在和存在方式;第二,社会审美风尚演变活动所导致的艺术的时代具体性、意识形态性;第三,艺术创造如何能够顺应并体现一定社会审美风尚的特性;第四,艺术风格、艺术审美创造的改变,又如何融入社会审美风尚的演变过程之中;第五,艺术的历史在什么样的意义上可以反映为一种审美风尚的历史;第六,艺术活动又是如何体现一个时代社会审美风尚的分裂性的;第七,具体艺术文本的风尚特征;等等。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艺术的美学规律,把握艺术发展的内在过程及其外部因素,都是十分重要的。比如对于艺术的民族审美特质问题的理解,就与这一研究直接相关。8.艺术活动与日常活动在人类生存之维上的现实美学关联问题。这个问题的重点,是我们如何能够在当代文化的现实性上,认真、客观地理解当代艺术的美学转移。由于当代文化发展本身的规律及其影响,当代艺术和艺术活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不是一般形式意义上的,它更带有本体颠覆的特性。艺术和艺术活动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逐渐自我消解了自身肩负的沉重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艺术的"创造"本性正在急剧转换之中。⑾原本超然于人的日常生活、普通趣味之上的艺术的"美学封闭性",正在不断被当代社会生活的世俗化、享乐化追求所打破;艺术不仅不再能够必然地超度人的灵魂、提供超越性的精神方向,甚至它自己有时也不得不屈服于人的日常意志的压力及其具体利益。这样,把艺术活动与人的日常活动的现实美学关系放在一个现实生存语境中来加以把握,既是对于当代艺术的美学追求的一种具体体会,也是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扩大自己的学术视野、体现自身当代性追问能力的内在根据。注释:①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艺美学"作为一个具有一定现实性的新的理论话题,得到了中国美学界的关注。其时尚执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胡经之先生,首先在1980年召开的第一届全国美学会议上,针对当时中国高校文科理论教学的实际情况和发展需要,提出:美学教学不能只停留在讲授哲学美学上,应该开拓和发展文艺美学的研究与教学。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一文(收入《美学向导》,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作为80年代中国最早的一份讨论"文艺美学"的理论文献,具体阐述了"文艺美学"的建构理由,认为"文艺美学是文艺学和美学相结合的产物,它专门研究文学艺术这种社会现象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是"文艺学和美学的深入发展",促使文艺美学这门"交错于两者之间的新的学科出现了"。此后,"文艺美学"被正式纳入80年代中国美学研究的范围,并且引起美学界不少学者的关注和研究兴趣。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那些以"文艺美学"为名称,或虽不以"文艺美学"标明身份但却实际是作为"文艺美学"研究成果而出现的论著,大体上都是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产物"。这反映出:第一,"文艺美学"的提出,其实是一种现实形势的结果,是"应时而生"的理论话题,具有较强的理论应用企图。第二,对于"文艺美学"的种种建构设想,也是中国美学界在80年代"美学热"的催动下,对于"美学的中国化"、"美学体系建设"的一种具体回应方式和成果,它在一定意义上既体现了中国美学家对待美学这门学科的现实态度,同时也体现了最近几十年来中国美学研究的一种基本态势,即强调美学之西方传统与中国固有思维成果的结合--把美学的纯思辨过程延伸进感性形象的文艺活动之中,正是自王国维以来20世纪中国美学一以贯之的学理追求之一。②周来祥:《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绪论",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③胡经之:《文艺美学》"绪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需要说明的是,在这里,作者的说法同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中的表述有了微妙的差别,增加了对于文艺美学"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这一特性的强调。④杜书瀛主编:《文艺美学原理》"序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⑤由凯"埃"吉尔伯特和赫"库恩撰写的《美学史》中,就这样讲道:"努力把艺术概念从过分狭窄的理性解说中解救出来,为严格维护艺术的独特性和自主性而奋斗(这种观念意在使艺术同最高尚的精神活动并列,并揭示艺术在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所有这一切,又重现于黑格尔的《讲演》中。"(《美学史》下册,第57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⑥参见孟繁华:《激进时代的大学文艺学教学(1949--1978)》。《文学前沿》1999年第一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⑦李泽厚:《美学四讲》,第14页。三联书店1989年版。重点号为原书所有。⑧西方美学自50年代以后,基本上都显现了对艺术领域的关心和热情。格式塔心理学美学、原型批评美学、现象学美学、符号学美学、结构主义美学、解构主义美学、阐释-接受美学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美学等,尽管它们立场各异、指归不同,然而却都十分关注艺术领域的变动,对于艺术的审美分析成为它们各自体系结构上的重点之一。像《审美经验现象学》(杜夫海纳)、《情感与形式》(苏珊"朗格)、《批评的解剖》(弗莱)、《艺术与视知觉》(阿恩海姆)、《走向接受美学》(姚斯)、《艺术与审美》(乔治"迪基)、《美学理论》(阿多尔诺)等,如今已成为当代美学的经典。⑨在这一方面,当代思想家怀特海讲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说:"体系化是最无关紧要的","体系化是通过源于科学专业化的方法而进行的普遍性的批判,它预设了一个原初观念的封闭集合",因而造成了"所有有限系统中固有的狭隘性"。(《思想方式》,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⑩在当代西方的艺术美学研究中,"文学美学"(Literaryaesthetics)是一个引人关注的动向。彼得"拉马克就认为,文学美学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学作品的各个方面,正因为文学作品是艺术作品,所以"文学美学的主题就是出现在美学中有关一般艺术作品论述中的那些专门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参见朱狄:《当代西方艺术哲学》第二章第五节。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这种学理确定路向很值得我们重视。它至少是明确地把自身存在的可能性前景放在了一个十分确定的对象上,找着了自己据以展开的问题域--"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⑾参见拙著:《扩张与危机--当代审美文化理论及其批评话题》,第四章和第五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6篇

关键词文艺美学美学文艺学学科定位

整个20世纪80、90年代,随同中国美学界理论研究热情的复苏、高涨与回落,可以说,"文艺美学"的兴起既是一个洋溢着激情与希望的学理事件,同时也是一场充满了理论扩张的艰难、学科建构的重重困惑的过程。尽管在此之前,20世纪初王国维拿叔本华美学的眼光来考察《红楼梦》的悲剧世界、30年代朱光潜对于文艺活动的心理学探究和诗艺的审美发微、40年代宗白华之于中国艺术意境创构的深刻体察,以及邓以蛰、丰子恺、梁实秋等中国学者对于文艺问题的诸多美学讨论,实际都已经在美学上直接进入了艺术活动领域之中,并且也已经提出或构造了种种有关文艺的美学观念和理论;甚至,再往前追溯,全部中国古典美学的行程,大体上就是一个在文艺创作、体验活动的基点上所展开的美学思想发生、发展和变异的历史;但"文艺美学"被正式当作一门特定的"学科"理论来研究,文艺美学研究之在一种学科意义上得到展开,毕竟还是80年代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有理由认为,作为20世纪中国美学接受了西方美学学科方法以后在自身后期发展中的一种特殊努力,文艺美学研究活动不仅一般地追蹑了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意图,而且,它在某种程度上还超逸了人们对于美学的思辨理解,在20世纪中国美学进程上呈现了一种新的理论尝试图景。

然而,也正由于文艺美学研究是最近二十年里才出现的事情,所以,迄今为止,在其学术经历中还存在种种不成熟的方面,或者说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便在所难免--它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当代中国美学研究中的某些学科困惑。本文主要就文艺美学研究的学科定位问题,提出一点个人的初步看法。

一般而言,"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涉及了"文艺美学何以能够成立"这一根本问题,以及它作为一门特定理论学科的存在合法性--为什么我们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之外,还一定要设置同样属于纯理论探问性质、同样必须充分体现学科体系的内在完整性建构要求,并且又始终不脱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学理追求的这样一种基本理论?因此,在我们讨论"文艺美学"问题的时候,总是需要首先解决这样两个方面的疑问:

第一,"文艺美学"学科确立的内在、稳定和连续的结构规定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根据什么样的方式来具体确定"文艺美学"自身唯一有效的理论出发点和归宿点,以及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

第二,在"文艺美学"与一般美学、文艺学(诗学)之间,我们如何确认它们彼此不同的学科建构根据?又如何在这种根据之上来理解作为一门理论学科的"文艺美学"建构定位?换个表述方式,即:"文艺美学"之成为"文艺的美学研究"而不是"美学的文艺学讨论形态"的学科生长点在哪里?

显然,在上面两个问题中,有一个共同的症结点,这就是:当我们把"文艺美学"当作一种自身有效的学科形态来加以对待的时候,我们总是将之理解为有别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具体规定(范围、对象、范畴及范畴间的联系等)的特殊理论存在;然而,由于这种"特殊性"又不能不联系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研究过程、讨论方式和学理对象,甚至于还常常要使用它们的某些带有本体特性的理论范畴,因而,对于"文艺美学是什么?"的理解,总是包含了对于"美学是什么?"、"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理解与确认。"美学是什么?"和"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问题,既是据以进一步阐释"文艺美学是什么?"这个问题的逻辑前提,也是"文艺美学"确立自身独立形象的学科依据。尤其是,当我们试图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突围而出,并且直接以"文艺美学"作为这种"学科突围"的具体形式和结果,以"文艺美学"标明自己新的学术身份的时候,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确切把握,便显得更加突出和重要。正因此,我们常常发现,绝大多数有关"文艺美学"学科定位的阐释,基本上都这样或那样地服从了对于美学或文艺学的定位理解,而正是在这里,"什么是文艺美学"成了一个仍然需要廓清的学科定位的难题。

就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各种有关"什么是文艺美学"的解答来看,在它们各自的定位理解中,基本上都流露着这样一种一致的倾向:"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问题的特殊化或具体化,而且还是一般美学自我发展中的逻辑必然。①

我们不妨可以拿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美学界出现的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来看一下:

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的一个分支……对艺术美(广义上等于艺术,狭义上指美的艺术或优美的艺术)独特的规律进行探讨……文艺美学的首要任务是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指导,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特别是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探讨和揭示文学艺术产生、发展,以及创造和欣赏的美学原理。②文艺美学是当代美学、诗学在人生意义的寻求上、在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上达成到的全新统一……文艺美学不像美学原理那样,侧重基本原理、范畴的探讨,但文艺美学也不像诗学那样,仅仅着眼于文艺的一般规律和内部特性的研究。文艺美学是将美学与诗学统一到人的诗思根基和人的感性审美生成上,透过艺术的创造、作品、阐释这一活动系,去看人自身审美体验的深拓和心灵境界的超越……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③一般美学结束的地方正是文艺美学的逻辑起点……一般美学是研究人类生活中所有审美活动的一般规律……文艺美学则主要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文艺美学的对象是一般美学的对象的特定范围,文艺美学的规律也是一般美学普遍规律的特殊表现。④

这里,我们就看到,上述对于"文艺美学"学科性质的把握中,非常明确地包含有一个前提:"文艺美学"理所当然地是一般美学的合理延续(发展),而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本身在这里乃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存在。如果说,一般美学以人类审美活动的普遍性存在及其基本规律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那么,"文艺美学"之不同于一般美学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从一般美学"照顾不到"的地方--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开始自己的学科建构行程,并进而提出自己对"特殊性"问题的"独特"追问,"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而如果说,文艺学(诗学)主要着眼于综合考察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现象的内部本性、结构、功能等,那么,"文艺美学"则探问了文艺学(诗学)所"不涉及"的文艺作为审美活动的本体根据,或者是"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理论的疑云在这里悄悄升起!于是,我们不能不十分小心地发出这样的询问: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何以在学科意义上充分表明自己具有这种"不证自明"的可能性?

如果一般美学仅仅是以探讨人类审美的一般性(共同性)规律、普遍性本质为终结,那么,为什么我们的任何一部"美学原理"中,都几无例外地要详尽表白自己在诸如"文艺(艺术)的审美特征和活动规律"、"文艺(艺术)创造的审美本质"、"文艺(艺术)活动中的主体存在"等等具体艺术审美问题上的讨论方式和结论,甚至于将对于整个艺术史或各个具体艺术部类的审美考察纳入自己的体系结构之中?就像黑格尔曾经向我们展示的那种美学形态--关于艺术审美问题的思考正构成了黑格尔美学体系的内在结构和具体特色。⑤

显然,问题的重点,似乎不仅在于"文艺美学"是否能够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中"逻辑地"延伸而来,而且还在于:一方面,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不证自明性"本身就是十分可疑的。实际上,就在最近二十多年里,中国美学界围绕"美学是什么?"的问题一直存在着不休的争论,有许多美学家曾经试图对美学的学科定位作出自己的理论判断,得出明确的结论。但直到今天,我们都很难说已经获得了这样一种令人确信的关于美学学科合法性的结论;围绕美学学科定位问题所产生的许多似是而非的意见,甚至进一步困扰了我们对美学其他许多问题的深入探掘。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文艺理论研究领域:"文艺学"的名称本身就被指责为一个含混不清的概念;它作为一种文学理论研究的总称,既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文艺理论界所受到的苏联理论模式和观念的影响,同时也体现了某种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立场--强调文学与社会的实践关系,强调文学研究的社会总括性,始终是文艺学在学科建构方面为自己所设定的美学本位。因此,尽管"文艺学"作为一个二级学科名称已经列入国家教育主管部门所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中,但人们却几乎从未停止过对它的纷纷议论。⑥

由此可见,"美学是什么?"、"文艺学是什么?"作为问题仍然有待具体探讨,亦即在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定位上,我们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所谓美学(文艺学)的"不证自明"的可能性,其实成了一种虚妄的理论假设。既然如此,以这种并非"不证自明"的存在当作确立自身学科特性的逻辑前提、理论依据,对于"文艺美学"的建构热情来说,便已经不止于简单的误会,甚而是一种灾难了--实际上,当我们企图在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意义上来设计"文艺美学"理论宏图及其合法性的时候,学科存在前提上的某种"想当然",普遍地造成了对于美学(包括文艺学)无限扩张的幻觉性热情,并且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又反过来严重危及到了美学(文艺学)本身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从学科对象和研究范围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一般性"与"具体性"层面,来划分一般美学与"文艺美学"之间的不同规定,把对于美的普遍性、审美规律的共同性的探讨归于美学范围,而把"文艺活动、文艺作品自身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当作"文艺美学"的独特领地,这里面又显然充满了某种学科定位上的强制意图。应该看到,一般美学虽然突出以理论思辨方式来逻辑地展开有关美的本质、审美普遍性的研究,强调从存在本体论方面来寻绎美的事实及其内在根据,并且不断在思维抽象中叠架自身。然而,一般美学又从来不曾离开文艺活动这一人类审美的基本领域,从来没有在抽象性中取消掉文艺创造、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过程的审美具体性。事实上,不仅一般美学之于美的思辨是一种由"具体的抽象"而达致的"抽象的具体",而且,这一"抽象"的所指也同样是文艺之为人类价值实践的审美特性与审美规律。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美学总是把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考察、分析放在一个十分显眼和重要位置上的原因。更何况,在一般美学中,一切有关人类审美经验问题的探讨,以及对于人类审美发生问题的理论回答,都总是具体联系着(或者说是依照了)人在自身艺术实践过程中的具体行为而进行的。特别是当代美学,无论其具体定位方式和定位形态是怎样的,几乎都侧重将对于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分析,包括对于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主体结构、文艺批评的价值标准、文艺文本的审美结构形式及其历史特性、文艺文本的接受-阐释活动等的思考,十分严整地包容在美学自身的结构性规定之中。可以这么说,一般美学的确是以思辨和抽象来展开美的问题的研究,但它又始终不脱人类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事实;其对于普遍性、一般性的发现,很大程度上正是通过对于文艺活动的深刻审美把握而体现出巨大理论意义的。至于文艺理论研究,当然就更不可能超脱文艺活动的审美具体性了。

由此,我们便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出,如果只是把"文艺美学"定位为"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或者是"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难免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为了使"文艺美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能够成立,就必须首先将一般美学从思辨层面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的探讨、将文艺理论从审美的具体过程出发之于文艺活动的分析,统统"悬搁"起来,以便为"文艺美学"留有余地。否则,"文艺美学"所针对的"文艺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就不免要同一般美学所必然包容的文艺考察相重叠,其所讨论的"艺术的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就会同文艺理论所实际研究的问题相重合。换句话说,为了保证"文艺美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存在合法性及其理论演绎顺利展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必须无条件地出让自己的研究范围和对象。

且不说这样的"悬搁",实际是对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基础作了一次流血的"外科手术"。即便"文艺美学"的出现真能让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这样做,我们也不禁要问:"文艺美学"是不是真的已经实现了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发展的逻辑必然性?即作为一种"独特的"理论学科,"文艺美学"果然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所"顾及不到"的方面担负起了"独特的"理论任务吗?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予以专门讨论。

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悖论:如果说,建构"文艺美学"是为了克服一般美学抽象玄思的局限,那么,前者之能够成立的前提,实际又要求后者彻底放弃对于文艺审美特性的具体深入;这显然与提出"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初衷相矛盾。如果说,"文艺美学"有助于我们在强化文艺的审美本位基础上,真正发现人类艺术实践的本体特性,那么,把对文艺特殊审美规律的研究从文艺学中抽取出来,最终其实又更加孤立了文艺理论,并且也无益于我们真正理清文艺与特定社会政治的关系。

当然,"文艺美学"的提出本身有其理论研究上的积极性;最起码,它强化了近二十多年来中国美学界对于文艺活动进行认真的审美研究,把美学的理论视野进一步引向了人类艺术领域。不过,由于"文艺美学"的学科定位问题不仅直接关系着其自身作为一种新学科设想能否真正得到落实,同时也关系到我们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学科性质的把握,因而,从学科建构的实际要求出发,对"文艺美学"的特性进行更加细致的具体探究,仍是一件十分严肃的工作。而要准确定位"文艺美学"的合法性,下面三个问题不能不先行得到回答:

第一,如果说,"文艺美学"以一般美学的独立分支身份出现,它将如何可能逻辑地体现一般美学的学科特性要求?这里,对于美学学科规定性的认识,是从理论上确定"文艺美学"存在合法性的基础。

第二,如果说,"文艺美学"的学科合法性,是基于文艺理论研究无法有效完成文艺活动的审美本质探索,那么,文艺学的存在合法性又是什么?也就是说,作为文学理论研究活动的文艺学将何去何从?

第三,无论把"文艺美学"归于美学的分支,还是将之视作文艺学的"另类",其学科建构都首先要求能够找到专属自身的、无法为其他学科所阐释和解决的独一无二的问题(对象)。那么,这个问题是什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文艺美学"的学科方式又是什么?二

至少,就目前"文艺美学"的实际形态来看,我们很难将它与一般美学或文艺学(诗学)体系相区分。在总的方面,现有的"文艺美学"要么程度不同地重复演绎着一般美学对于文艺问题的讨论形式,尽管这种演绎过程可能具有某种形式上的具体性、形象性,即同一般美学的讨论相比,现有的文艺美学理论往往更注意把讨论引向"作品--作者--读者"的审美联系及其联系方式的美学语境之中,试图在一个较为实在的层面来反证某种美的观念或概念,以此完成"美学的艺术化构造";要么大体上与文艺学(诗学)框架相重叠或交叉,即突出文艺理论研究的审美基点,在"作者--作品--读者"或"创作论--作品论--接受/阅读论"的内在关联方面形成某种本质论的美学解释,从而实现对于"文艺学的美学改造"。因此,就实质而言,现有"文艺美学"在体系构架上还没有达到一般艺术哲学的广度--在丹纳那里,艺术哲学就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系统的理论,其中不仅有着种种本质论的观念,而且还十分具体地深入到艺术发生、艺术效果和艺术史等的哲学与实证研究,广泛论证了"艺术过程的美学问题"。更何况,由于某种非常明显的人为意图,既将艺术的美学本体论探讨留在了一般美学领域,又将艺术过程的结构分析划给了文艺学的讨论,因而,现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仍然没有真正达到抽象与具体、思辨与实证有机统一的理论境界,既难以有效地实现对于艺术的本体追问,同时也缺乏对于艺术内部结构的深入的美学证明。

这里,我们可以从研究对象的范围构成方面,拿现有的几种"文艺美学"著作同文艺学著作做一个形态对照:

作为国内最早出版的系统探讨"文艺美学"问题的著作,《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除"绪论"专讲"文艺美学"的对象、范围和方法以外,其余六章分别为:"艺术的审美本质"、"美的艺术和崇高的艺术"、"再现艺术和表现艺术"、"艺术创造"、"艺术作品"、"艺术欣赏与批评"。

《文艺美学》一书的体例为:"文艺美学:美学与诗学的融合"、"审美活动:审美主客体的交流与统一"、"审美体验:艺术本质的核心"、"审美超越:艺术审美价值的本质"、"艺术掌握:人与世界的多维关系"、"艺术本体之真;生命之敞亮和体验之升华"、"艺术的审美构成:作为深层创构的艺术美"、"艺术形象:审美意象及其符号化"、"艺术意境:艺术本体的深层结构"、"艺术形态:艺术形态学脉动及其审美特性"、"艺术阐释接受:文艺审美价值的实现"、"艺术审美教育: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

相似的,《文艺美学原理》虽出版于90年代,但在"序论"部分简要表述了"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与地位之后,同样也直接进入到对于"审美--创作"、"创作--作品"、"作品--接受"的论述,分别讨论了"审美活动与审美活动范畴"、"文艺创作作为审美价值的生产活动"、"审美价值生产的基本类型"、"文艺创作中的美学辩证法"、"艺术品的魅力"、"审美智慧"、"审美形式"、"审美价值"、"艺术传播"、"接受美学的遗产背景与课题意义"、"’读’的能动性与历史性"、"’释义循环’及处置策略"、"’接受的幽灵’:文艺与历史实践"等。

蔡仪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主编的《文学概论》,是一部比较能够体现1949年以后至"新时期"初中国文艺理论研究情势的著作,发行量达到70多万册。全书九章,分别为:"文学是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的意识形态"、"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文学的发生和发展"、"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文学作品的种类和体裁"、"文学的创作过程"、"文学的创作方法"、"文学欣赏"、"文学批评"。

而由童庆炳先生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作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产物,是目前公认较为完备的一部著作,在文艺学成果中具有一定代表性。其五编十七章,除阐述文学理论的性质、形态及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建设问题以外,更详细列论了"文学活动"、"文学活动的意识形态性质"、"社会主义时期的文学活动"、"文学作为特殊的精神生产"、"文学生产过程"、"文学生产原则"、"文学作品的类型"、"文学产品的样式"、"文学产品的本文层次和内在审美形态"、"叙事性产品"、"抒情性产品"、"文学风格"、"文学消费与接受的性质"、"文学接受过程"、"文学批评"等。

客观地说,仅是这种对象构成形态的对照,就已经可以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现有"文艺美学"在对学科建构的把握上,基本没有超出原有的美学、文艺学范围。如果一定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主要是叙述形式上的,而基本没有体现本质性的差别。这就不能不让我们疑惑:"文艺美学"的建构究竟是为了一种叙述的方便,还是真的能够从根本上找到自己的所在?

事实上,热心于"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学者,也并非完全没有看到这种学科体系构架上的重复性。只是出于一种"新学科"的设计,他们大多数时候更愿意将这种重复性理解为某种结构方面的序列性组织,亦即认为:在美学系统的纵向结构上,"文艺美学"处在一般美学和部类艺术美学之间的中介位置;在横向上,"文艺美学"又同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一起组成了美学的有机部分。在文艺学系统中,"文艺美学"是文艺学诸多学科中的一种,与文艺社会学、文艺哲学、文艺心理学、文艺伦理学等相并列。显然,这种结构上的归类,至少从表面来看是有诱惑性的,它一方面"避免"了"文艺美学"在理论上的悬空,而让其一头挂在美学的大山上,一头伸进了艺术的活跃空间;另一方面又"化解"了"文艺美学"在逻辑关系上的孤立--因为在一般美学理论与各种具体艺术部类的美学讨论之间,当然要有某种中介、过渡,尽管这种中介和过渡本来可以、也应该由美学自身所内在的艺术话题来完成;而文艺学研究也总是必然会衍生出相互联系的各个层面,包括哲学的、人类学的、伦理学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探讨等,尽管所有这些探讨在根本上都没有、也不可能回避艺术的审美特性及其审美构造、审美规律。然而,且不说这种"结构序列"设计本身,就是建立在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的那种对于"美学--文艺美学--文艺学"各自话题的人为强制之上;仅就把一般美学作这种纵向和横向的结构排列而言,就是相当可疑的。我们很难同意,一般美学之于日常现实的审美方面和技术的审美因素、形式的研究,竟然同美学对于艺术问题的深入把握,是处在两个不同结构序列中的;我们也很难设想,作为美学之纵向结构"中介"环节的文艺的审美研究,如何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美学横向方面的一个部类?除非"文艺美学"是作为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点而出现。可是,这样一来,既然"文艺美学"成了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在纵向上连接了美的哲学思辨与部类艺术问题的美学研究,在横向上联合着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等,那么,所谓"文艺美学"所研究的,不正都是美学的应有之义、美学的问题吗?如此,则在一般美学之外再另立一种"文艺美学",又岂非画蛇添足?于是,问题其实又回到了我们原来的疑问上:美学究竟是什么?美学的学科定位该当何解?

况且,既在一般美学的结构序列上为"文艺美学"分配了座次,又如何能够将"文艺美学"过继为文艺学的合法子民?我们将何以在逻辑上令人信服地说明,已经是美学分支的"文艺美学",如何在文艺学体系中获得自身确定的学科规定性,而不至于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所谓"文艺美学"的真正建构难题(矛盾)就在于:一方面,为了区别于一般美学的理论形态,必须有意识地淡化对于美本体的思辨,弱化美学思维之于具体艺术问题的统摄性;另一方面,为了撇清与文艺学的相似性,必须有意识地强化一般艺术问题的美学抽象性,增加文艺理论的哲学光色。应该承认,这种学科建构上的难题不仅没有在已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中得到有效克服,相反,倒成了支持某种学术自信的理由。

当然,在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领域里,同样的情况并不仅止于"文艺美学"一家。从80年代初开始,许多自称是美学分支学科的部类问题研究纷纷出现,例如文化美学、性美学、生理美学、服饰美学中国美学界一时间仿佛一派"欣欣向荣"。然而,也正由于在学科规定性和理论特定性、独立性方面的缺失,由于许多体系结构上的含混性和人为性,这些"学科"的提出除了造成一种学术虚肿、学科泛化的表象以外,既没有能够真正产生稳定的、自身规范的和有效的学科立足点,也没有能够在真实意义上为美学的现展提供新的知识价值增长。或许,正像有学者所指出的:"已经没有任何统一的美学或单一的美学。美学已成为一张不断增生、相互牵制的游戏之网,它是一个开放的家族"。⑦可是,作为"开放家族"的当代美学"游戏",不应只是任意的名词扩张,它同样必须依照一定的有序性和内在规矩来展开自身,同样应当在知识价值上体现出一定积累、变化形态的合理性与真实性。那种缺失学科建构的基本出发点和特定逻辑依据的"学科"增生,实质上并没有能够进入这张"游戏之网"。三

从以上分析出发,我们与其说"文艺美学"是一种新的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学科形态,倒不如说,文艺美学研究是中国美学在自身现展之路上所提出的一种可能的学理方式或形态,它从理论层面上明确指向了艺术问题的把握。由是,可能会更易于我们把问题说清楚。

这样说的理由主要在于:第一,就像我们已经反复指出的,迄今为止,"什么是文艺美学?"作为一个问题,仍然是含混不清的。在学科建构意义上,"文艺美学"的独特规定性仍然有待于证明和阐释,而这种证明、阐释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也还是可疑的。

第二,由于几乎所有"文艺美学"的讨论话题,都可以在一般美学和文艺理论体系中找到其叙述形式或阐释过程,而美学与文艺学的当展也正朝着人类艺术活动的审美深层探进;特别是20世纪的各种美学、文艺理论研究,更不断将深入发现具体艺术活动的审美特性当作自己的直接课题--美学和文艺理论不仅没有拒绝具体艺术的审美考察和发现,而且越来越趋向于把研究视点深入进艺术母题之中。⑧因此,所谓"文艺美学"其实不过是美学、文艺理论内在话题的当代延伸,而不是区别于当代美学、文艺理论发展的又一种学科存在方式,其建构本来就不可能超逸美学、文艺理论的当代维度。

第三,就此而言,文艺美学研究的任务,其实在于向人们提供一种从内在结构层面上观照艺术的具体审美存在特性、审美表现方式、审美体验过程和规律等的特定理论思路、讨论形态;它不是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结合点上,也不是作为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中介,而是作为当代美学或文艺理论的自身问题而存在。换句话说,文艺美学研究(更准确的说,是艺术的美学研究)形态的合法性,不是建立在它的学科不确定性之上,而是建立在它作为一种具体理论思路的稳定性与可能性之上的。

当然,我们现在依然可以在约定成俗的意义上继续使用"文艺美学"这个术语,但同时我们应该清楚一点:作为艺术的美学研究,当前"文艺美学"所面临的任务,不在于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个"学科"来理解和建构某种"体系"。⑨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在"学科"意图上对于"文艺美学"的设计,而转向依照美学、文艺理论的当展特性来找到深化艺术的美学研究的真实理论问题,⑩以对问题的确定来奠定文艺美学研究作为一种学理方式或形态的合法性基础,以对问题的阐释来展开文艺美学研究的合法性过程。

以下几个方面似可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关注的重点:

1.艺术现代性的追求与文化现代性建构之间的关联问题。

在美学、文艺理论的各种讨论中,艺术从来都是作为一种"人类生命价值"的自我表现/体验形象而出现的。它不仅意味着艺术是人的精神解放的实践载体,是人在自身内在精神活动层面上所拥有的一种价值肯定方式,而且还意味着艺术作为人类精神演化的自我叙事形式,其身份的确认总是同人在一定阶段上的文化利益相联系的。而在当代文化现实中,现代性建构之为一种持续性的过程,不仅关系着文化实践的历史与现实,而且关系着人对于自身存在价值的表达意愿和表达过程,关系着人在一种历史维度上对自我生命形象的确认。所以,文化的现代性建构不仅涉及人在历史中的存在和价值形式,同时也必然地涉及了人的艺术活动对人的存在和价值形式的形象实现问题。文艺美学研究在探讨艺术的审美本体时,理应对此问题作出回答。这里应注意的:一是文化现代性建构的理论与实践的具体性质;二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内涵及其在文化现代性建构中的位置;三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合法性维度。

2.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及其历史变异问题。

这本来是一个艺术史的话题。但在文艺美学研究的视野上,艺术史问题同样可以生出这样几个方面的美学讨论:其一,艺术发展所内含的美学理想的文化指归,究竟怎样通过人的艺术活动而获得实现?其二,美学上的价值差异性,怎样实现其对于艺术发展的控制、操纵?艺术形式的冲突与美学理想的冲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其三,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的历史样态及其实践性变异。应该说,这种讨论过程,将有可能带来文艺美学研究更为深刻的历史根据。

3.艺术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的社会实现机制、过程与形态问题。

这个问题与上一个问题是相联系的。所不同的是,这里更接近于探讨艺术作为一种理想价值形态的社会学动机。也就是说,作为特定社会意识形态的特定表现,艺术、艺术活动的内在功能是如何在社会层面上得到体现和认同的?尤其是,当我们常常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艺术表述为一种"人对世界的掌握"时,其意识形态力量又是如何具体体现在人的社会实践过程中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既不能仅凭审美的心理经验方式去加以把握,也不能只是通过纯粹思辨来进行主观化的推论,而只有借助于艺术历史与艺术现实的运动关系来进行说明。而这个问题的难点则在于:为了说明艺术的意识形态功能,我们必须首先理解意识形态的历史具体性;为了把握审美意识形态的本质特征,我们又不能不把艺术与其他意识形态形式的共时性关系纳入讨论范围,以便从中确认艺术的意识形态特殊性。

4.艺术的价值类型问题。

这一研究,主要针对了艺术价值的形态学意义,即艺术价值的分化及其美学实现形态。在以往的美学或文艺理论研究中,有关艺术价值问题的探讨常常被放在一种严密的整体性上来进行;艺术价值的美学阐释并不体现形态分析的历史具体性,而只是从审美本质论立场对艺术价值作出某种统一的概括,所反映的是艺术之为艺术的先在合理性。实际上,在艺术价值问题上,由于人的生存形态不同、人的价值实践的分歧,艺术价值的实现方式和实现结果都是具体的、分化的和相异的。不仅不同艺术之间在价值形态上是有分化的,而且由于实践方式、实践基础和过程等的不同,相同艺术的价值构造、价值取向、价值体现也是存在各种差异的--由于这样,"艺术是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复杂。文艺美学研究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种不同、差异,并对之进行形态分析,从而使艺术价值问题落实在具体的类型层面上,真正体现出艺术的审美具体性。

5.艺术效果特征问题。

"艺术效果"一向受到人们的关注。不过,我们在这里主要关心的,还不是一般意义上艺术活动与人的精神修养、情感陶冶等的关系,而是当代文化语境中大众传播制度对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自身效果的具体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实现过程和美学意义。因为很明显的是,当代艺术的美学变异,很大程度上是依据其与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特性来决定的;所谓"艺术效果",一方面取决于艺术的表现特性以及艺术在一定文化语境中的自我生存能力,另一方面则取决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艺术接受活动与整个大众传播制度的关系因素和关系结构。包括艺术效果的发生、艺术效果的集中程度、艺术效果的结构方式、艺术效果的体现形态、艺术效果的延伸和艺术效果的变异性转换等等,都以一种非常直观的形式同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联系在一起。因而,把艺术效果问题与整个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问题加以整体考虑,是当前文艺美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获得对于艺术审美本质的当代性把握,在理论上真正体现出现实的价值和立场;文艺美学研究也才可能产生理论的现实有效性。

6.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

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实际是对我们过去一直坚信不疑的那种艺术至上性观念。按照一般的美学理解,在人类价值体系的内在结构上,"真"、"善"、"美"虽然有着某种内在的、稳定的统一性,但在发展逻辑上,它们又是有级别、有递进性的;艺术在其中始终扮演了一种至上价值的表演角色,成为人类在自身实践过程上的最高目标。这种观念在当代文化语境中,其实已经呈现了某种风雨飘摇的景象。不仅人的现实生存实践不断置疑了这种内含着概念先在性的理想,而且,就这一观念把美/艺术当作人类不变的既定实践而言,它也是值得怀疑的。在当代文化语境中,不仅艺术本体立场的改变已经是一种十分显著的事实,同时,艺术与美的关系的必然性和同一性也正在被艺术活动本身所拆解。由是,在人类生存实践的价值指归上,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便凸现了出来。我们所要讨论的是:艺术在何种意义上可能是审美的?艺术审美的有效性和有限性是如何通过艺术活动自身的方式而呈现出来的?艺术作为人的生命理想的审美实现方式,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具体的价值尺度和客观性?

7.艺术中的审美风尚演变问题。

我们经常说,艺术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关系、生活实践、生活趣味等现实价值形式的反映;美学、文艺理论也常常论及这方面的话题。但是,这种对于艺术的谈论往往还只停留在一般概念的归结上,很少非常具体地从美学角度透彻分析过艺术创作、艺术作品、艺术接受与社会、时代的风尚演变之间的审美关系特性,也很少充分揭示艺术体现社会审美风尚的具体过程和规律问题。因而,把这个问题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的对象,目的就是要通过对艺术发展与社会审美风尚演变之间关系的探讨,深入揭示:第一,艺术生成中的社会审美趣味、理想与观念的存在和存在方式;第二,社会审美风尚演变活动所导致的艺术的时代具体性、意识形态性;第三,艺术创造如何能够顺应并体现一定社会审美风尚的特性;第四,艺术风格、艺术审美创造的改变,又如何融入社会审美风尚的演变过程之中;第五,艺术的历史在什么样的意义上可以反映为一种审美风尚的历史;第六,艺术活动又是如何体现一个时代社会审美风尚的分裂性的;第七,具体艺术文本的风尚特征;等等。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艺术的美学规律,把握艺术发展的内在过程及其外部因素,都是十分重要的。比如对于艺术的民族审美特质问题的理解,就与这一研究直接相关。

8.艺术活动与日常活动在人类生存之维上的现实美学关联问题。

这个问题的重点,是我们如何能够在当代文化的现实性上,认真、客观地理解当代艺术的美学转移。由于当代文化发展本身的规律及其影响,当代艺术和艺术活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不是一般形式意义上的,它更带有本体颠覆的特性。艺术和艺术活动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逐渐自我消解了自身肩负的沉重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艺术的"创造"本性正在急剧转换之中。⑾原本超然于人的日常生活、普通趣味之上的艺术的"美学封闭性",正在不断被当代社会生活的世俗化、享乐化追求所打破;艺术不仅不再能够必然地超度人的灵魂、提供超越性的精神方向,甚至它自己有时也不得不屈服于人的日常意志的压力及其具体利益。这样,把艺术活动与人的日常活动的现实美学关系放在一个现实生存语境中来加以把握,既是对于当代艺术的美学追求的一种具体体会,也是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扩大自己的学术视野、体现自身当代性追问能力的内在根据。

注释:

①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艺美学"作为一个具有一定现实性的新的理论话题,得到了中国美学界的关注。其时尚执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胡经之先生,首先在1980年召开的第一届全国美学会议上,针对当时中国高校文科理论教学的实际情况和发展需要,提出:美学教学不能只停留在讲授哲学美学上,应该开拓和发展文艺美学的研究与教学。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一文(收入《美学向导》,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作为80年代中国最早的一份讨论"文艺美学"的理论文献,具体阐述了"文艺美学"的建构理由,认为"文艺美学是文艺学和美学相结合的产物,它专门研究文学艺术这种社会现象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是"文艺学和美学的深入发展",促使文艺美学这门"交错于两者之间的新的学科出现了"。此后,"文艺美学"被正式纳入80年代中国美学研究的范围,并且引起美学界不少学者的关注和研究兴趣。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那些以"文艺美学"为名称,或虽不以"文艺美学"标明身份但却实际是作为"文艺美学"研究成果而出现的论著,大体上都是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产物"。这反映出:第一,"文艺美学"的提出,其实是一种现实形势的结果,是"应时而生"的理论话题,具有较强的理论应用企图。第二,对于"文艺美学"的种种建构设想,也是中国美学界在80年代"美学热"的催动下,对于"美学的中国化"、"美学体系建设"的一种具体回应方式和成果,它在一定意义上既体现了中国美学家对待美学这门学科的现实态度,同时也体现了最近几十年来中国美学研究的一种基本态势,即强调美学之西方传统与中国固有思维成果的结合--把美学的纯思辨过程延伸进感性形象的文艺活动之中,正是自王国维以来20世纪中国美学一以贯之的学理追求之一。

②周来祥:《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绪论",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③胡经之:《文艺美学》"绪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需要说明的是,在这里,作者的说法同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中的表述有了微妙的差别,增加了对于文艺美学"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这一特性的强调。

④杜书瀛主编:《文艺美学原理》"序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

⑤由凯"埃"吉尔伯特和赫"库恩撰写的《美学史》中,就这样讲道:"努力把艺术概念从过分狭窄的理性解说中解救出来,为严格维护艺术的独特性和自主性而奋斗(这种观念意在使艺术同最高尚的精神活动并列,并揭示艺术在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所有这一切,又重现于黑格尔的《讲演》中。"(《美学史》下册,第57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⑥参见孟繁华:《激进时代的大学文艺学教学(1949--1978)》。《文学前沿》1999年第一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⑦李泽厚:《美学四讲》,第14页。三联书店1989年版。重点号为原书所有。

⑧西方美学自50年代以后,基本上都显现了对艺术领域的关心和热情。格式塔心理学美学、原型批评美学、现象学美学、符号学美学、结构主义美学、解构主义美学、阐释-接受美学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美学等,尽管它们立场各异、指归不同,然而却都十分关注艺术领域的变动,对于艺术的审美分析成为它们各自体系结构上的重点之一。像《审美经验现象学》(杜夫海纳)、《情感与形式》(苏珊"朗格)、《批评的解剖》(弗莱)、《艺术与视知觉》(阿恩海姆)、《走向接受美学》(姚斯)、《艺术与审美》(乔治"迪基)、《美学理论》(阿多尔诺)等,如今已成为当代美学的经典。

⑨在这一方面,当代思想家怀特海讲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说:"体系化是最无关紧要的","体系化是通过源于科学专业化的方法而进行的普遍性的批判,它预设了一个原初观念的封闭集合",因而造成了"所有有限系统中固有的狭隘性"。(《思想方式》,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

⑩在当代西方的艺术美学研究中,"文学美学"(Literaryaesthetics)是一个引人关注的动向。彼得"拉马克就认为,文学美学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学作品的各个方面,正因为文学作品是艺术作品,所以"文学美学的主题就是出现在美学中有关一般艺术作品论述中的那些专门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参见朱狄:《当代西方艺术哲学》第二章第五节。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这种学理确定路向很值得我们重视。它至少是明确地把自身存在的可能性前景放在了一个十分确定的对象上,找着了自己据以展开的问题域--"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7篇

关键词 文艺美学 美学 文艺学 学科定位

整个20世纪80、90年代,随同中国美学界理论研究热情的复苏、高涨与回落,可以说,"文艺美学"的兴起既是一个洋溢着激情与希望的学理事件,同时也是一场充满了理论扩张的艰难、学科建构的重重困惑的过程。尽管在此之前,20世纪初王国维拿叔本华美学的眼光来考察《红楼梦》的悲剧世界、30年代朱光潜对于文艺活动的心理学探究和诗艺的审美发微、40年代宗白华之于中国艺术意境创构的深刻体察,以及邓以蛰、丰子恺、梁实秋等中国学者对于文艺问题的诸多美学讨论,实际都已经在美学上直接进入了艺术活动领域之中,并且也已经提出或构造了种种有关文艺的美学观念和理论;甚至,再往前追溯,全部中国古典美学的行程,大体上就是一个在文艺创作、体验活动的基点上所展开的美学思想发生、发展和变异的历史;但"文艺美学"被正式当作一门特定的"学科"理论来研究,文艺美学研究之在一种学科意义上得到展开,毕竟还是80年代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有理由认为,作为20世纪中国美学接受了西方美学学科方法以后在自身后期发展中的一种特殊努力,文艺美学研究活动不仅一般地追蹑了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意图,而且,它在某种程度上还超逸了人们对于美学的思辨理解,在20世纪中国美学进程上呈现了一种新的理论尝试图景。

然而,也正由于文艺美学研究是最近二十年里才出现的事情,所以,迄今为止,在其学术经历中还存在种种不成熟的方面,或者说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便在所难免--它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当代中国美学研究中的某些学科困惑。本文主要就文艺美学研究的学科定位问题,提出一点个人的初步看法。

一般而言,"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涉及了"文艺美学何以能够成立"这一根本问题,以及它作为一门特定理论学科的存在合法性--为什么我们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之外,还一定要设置同样属于纯理论探问性质、同样必须充分体现学科体系的内在完整性建构要求,并且又始终不脱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诗学)学理追求的这样一种基本理论?因此,在我们讨论"文艺美学"问题的时候,总是需要首先解决这样两个方面的疑问:

第一,"文艺美学"学科确立的内在、稳定和连续的结构规定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根据什么样的方式来具体确定"文艺美学"自身唯一有效的理论出发点和归宿点,以及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

第二,在"文艺美学"与一般美学、文艺学(诗学)之间,我们如何确认它们彼此不同的学科建构根据?又如何在这种根据之上来理解作为一门理论学科的"文艺美学"建构定位?换个表述方式,即:"文艺美学"之成为"文艺的美学研究"而不是"美学的文艺学讨论形态"的学科生长点在哪里?

显然,在上面两个问题中,有一个共同的症结点,这就是:当我们把"文艺美学"当作一种自身有效的学科形态来加以对待的时候,我们总是将之理解为有别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具体规定(范围、对象、范畴及范畴间的联系等)的特殊理论存在;然而,由于这种"特殊性"又不能不联系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研究过程、讨论方式和学理对象,甚至于还常常要使用它们的某些带有本体特性的理论范畴,因而,对于"文艺美学是什么?"的理解,总是包含了对于"美学是什么?"、"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理解与确认。"美学是什么?"和"文艺学(诗学)是什么?"的问题,既是据以进一步阐释"文艺美学是什么?"这个问题的逻辑前提,也是"文艺美学"确立自身独立形象的学科依据。尤其是,当我们试图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突围而出,并且直接以"文艺美学"作为这种"学科突围"的具体形式和结果,以"文艺美学"标明自己新的学术身份的时候,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确切把握,便显得更加突出和重要。正因此,我们常常发现,绝大多数有关"文艺美学"学科定位的阐释,基本上都这样或那样地服从了对于美学或文艺学的定位理解,而正是在这里,"什么是文艺美学"成了一个仍然需要廓清的学科定位的难题。

就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各种有关"什么是文艺美学"的解答来看,在它们各自的定位理解中,基本上都流露着这样一种一致的倾向:"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问题的特殊化或具体化,而且还是一般美学自我发展中的逻辑必然。①

我们不妨可以拿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美学界出现的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来看一下:

文艺美学是一般美学的一个分支……对艺术美(广义上等于艺术,狭义上指美的艺术或优美的艺术)独特的规律进行探讨……文艺美学的首要任务是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指导,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特别是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探讨和揭示文学艺术产生、发展,以及创造和欣赏的美学原理。② 文艺美学是当代美学、诗学在人生意义的寻求上、在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上达成到的全新统一……文艺美学不像美学原理那样,侧重基本原理、范畴的探讨,但文艺美学也不像诗学那样,仅仅着眼于文艺的一般规律和内部特性的研究。文艺美学是将美学与诗学统一到人的诗思根基和人的感性审美生成上,透过艺术的创造、作品、阐释这一活动系,去看人自身审美体验的深拓和心灵境界的超越……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③一般美学结束的地方正是文艺美学的逻辑起点……一般美学是研究人类生活中所有审美活动的一般规律……文艺美学则主要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文艺美学的对象是一般美学的对象的特定范围,文艺美学的规律也是一般美学普遍规律的特殊表现。④

这里,我们就看到,上述对于"文艺美学"学科性质的把握中,非常明确地包含有一个前提:"文艺美学"理所当然地是一般美学的合理延续(发展),而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本身在这里乃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存在。如果说,一般美学以人类审美活动的普遍性存在及其基本规律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那么,"文艺美学"之不同于一般美学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从一般美学"照顾不到"的地方--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开始自己的学科建构行程,并进而提出自己对"特殊性"问题的"独特"追问,"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而如果说,文艺学(诗学)主要着眼于综合考察文艺创作、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现象的内部本性、结构、功能等,那么,"文艺美学"则探问了文艺学(诗学)所"不涉及"的文艺作为审美活动的本体根据,或者是"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理论的疑云在这里悄悄升起!于是,我们不能不十分小心地发出这样的询问:一般美学(包括文艺学)何以在学科意义上充分表明自己具有这种"不证自明"的可能性?

如果一般美学仅仅是以探讨人类审美的一般性(共同性)规律、普遍性本质为终结,那么,为什么我们的任何一部"美学原理"中,都几无例外地要详尽表白自己在诸如"文艺(艺术)的审美特征和活动规律"、"文艺(艺术)创造的审美本质"、"文艺(艺术)活动中的主体存在"等等具体艺术审美问题上的讨论方式和结论,甚至于将对于整个艺术史或各个具体艺术部类的审美考察纳入自己的体系结构之中?就像黑格尔曾经向我们展示的那种美学形态--关于艺术审美问题的思考正构成了黑格尔美学体系的内在结构和具体特色。⑤

显然,问题的重点,似乎不仅在于"文艺美学"是否能够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中"逻辑地"延伸而来,而且还在于:一方面,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不证自明性"本身就是十分可疑的。实际上,就在最近二十多年里,中国美学界围绕"美学是什么?"的问题一直存在着不休的争论,有许多美学家曾经试图对美学的学科定位作出自己的理论判断,得出明确的结论。但直到今天,我们都很难说已经获得了这样一种令人确信的关于美学学科合法性的结论;围绕美学学科定位问题所产生的许多似是而非的意见,甚至进一步困扰了我们对美学其他许多问题的深入探掘。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文艺理论研究领域:"文艺学"的名称本身就被指责为一个含混不清的概念;它作为一种文学理论研究的总称,既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国文艺理论界所受到的苏联理论模式和观念的影响,同时也体现了某种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立场--强调文学与社会的实践关系,强调文学研究的社会总括性,始终是文艺学在学科建构方面为自己所设定的美学本位。因此,尽管"文艺学"作为一个二级学科名称已经列入国家教育主管部门所颁布的学科、专业目录中,但人们却几乎从未停止过对它的纷纷议论。⑥

由此可见,"美学是什么?"、"文艺学是什么?"作为问题仍然有待具体探讨,亦即在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定位上,我们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所谓美学(文艺学)的"不证自明"的可能性,其实成了一种虚妄的理论假设。既然如此,以这种并非"不证自明"的存在当作确立自身学科特性的逻辑前提、理论依据,对于"文艺美学"的建构热情来说,便已经不止于简单的误会,甚而是一种灾难了--实际上,当我们企图在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意义上来设计"文艺美学"理论宏图及其合法性的时候,学科存在前提上的某种"想当然",普遍地造成了对于美学(包括文艺学)无限扩张的幻觉性热情,并且在实际研究过程中又反过来严重危及到了美学(文艺学)本身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从学科对象和研究范围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一般性"与"具体性"层面,来划分一般美学与"文艺美学"之间的不同规定,把对于美的普遍性、审美规律的共同性的探讨归于美学范围,而把"文艺活动、文艺作品自身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当作"文艺美学"的独特领地,这里面又显然充满了某种学科定位上的强制意图。应该看到,一般美学虽然突出以理论思辨方式来逻辑地展开有关美的本质、审美普遍性的研究,强调从存在本体论方面来寻绎美的事实及其内在根据,并且不断在思维抽象中叠架自身。然而,一般美学又从来不曾离开文艺活动这一人类审美的基本领域,从来没有在抽象性中取消掉文艺创造、文艺作品、文艺消费/接受过程的审美具体性。事实上,不仅一般美学之于美的思辨是一种由"具体的抽象"而达致的"抽象的具体",而且,这一"抽象"的所指也同样是文艺之为人类价值实践的审美特性与审美规律。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美学总是把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考察、分析放在一个十分显眼和重要位置上的原因。更何况,在一般美学中,一切有关人类审美经验问题的探讨,以及对于人类审美发生问题的理论回答,都总是具体联系着(或者说是依照了)人在自身艺术实践过程中的具体行为而进行的。特别是当代美学,无论其具体定位方式和定位形态是怎样的,几乎都侧重将对于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分析,包括对于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主体结构、文艺批评的价值标准、文艺文本的审美结构形式及其历史特性、文艺文本的接受-阐释活动等的思考,十分严整地包容在美学自身的结构性规定之中。可以这么说,一般美学的确是以思辨和抽象来展开美的问题的研究,但它又始终不脱人类文艺活动的具体审美事实;其对于普遍性、一般性的发现,很大程度上正是通过对于文艺活动的深刻审美把握而体现出巨大理论意义的。至于文艺理论研究,当然就更不可能超脱文艺活动的审美具体性了。

由此,我们便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出,如果只是把"文艺美学"定位为"系统地全面地研究文学艺术的美学规律"、"研究文艺这一特定审美活动的特殊规律",或者是"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难免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为了使"文艺美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能够成立,就必须首先将一般美学从思辨层面对于文艺活动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的探讨、将文艺理论从审美的具体过程出发之于文艺活动的分析,统统"悬搁"起来,以便为"文艺美学"留有余地。否则,"文艺美学"所针对的"文艺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就不免要同一般美学所必然包容的文艺考察相重叠,其所讨论的"艺术的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就会同文艺理论所实际研究的问题相重合。换句话说,为了保证"文艺美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存在合法性及其理论演绎顺利展开,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必须无条件地出让自己的研究范围和对象。

且不说这样的"悬搁",实际是对美学和文艺学的学科基础作了一次流血的"外科手术"。即便"文艺美学"的出现真能让一般美学和文艺学这样做,我们也不禁要问:"文艺美学"是不是真的已经实现了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发展的逻辑必然性?即作为一种"独特的"理论学科,"文艺美学"果然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所"顾及不到"的方面担负起了"独特的"理论任务吗?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予以专门讨论。

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悖论:如果说,建构"文艺美学"是为了克服一般美学抽象玄思的局限,那么,前者之能够成立的前提,实际又要求后者彻底放弃对于文艺审美特性的具体深入;这显然与提出"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初衷相矛盾。如果说,"文艺美学"有助于我们在强化文艺的审美本位基础上,真正发现人类艺术实践的本体特性,那么,把对文艺特殊审美规律的研究从文艺学中抽取出来,最终其实又更加孤立了文艺理论,并且也无益于我们真正理清文艺与特定社会政治的关系。

当然,"文艺美学"的提出本身有其理论研究上的积极性;最起码,它强化了近二十多年来中国美学界对于文艺活动进行认真的审美研究,把美学的理论视野进一步引向了人类艺术领域。不过,由于"文艺美学"的学科定位问题不仅直接关系着其自身作为一种新学科设想能否真正得到落实,同时也关系到我们对于一般美学和文艺学学科性质的把握,因而,从学科建构的实际要求出发,对"文艺美学"的特性进行更加细致的具体探究,仍是一件十分严肃的工作。而要准确定位"文艺美学"的合法性,下面三个问题不能不先行得到回答:

第一,如果说,"文艺美学"以一般美学的独立分支身份出现,它将如何可能逻辑地体现一般美学的学科特性要求?这里,对于美学学科规定性的认识,是从理论上确定"文艺美学"存在合法性的基础。

第二,如果说,"文艺美学"的学科合法性,是基于文艺理论研究无法有效完成文艺活动的审美本质探索,那么,文艺学的存在合法性又是什么?也就是说,作为文学理论研究活动的文艺学将何去何从?

第三,无论把"文艺美学"归于美学的分支,还是将之视作文艺学的"另类",其学科建构都首先要求能够找到专属自身的、无法为其他学科所阐释和解决的独一无二的问题(对象)。那么,这个问题是什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文艺美学"的学科方式又是什么?二

至少,就目前"文艺美学"的实际形态来看,我们很难将它与一般美学或文艺学(诗学)体系相区分。在总的方面,现有的"文艺美学"要么程度不同地重复演绎着一般美学对于文艺问题的讨论形式,尽管这种演绎过程可能具有某种形式上的具体性、形象性,即同一般美学的讨论相比,现有的文艺美学理论往往更注意把讨论引向"作品--作者--读者"的审美联系及其联系方式的美学语境之中,试图在一个较为实在的层面来反证某种美的观念或概念,以此完成"美学的艺术化构造";要么大体上与文艺学(诗学)框架相重叠或交叉,即突出文艺理论研究的审美基点,在"作者--作品--读者"或"创作论--作品论--接受/阅读论"的内在关联方面形成某种本质论的美学解释,从而实现对于"文艺学的美学改造"。因此,就实质而言,现有"文艺美学"在体系构架上还没有达到一般艺术哲学的广度--在丹纳那里,艺术哲学就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系统的理论,其中不仅有着种种本质论的观念,而且还十分具体地深入到艺术发生、艺术效果和艺术史等的哲学与实证研究,广泛论证了"艺术过程的美学问题"。更何况,由于某种非常明显的人为意图,既将艺术的美学本体论探讨留在了一般美学领域,又将艺术过程的结构分析划给了文艺学的讨论,因而,现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仍然没有真正达到抽象与具体、思辨与实证有机统一的理论境界,既难以有效地实现对于艺术的本体追问,同时也缺乏对于艺术内部结构的深入的美学证明。

这里,我们可以从研究对象的范围构成方面,拿现有的几种"文艺美学"著作同文艺学著作做一个形态对照:

作为国内最早出版的系统探讨"文艺美学"问题的著作,《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除"绪论"专讲"文艺美学"的对象、范围和方法以外,其余六章分别为:"艺术的审美本质"、"美的艺术和崇高的艺术"、"再现艺术和表现艺术"、"艺术创造"、"艺术作品"、"艺术欣赏与批评"。

《文艺美学》一书的体例为:"文艺美学:美学与诗学的融合"、"审美活动:审美主客体的交流与统一"、"审美体验:艺术本质的核心"、"审美超越:艺术审美价值的本质"、"艺术掌握:人与世界的多维关系"、"艺术本体之真;生命之敞亮和体验之升华"、"艺术的审美构成:作为深层创构的艺术美"、"艺术形象:审美意象及其符号化"、"艺术意境:艺术本体的深层结构"、"艺术形态:艺术形态学脉动及其审美特性"、"艺术阐释接受:文艺审美价值的实现"、"艺术审美教育:人的感性的审美生成"。

相似的,《文艺美学原理》虽出版于90年代,但在"序论"部分简要表述了"文艺美学"的学科性质与地位之后,同样也直接进入到对于"审美--创作"、"创作--作品"、"作品--接受"的论述,分别讨论了"审美活动与审美活动范畴"、"文艺创作作为审美价值的生产活动"、"审美价值生产的基本类型"、"文艺创作中的美学辩证法"、"艺术品的魅力"、"审美智慧"、"审美形式"、"审美价值"、"艺术传播"、"接受美学的遗产背景与课题意义"、"’读’的能动性与历史性"、"’释义循环’及处置策略"、"’接受的幽灵’:文艺与历史实践"等。

蔡仪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主编的《文学概论》,是一部比较能够体现1949年以后至"新时期"初中国文艺理论研究情势的著作,发行量达到70多万册。全书九章,分别为:"文学是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的意识形态"、"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文学的发生和发展"、"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文学作品的种类和体裁"、"文学的创作过程"、"文学的创作方法"、"文学欣赏"、"文学批评"。

而由童庆炳先生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作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产物,是目前公认较为完备的一部著作,在文艺学成果中具有一定代表性。其五编十七章,除阐述文学理论的性质、形态及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建设问题以外,更详细列论了"文学活动"、"文学活动的意识形态性质"、"社会主义时期的文学活动"、"文学作为特殊的精神生产"、"文学生产过程"、"文学生产原则"、"文学作品的类型"、"文学产品的样式"、"文学产品的本文层次和内在审美形态"、"叙事性产品"、"抒情性产品"、"文学风格"、"文学消费与接受的性质"、"文学接受过程"、"文学批评"等。

客观地说,仅是这种对象构成形态的对照,就已经可以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现有"文艺美学"在对学科建构的把握上,基本没有超出原有的美学、文艺学范围。如果一定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主要是叙述形式上的,而基本没有体现本质性的差别。这就不能不让我们疑惑:"文艺美学"的建构究竟是为了一种叙述的方便,还是真的能够从根本上找到自己的所在?

事实上,热心于"文艺美学"学科建构的学者,也并非完全没有看到这种学科体系构架上的重复性。只是出于一种"新学科"的设计,他们大多数时候更愿意将这种重复性理解为某种结构方面的序列性组织,亦即认为:在美学系统的纵向结构上,"文艺美学"处在一般美学和部类艺术美学之间的中介位置;在横向上,"文艺美学"又同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一起组成了美学的有机部分。在文艺学系统中,"文艺美学"是文艺学诸多学科中的一种,与文艺社会学、文艺哲学、文艺心理学、文艺伦理学等相并列。显然,这种结构上的归类,至少从表面来看是有诱惑性的,它一方面"避免"了"文艺美学"在理论上的悬空,而让其一头挂在美学的大山上,一头伸进了艺术的活跃空间;另一方面又"化解"了"文艺美学"在逻辑关系上的孤立--因为在一般美学理论与各种具体艺术部类的美学讨论之间,当然要有某种中介、过渡,尽管这种中介和过渡本来可以、也应该由美学自身所内在的艺术话题来完成;而文艺学研究也总是必然会衍生出相互联系的各个层面,包括哲学的、人类学的、伦理学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探讨等,尽管所有这些探讨在根本上都没有、也不可能回避艺术的审美特性及其审美构造、审美规律。然而,且不说这种"结构序列"设计本身,就是建立在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的那种对于"美学--文艺美学--文艺学"各自话题的人为强制之上;仅就把一般美学作这种纵向和横向的结构排列而言,就是相当可疑的。我们很难同意,一般美学之于日常现实的审美方面和技术的审美因素、形式的研究,竟然同美学对于艺术问题的深入把握,是处在两个不同结构序列中的;我们也很难设想,作为美学之纵向结构"中介"环节的文艺的审美研究,如何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美学横向方面的一个部类?除非"文艺美学"是作为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点而出现。可是,这样一来,既然"文艺美学"成了整个美学系统坐标的中心,在纵向上连接了美的哲学思辨与部类艺术问题的美学研究,在横向上联合着实用美学、技术美学等等,那么,所谓"文艺美学"所研究的,不正都是美学的应有之义、美学的问题吗?如此,则在一般美学之外再另立一种"文艺美学",又岂非画蛇添足?于是,问题其实又回到了我们原来的疑问上:美学究竟是什么?美学的学科定位该当何解?

况且,既在一般美学的结构序列上为"文艺美学"分配了座次,又如何能够将"文艺美学"过继为文艺学的合法子民?我们将何以在逻辑上令人信服地说明,已经是美学分支的"文艺美学",如何在文艺学体系中获得自身确定的学科规定性,而不至于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所谓"文艺美学"的真正建构难题(矛盾)就在于:一方面,为了区别于一般美学的理论形态,必须有意识地淡化对于美本体的思辨,弱化美学思维之于具体艺术问题的统摄性;另一方面,为了撇清与文艺学的相似性,必须有意识地强化一般艺术问题的美学抽象性,增加文艺理论的哲学光色。应该承认,这种学科建构上的难题不仅没有在已有的文艺美学研究中得到有效克服,相反,倒成了支持某种学术自信的理由。

当然,在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领域里,同样的情况并不仅止于"文艺美学"一家。从80年代初开始,许多自称是美学分支学科的部类问题研究纷纷出现,例如文化美学、性美学、生理美学、服饰美学 中国美学界一时间仿佛一派"欣欣向荣"。然而,也正由于在学科规定性和理论特定性、独立性方面的缺失,由于许多体系结构上的含混性和人为性,这些"学科"的提出除了造成一种学术虚肿、学科泛化的表象以外,既没有能够真正产生稳定的、自身规范的和有效的学科立足点,也没有能够在真实意义上为美学的现展提供新的知识价值增长。或许,正像有学者所指出的:"已经没有任何统一的美学或单一的美学。美学已成为一张不断增生、相互牵制的游戏之网,它是一个开放的家族"。⑦ 可是,作为"开放家族"的当代美学"游戏",不应只是任意的名词扩张,它同样必须依照一定的有序性和内在规矩来展开自身,同样应当在知识价值上体现出一定积累、变化形态的合理性与真实性。那种缺失学科建构的基本出发点和特定逻辑依据的"学科"增生,实质上并没有能够进入这张"游戏之网"。三 从以上分析出发,我们与其说"文艺美学"是一种新的美学或文艺学的分支学科形态,倒不如说,文艺美学研究是中国美学在自身现展之路上所提出的一种可能的学理方式或形态,它从理论层面上明确指向了艺术问题的把握。由是,可能会更易于我们把问题说清楚。

这样说的理由主要在于:第一,就像我们已经反复指出的,迄今为止,"什么是文艺美学?"作为一个问题,仍然是含混不清的。在学科建构意义上,"文艺美学"的独特规定性仍然有待于证明和阐释,而这种证明、阐释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也还是可疑的。

第二,由于几乎所有"文艺美学"的讨论话题,都可以在一般美学和文艺理论体系中找到其叙述形式或阐释过程,而美学与文艺学的当展也正朝着人类艺术活动的审美深层探进;特别是20世纪的各种美学、文艺理论研究,更不断将深入发现具体艺术活动的审美特性当作自己的直接课题--美学和文艺理论不仅没有拒绝具体艺术的审美考察和发现,而且越来越趋向于把研究视点深入进艺术母题之中。⑧ 因此,所谓"文艺美学"其实不过是美学、文艺理论内在话题的当代延伸,而不是区别于当代美学、文艺理论发展的又一种学科存在方式,其建构本来就不可能超逸美学、文艺理论的当代维度。

第三,就此而言,文艺美学研究的任务,其实在于向人们提供一种从内在结构层面上观照艺术的具体审美存在特性、审美表现方式、审美体验过程和规律等的特定理论思路、讨论形态;它不是在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结合点上,也不是作为一般美学和文艺学的中介,而是作为当代美学或文艺理论的自身问题而存在。换句话说,文艺美学研究(更准确的说,是艺术的美学研究)形态的合法性,不是建立在它的学科不确定性之上,而是建立在它作为一种具体理论思路的稳定性与可能性之上的。

当然,我们现在依然可以在约定成俗的意义上继续使用"文艺美学"这个术语,但同时我们应该清楚一点:作为艺术的美学研究,当前"文艺美学"所面临的任务,不在于一定要把它当作一个"学科"来理解和建构某种"体系"。⑨ 也许,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弃在"学科"意图上对于"文艺美学"的设计,而转向依照美学、文艺理论的当展特性来找到深化艺术的美学研究的真实理论问题,⑩ 以对问题的确定来奠定文艺美学研究作为一种学理方式或形态的合法性基础,以对问题的阐释来展开文艺美学研究的合法性过程。

以下几个方面似可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关注的重点:

1. 艺术现代性的追求与文化现代性建构之间的关联问题。

在美学、文艺理论的各种讨论中,艺术从来都是作为一种"人类生命价值"的自我表现/体验形象而出现的。它不仅意味着艺术是人的精神解放的实践载体,是人在自身内在精神活动层面上所拥有的一种价值肯定方式,而且还意味着艺术作为人类精神演化的自我叙事形式,其身份的确认总是同人在一定阶段上的文化利益相联系的。而在当代文化现实中,现代性建构之为一种持续性的过程,不仅关系着文化实践的历史与现实,而且关系着人对于自身存在价值的表达意愿和表达过程,关系着人在一种历史维度上对自我生命形象的确认。所以,文化的现代性建构不仅涉及人在历史中的存在和价值形式,同时也必然地涉及了人的艺术活动对人的存在和价值形式的形象实现问题。文艺美学研究在探讨艺术的审美本体时,理应对此问题作出回答。这里应注意的:一是文化现代性建构的理论与实践的具体性质;二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内涵及其在文化现代性建构中的位置;三是艺术现代性追求的合法性维度。

2.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及其历史变异问题。

这本来是一个艺术史的话题。但在文艺美学研究的视野上,艺术史问题同样可以生出这样几个方面的美学讨论:其一,艺术发展所内含的美学理想的文化指归,究竟怎样通过人的艺术活动而获得实现?其二,美学上的价值差异性,怎样实现其对于艺术发展的控制、操纵?艺术形式的冲突与美学理想的冲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其三,艺术发展中的美学冲突的历史样态及其实践性变异。应该说,这种讨论过程,将有可能带来文艺美学研究更为深刻的历史根据。

3. 艺术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的社会实现机制、过程与形态问题。

这个问题与上一个问题是相联系的。所不同的是,这里更接近于探讨艺术作为一种理想价值形态的社会学动机。也就是说,作为特定社会意识形态的特定表现,艺术、艺术活动的内在功能是如何在社会层面上得到体现和认同的?尤其是,当我们常常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艺术表述为一种"人对世界的掌握"时,其意识形态力量又是如何具体体现在人的社会实践过程中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既不能仅凭审美的心理经验方式去加以把握,也不能只是通过纯粹思辨来进行主观化的推论,而只有借助于艺术历史与艺术现实的运动关系来进行说明。而这个问题的难点则在于:为了说明艺术的意识形态功能,我们必须首先理解意识形态的历史具体性;为了把握审美意识形态的本质特征,我们又不能不把艺术与其他意识形态形式的共时性关系纳入讨论范围,以便从中确认艺术的意识形态特殊性。

4. 艺术的价值类型问题。

这一研究,主要针对了艺术价值的形态学意义,即艺术价值的分化及其美学实现形态。在以往的美学或文艺理论研究中,有关艺术价值问题的探讨常常被放在一种严密的整体性上来进行;艺术价值的美学阐释并不体现形态分析的历史具体性,而只是从审美本质论立场对艺术价值作出某种统一的概括,所反映的是艺术之为艺术的先在合理性。实际上,在艺术价值问题上,由于人的生存形态不同、人的价值实践的分歧,艺术价值的实现方式和实现结果都是具体的、分化的和相异的。不仅不同艺术之间在价值形态上是有分化的,而且由于实践方式、实践基础和过程等的不同,相同艺术的价值构造、价值取向、价值体现也是存在各种差异的--由于这样,"艺术是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复杂。文艺美学研究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种不同、差异,并对之进行形态分析,从而使艺术价值问题落实在具体的类型层面上,真正体现出艺术的审美具体性。

5.艺术效果特征问题。

"艺术效果"一向受到人们的关注。不过,我们在这里主要关心的,还不是一般意义上艺术活动与人的精神修养、情感陶冶等的关系,而是当代文化语境中大众传播制度对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自身效果的具体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实现过程和美学意义。因为很明显的是,当代艺术的美学变异,很大程度上是依据其与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特性来决定的;所谓"艺术效果",一方面取决于艺术的表现特性以及艺术在一定文化语境中的自我生存能力,另一方面则取决于艺术活动、艺术作品、艺术接受活动与整个大众传播制度的关系因素和关系结构。包括艺术效果的发生、艺术效果的集中程度、艺术效果的结构方式、艺术效果的体现形态、艺术效果的延伸和艺术效果的变异性转换等等,都以一种非常直观的形式同当代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联系在一起。因而,把艺术效果问题与整个文化的大众传播制度问题加以整体考虑,是当前文艺美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获得对于艺术审美本质的当代性把握,在理论上真正体现出现实的价值和立场;文艺美学研究也才可能产生理论的现实有效性。

6.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

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实际是对我们过去一直坚信不疑的那种艺术至上性观念。按照一般的美学理解,在人类价值体系的内在结构上,"真"、"善"、"美"虽然有着某种内在的、稳定的统一性,但在发展逻辑上,它们又是有级别、有递进性的;艺术在其中始终扮演了一种至上价值的表演角色,成为人类在自身实践过程上的最高目标。这种观念在当代文化语境中,其实已经呈现了某种风雨飘摇的景象。不仅人的现实生存实践不断置疑了这种内含着概念先在性的理想,而且,就这一观念把美/艺术当作人类不变的既定实践而言,它也是值得怀疑的。在当代文化语境中,不仅艺术本体立场的改变已经是一种十分显著的事实,同时,艺术与美的关系的必然性和同一性也正在被艺术活动本身所拆解。由是,在人类生存实践的价值指归上,艺术审美的价值限度问题便凸现了出来。我们所要讨论的是:艺术在何种意义上可能是审美的?艺术审美的有效性和有限性是如何通过艺术活动自身的方式而呈现出来的?艺术作为人的生命理想的审美实现方式,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具体的价值尺度和客观性?

7.艺术中的审美风尚演变问题。

我们经常说,艺术是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关系、生活实践、生活趣味等现实价值形式的反映;美学、文艺理论也常常论及这方面的话题。但是,这种对于艺术的谈论往往还只停留在一般概念的归结上,很少非常具体地从美学角度透彻分析过艺术创作、艺术作品、艺术接受与社会、时代的风尚演变之间的审美关系特性,也很少充分揭示艺术体现社会审美风尚的具体过程和规律问题。因而,把这个问题作为当前文艺美学研究的对象,目的就是要通过对艺术发展与社会审美风尚演变之间关系的探讨,深入揭示:第一,艺术生成中的社会审美趣味、理想与观念的存在和存在方式;第二,社会审美风尚演变活动所导致的艺术的时代具体性、意识形态性;第三,艺术创造如何能够顺应并体现一定社会审美风尚的特性;第四,艺术风格、艺术审美创造的改变,又如何融入社会审美风尚的演变过程之中;第五,艺术的历史在什么样的意义上可以反映为一种审美风尚的历史;第六,艺术活动又是如何体现一个时代社会审美风尚的分裂性的;第七,具体艺术文本的风尚特征;等等。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艺术的美学规律,把握艺术发展的内在过程及其外部因素,都是十分重要的。比如对于艺术的民族审美特质问题的理解,就与这一研究直接相关。

8.艺术活动与日常活动在人类生存之维上的现实美学关联问题。

这个问题的重点,是我们如何能够在当代文化的现实性上,认真、客观地理解当代艺术的美学转移。由于当代文化发展本身的规律及其影响,当代艺术和艺术活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不是一般形式意义上的,它更带有本体颠覆的特性。艺术和艺术活动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逐渐自我消解了自身肩负的沉重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艺术的"创造"本性正在急剧转换之中。⑾ 原本超然于人的日常生活、普通趣味之上的艺术的"美学封闭性",正在不断被当代社会生活的世俗化、享乐化追求所打破;艺术不仅不再能够必然地超度人的灵魂、提供超越性的精神方向,甚至它自己有时也不得不屈服于人的日常意志的压力及其具体利益。这样,把艺术活动与人的日常活动的现实美学关系放在一个现实生存语境中来加以把握,既是对于当代艺术的美学追求的一种具体体会,也是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扩大自己的学术视野、体现自身当代性追问能力的内在根据。注释:

①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艺美学"作为一个具有一定现实性的新的理论话题,得到了中国美学界的关注。其时尚执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胡经之先生,首先在1980年召开的第一届全国美学会议上,针对当时中国高校文科理论教学的实际情况和发展需要,提出:美学教学不能只停留在讲授哲学美学上,应该开拓和发展文艺美学的研究与教学。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一文(收入《美学向导》,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作为80年代中国最早的一份讨论"文艺美学"的理论文献,具体阐述了"文艺美学"的建构理由,认为"文艺美学是文艺学和美学相结合的产物,它专门研究文学艺术这种社会现象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规律",是"文艺学和美学的深入发展",促使文艺美学这门"交错于两者之间的新的学科出现了"。此后,"文艺美学"被正式纳入80年代中国美学研究的范围,并且引起美学界不少学者的关注和研究兴趣。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那些以"文艺美学"为名称,或虽不以"文艺美学"标明身份但却实际是作为"文艺美学"研究成果而出现的论著,大体上都是80、90年代的中国"美学产物"。这反映出:第一,"文艺美学"的提出,其实是一种现实形势的结果,是"应时而生"的理论话题,具有较强的理论应用企图。第二,对于"文艺美学"的种种建构设想,也是中国美学界在80年代"美学热"的催动下,对于"美学的中国化"、"美学体系建设"的一种具体回应方式和成果,它在一定意义上既体现了中国美学家对待美学这门学科的现实态度,同时也体现了最近几十年来中国美学研究的一种基本态势,即强调美学之西方传统与中国固有思维成果的结合--把美学的纯思辨过程延伸进感性形象的文艺活动之中,正是自王国维以来20世纪中国美学一以贯之的学理追求之一。

② 周来祥:《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绪论",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③ 胡经之:《文艺美学》"绪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需要说明的是,在这里,作者的说法同其《文艺美学及其他》中的表述有了微妙的差别,增加了对于文艺美学"以追问艺术意义和艺术存在本体为己任"这一特性的强调。

④ 杜书瀛主编:《文艺美学原理》"序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

⑤ 由凯"埃"吉尔伯特和赫"库恩撰写的《美学史》中,就这样讲道:"努力把艺术概念从过分狭窄的理性解说中解救出来,为严格维护艺术的独特性和自主性而奋斗(这种观念意在使艺术同最高尚的精神活动并列,并揭示艺术在文化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所有这一切,又重现于黑格尔的《讲演》中。"(《美学史》下册,第57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⑥ 参见孟繁华:《激进时代的大学文艺学教学(1949--1978)》。《文学前沿》1999年第一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⑦ 李泽厚:《美学四讲》,第14页。三联书店1989年版。重点号为原书所有。

⑧ 西方美学自50年代以后,基本上都显现了对艺术领域的关心和热情。格式塔心理学美学、原型批评美学、现象学美学、符号学美学、结构主义美学、解构主义美学、阐释-接受美学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美学等,尽管它们立场各异、指归不同,然而却都十分关注艺术领域的变动,对于艺术的审美分析成为它们各自体系结构上的重点之一。像《审美经验现象学》(杜夫海纳)、《情感与形式》(苏珊"朗格)、《批评的解剖》(弗莱)、《艺术与视知觉》(阿恩海姆)、《走向接受美学》(姚斯)、《艺术与审美》(乔治"迪基)、《美学理论》(阿多尔诺)等,如今已成为当代美学的经典。

⑨ 在这一方面,当代思想家怀特海讲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他说:"体系化是最无关紧要的","体系化是通过源于科学专业化的方法而进行的普遍性的批判,它预设了一个原初观念的封闭集合",因而造成了"所有有限系统中固有的狭隘性"。(《思想方式》,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

⑩ 在当代西方的艺术美学研究中,"文学美学"(literary aesthetics)是一个引人关注的动向。彼得"拉马克就认为,文学美学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学作品的各个方面,正因为文学作品是艺术作品,所以"文学美学的主题就是出现在美学中有关一般艺术作品论述中的那些专门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参见朱狄:《当代西方艺术哲学》第二章第五节。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这种学理确定路向很值得我们重视。它至少是明确地把自身存在的可能性前景放在了一个十分确定的对象上,找着了自己据以展开的问题域--"针对文学而提出的美学问题"。

中国艺术作品论文范文第8篇

【关 键 词】大巧若拙/机心/机巧/机锋/平淡

大巧若拙是体现中国美学基本特点的理论命题之一。中国人重视“拙”的智慧,中国美学推重枯槁的美感。中国人对枯藤、残荷、老木、顽石等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艺术家在深山古寺、枯木寒鸦、荒山瘦水中,追求生命的韵味,书画家喜欢在枯笔焦墨中追求“干裂秋风”式的境界,西方有些学者将中国园林假山称为“一些古怪的胡乱堆积起来的破石头”,中国人却认为其中包含着无限的美感。可以说,中国人发现了枯槁的美感,大巧若拙便是体现这一美学旨趣的简洁理论表达。

“大巧若拙”由老子提出。大巧,是最高的巧;拙,是不巧。最高的巧看起来像是不巧。大巧,或者说是拙,不是一般的巧,一般的巧是凭借人工可以达到的,而大巧作为最高的巧,是对一般巧的超越,它是绝对的巧。

这涉及老子关于自然和人工关系的思想。老子认为,最高的巧,可以称之为“天巧”,自然而然,不劳人为,拙就是夺天之巧。从人的技术性角度看,它是笨拙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从天的角度看,它又蕴涵着无上的美感,它是道之巧,具纯全之美。在老子看来,一般意义上的技术之巧,其实是真正的拙劣,是小巧,是出自人机心的巧。机心即伪饰,伪饰即不能自然而然。如果说它有什么巧的话,它也是局部的巧、矫情的巧。这样的巧是对自然状态的破坏,也是对人和谐生命的破坏。老子执著于拙的本体,强调一种独立于人机心之外的自然本真状态,这是他自然无为哲学的组成部分。

道家大巧若拙的哲学表述,将人为与天工两种截然不同的创造状态呈现于人们面前,前者是机心的,后者是自然的;前者是知识的,后者是非知识的;前者是破坏生命的,后者是养生的;前者是造作的,后者是素朴的;前者以人为徒,后者以天为徒;前者是低俗的欲望呈露,后者是高逸的超越情怀。大巧若拙,就是选择天工,而超越人为。

大巧若拙为道禅哲学所推崇,儒家也在某种程度上接受这一观点。围绕大巧若拙这一命题,中国美学形成了丰富的理论,中国美学民族特点的形成也与这一命题密切相关。本文试图通过相关问题的辨析,揭示这一命题所蕴涵的重要理论意义。

拙是超越机心,达到偶然的兴会。 《庄子·天地》说,子贡南游楚国,返回晋国,过汉阴,见到一老翁浇菜园,抱着一个大瓮到井中灌水,吃力多而功效少。子贡说:你为什么不用水车呢,水车用力少而功效大。这老翁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故事核心在反对机心,因为用机械,就是一种机事,是机事,就会有机心,有了机心,就破坏心灵的“纯白”——纯而不杂、光明澄澈的心灵。超越机心,就是恢复一种从容自由的真实生命。

机心就是巧,而纯白的境界则是道之拙。在中国美学看来,机心意味着:(1)它是一种目的性的活动。机心,就是有所期待。目的性的求取制约心灵的选择,它不是一种自由的创造境界。(2)它是一种知识的活动,人的理智、 经验等构成了机心的发动根源,从而形成对生命真性的遮蔽。(3)它是一种依循法度而进行的活动,机心就意味“定法”,法定而澄明之心不存。

大巧若拙的美学观念强调对机心的超越:它反对目的性的求取,强调偶然性的兴会;反对知识的盘算,强调当下的超越,知识的参与实与审美的深入成反比;反对先行存在的秩序,强调法无定法,审美不是对先行存在的法度的实现,而是自在、自由、无所依循的创造活动。南朝张融说:“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唐李北海说:“似我者俗,学我者死”;石涛说:“法无定,定无法”,即在破法执。为艺者,不能做随波逐浪人。

中国美学强调,审美活动是一种无意乎相求、不期然相会的活动,审美超越在于“默会想像之表”,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者,就是目的的活动。而遇,则是一种偶然的际遇。偶然性其实是对人原初生命动力的彰显。在偶然性的际遇中,去除一切遮蔽,放弃外在的理性努力,让生命本身自在澄明。这偶然性状态,就是拙——一种毫无牵系的心灵状态。

中国美学形成了一系列与此相关的美学问题。

中国美学提倡“无营”——一种没有心灵营算的无意识创造方式。董其昌说:“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书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谓说定法也。”[1] 所谓“算子”,就是事先盘算好,这是刻意经营,刻意经营,便不是自然。北宋苏洵有关风水的比喻在美学史上很著名。他说:“天下之无营而文生者,惟水与风而已。”[2] 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是“无营”的,因为没有机心存在的地方,审美的超越仰赖于偶然的兴会。风行水上之喻,与《周易》涣卦有关。此卦下坎上巽,大象以“风行水上,涣”释此卦。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无所知来,无所知去。虽不知,其形成的自然纹理,却具天下之至美。水上行风,涣然而合,涟漪为散,散中有文。一切都在无意中。此卦讲散的道理,散和聚是相对的,然散中有聚,形散而神不散,外散而内不散,表面上的不经意,却有大的创造。此卦爻辞说:“涣其群,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大水冲去,冲散了众人。水的冲击,居然聚集成山丘,真是难以想像,此之谓涣中有聚。这里的“匪夷所思”在中国美学中极受重视,真正的创造不是“思”而致,而是“遇”而得,艺术的超越在自然的兴会——“机遇”中。不在人心的揣度中,而在自然的因缘和合中。石涛将此称为“只在临时间定”,没有一个先行存在的控制创造主体的意识在。

唐张怀?《书议》说:“云霞聚散,触遇成形。”此即为风行水上的美。陈师道曰:“善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顺下而已。至其触山赴谷,风搏物激,然后尽天下之变。”[3] 苏轼提出“随物赋形”的观点,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4] 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所取乃在自然之势,而非人的机心所可逆料①。苏轼的随物赋形,所得即在“无营”之妙,是不“知”的境界,唯任其自然而已。风行水上,其实就是让心灵自由的“游戏”,在真实的境界“游戏”。南宋邓椿在谈到一位叫虚静(觉心)的僧人画家时说:“虚静师所造者道也,放乎诗,游戏乎画,烟云水月,出没太虚,所谓风行水上,自成文理者也。”[5]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中国美学有一种“不即”的观点,就是不追求,“不期然”,如“期然”,则不必然。《二十四诗品·冲淡》云:“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不刻意求取,一刻意即落有为,一有为就破坏物我之间玲珑微妙的契会,破坏温和淡雅的意致。放弃目的的、理智的、欲望的追求,也即放弃对“巧”的追求。诗人是以心去“遇”——无意乎相求,不期然相遇,而不是去“即”——孜孜以追求。因为一“即”就“希”,渺然而不可见;一遇即“深”,契合无间,意象融凝。

中国美学有“无心凑泊”的观点。所谓“凑泊”,即出自人机心的活动,它是有意的,有目的的,所以不自由。董其昌说,艺术的高妙之境,在“无心凑泊处”见分晓,强调微妙玲珑的兴会。明末画家恽香山是一位倪云林画风的继承者,他说,“云林之妙,在无心凑泊处”,如果有心去追之,则失云林,如果从形迹上求云林,终不得云林,云林之妙,由自由心性中流出。南宋严羽认为唐诗的境界在“不可凑泊”,如水中之月,梦中之影,相中之色,镜中之花,言有尽而意无穷。唐诗之妙,不是“做”出的,“做”出的,便是出自机心,而是心灵中“流”出的。像刘?虚“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小诗,彰显的是人性灵的悠然、生命的超越,真不是“做”出的。

中国古代有一种“无心”美学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有心为之则不得,无心为之则触之。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柳宗元诗云:“回看天地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他说的就是无心的境界。石涛曾画过一幅意味深长的《睡牛图》,他在其上题有一跋:“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清吾身,如何睡牛背?牛不知我睡,我不知牛累。彼此却无心,不睡不梦寐。”牛无念,我无念,无念处大千,不睡不梦寐。我作画如牛儿吃草,自在运行,不秉一念,不受一拘。此之谓无心。

山人有“天心鸥兹”的图章。这出自古代中国的一个著名故事。《列子》中有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住在海边的人,喜欢鸥鸟,每天早晨到海边,和鸥鸟玩乐,成百上千的鸥鸟落在他的身边,一点也不害怕。他父亲知道后,就对儿子说:“为我抓一只来,让我玩玩。”第二天早晨,此人照例到海边,但鸥鸟在他的头上飞来飞去,不再落下。因为此人这时有了机心,有了贪欲,有了目的,而鸟儿是忘机的。山人要做一只“天心”鸥鸟,与世界自在游戏。在中国艺术中,“忘机”成为一种境界,像唐代画家、诗人张志和号称“忘机鸟”,他的“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的讴歌,他的“乐在风波不用仙”的境界,就是无心。苏轼词云:“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这也在彰显一种无心的境界。在中国哲学中,道禅哲学都强调无心,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不仁”,是一种无心的境界,即庄子的纯白之境。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橐允??噱σ阅??蝗缦嗤?诮??钡闹??⒀裕??健跋嗤?诮??保?档木褪俏扌挠谕蛭锏木辰纭l?诘摹叭?蕖毖?抵校?晕弈钗?冢?弈睿?褪恰坝谀疃?荒睢保??揭荒钚那寰唬?Υα?ǹ??nbsp;

中国美学在创造方式中的生熟问题,其妙意也在巧拙之间。生和熟是一对概念,书画需由生到熟,又由熟到生。开始的生,因为技法不熟悉,故需要基本的技法训练,但当艺术技法相对熟悉之时,最容易成为技法的奴隶,还应该回到生,这就是熟外之生。中国艺术厌恶熟,认为熟,就会俗、甜、腻,这样的艺术有谄媚之态。艺术太熟了,就会为成法所拘,一切似乎都在人定之中,天心则无从着地。郑板桥有诗道:“三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洒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熟外求生,不做秩序的奴隶。董其昌说:“画须熟后生。”这一观点被有的论者说成是度人金针②。熟外之生,破的就是机巧。生境,就是拙境。中国艺术家说,生辣处见真心,这个生辣,就是对机心的超越,对法度的超越,以法无定法之心,应会自然。

无营、无凑泊、无心、不即、生辣等等表述,反对的是机心,推重的是拙意,彰显的是无意识的体验,反对的是目的性的求取。这样的思想,在中国美学中具有相当的普遍性,也是中国美学颇有特点的理论。

拙是超越机巧,达到天然的契合。

大巧若拙作为一个哲学命题,思考的中心问题是人工技巧和自然天全之间的关系,它是中国哲学中较早的对技术主义进行批判的代表性观点。

《庄子》中从超越机巧的角度,谈大巧若拙:“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工??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6] 技巧的发展,是文明进展的重要标志之一。在道家哲学看来,文明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并不必然带来人的性灵解放。工具的发达,技巧的凝聚,技术方式的变革,由此基础上产生的对技术主义的迷恋,却构成了对人自然真性的压抑。庄子认为,人类文明就是追求巧的过程,但在这一过程中,人常常会忘记,巧只是工具上的便利,并不能解决人心灵中根本的问题,物质的巧并不能代表生命的体验。就像在工具理性发达的今天,人们有一种“文明空荒感”一样。道家提倡大巧若拙哲学,就是将人从知识的跃跃欲试拉回到天全的懵懂;由欲望的追求返归性灵的恬淡;从外在感官的捕捉回到深心的体悟。

庄子曾就庖丁解牛的故事,提出技进乎道的观点。技是知识的,工巧的,而道是天成的,是生命的圆融境界。“技进乎道”的“进”,不是说道超过了技,而是说道是对技的超越、否弃和消解。道,就是拙。在著名的梓庆削锯故事中,有一段关于“术”的对话,梓庆削木为锯,有鬼神难测之妙,鲁侯就问他:“子何术以为焉?”他回答说:“臣工人,何术之有?”削木为锯,当然是一种技术性的工作,但这位工匠却否认这一点。他有自己的解释:“臣将为锯,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锯,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他所获得的神妙莫测能力,不在技术性,而在心灵的斋戒涤荡,最终达到“以天合天”的境界,这里没有人工之巧,只有天地之巧。得道的过程不是技术积累的过程,而是养生的过程,养成内在生命的和谐圆融。

大巧若拙反对技术至上的思想,其核心是反对人为世界立法。在人为世界立法的关系中,人是世界的中心,人握有世界的解释权,世界在人的知识谱系中存在,这是一种虚假的存在。大巧若拙哲学,是要还世界以真实意义——不是人所给予的意义。

大巧若拙,作为中国美学的独特秩序观,不是依人理性的秩序去解释世界,而是以天地的秩序为秩序。如中国造园艺术的最高原则是“巧夺天工”,世界具有最美妙的秩序,人的一切努力就是悉心体会这样的秩序,去除心灵的粘滞,去契合它。用明计成《园冶》的话说,就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园林创造“虽叨人力”,但“全由天工”。园林是人的创造,是人工的,但园林的人工,强调无人工刻画痕迹,做得就像自然固有的一样,做得就像没有做过一样,这就是天工。不是“人饰”,而是“天饰”,才是中国园林的立园之本。

西方传统园林有一个内隐的原则,就是人是自然的主人,重人工,重理性;中国园林强调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的密合成为造园的根本原则。西方传统的英式园林、法式园林,或是罗马式园林,都强调外在整饬的秩序,要求对称、整齐,符合其追求理性的趣味。但在中国则重视美丽的无秩序,力求体现大自然的内在节奏,表面上的无秩序隐藏着深层的秩序。铲平山丘,干涸湖泊,砍伐树木,把道路修成直线一条,把花卉种得成行成列,这是西方园林的创造方式。而中国园林强调的是“天然图画”。中国园林是造“曲”的艺术,多用曲线而少用直线,一湾流水,小亭翼然,小丘耸然,加之以灌木丛生,绿草满径,云墙,回廊,潺潺的小溪,体现出强调的野趣——自然本来的趣味。像江南园林的云墙,如绵延的长龙横卧于一片青山绿水之中,别具风致。

排斥技术主义的思想,在传统美学中是占主流的。中国艺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形神、气韵论为人所重视,重天然轻技巧的倾向就已初露面目。此时书论中提出天然、人工的分野,强调“天然”的颖悟,认为此一能力乃“神化之所为,非世人之所学”,即回到人的生命本源性的创造,对人工技巧之能力有所贬斥。唐张彦远论画提出五等说:“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技巧之工整,落于下品之中。而影响深广的逸神妙能四品论,更强化了张彦远的观点,据黄休复《益州名画录》的解说,四品之中,一种“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的逸格高立众品之上,成为艺术创作的最高范式,这一范式,就是不遵法度的“拙”的精神。而沦为第四品的能品,虽有技巧的完善,但人工的成分浓厚,走的是技术主义的道路,是所谓得人工之巧,失天性之拙,所以受到贬抑。

在这其中,庄子的技进于道成为中国美学的重要创造原则。北宋末年鉴赏家董?论李公麟的画时说:“初不计其妍媸得失,至其成功,则无毫发遗恨。此殆进技于道,而天机自张者耶。”[7] 又评李成绘画说:“方其时忽乎忘四支形体,则举天机而见者皆山也,故能尽其道。”[8] 这里所说的“不计其妍媸得失”、“忽乎忘四支形体”,都是对技的超越,而强调天机自放。在中国美学看来,艺术是心灵的游戏,而不是技术,技术乃艺术创造之手段,但创作者不能成为技术的奴隶,动辄操规矩,举绳墨,按形涂抹,倾心雕刻,计妍媸,较工拙,这样便会现笔墨之痕,难掩破碎之相,成为技巧的奴隶,法度的奴隶,传统的奴隶。中国美学强调“械用不存而神者受之”,不期于似而生意发之,游戏于笔墨而法度忘之,无适而不往而窒碍破之,无心于巧而大巧得之,笔迹天放而不入畛域,持造化炉锤,秉天地神功,任其天放,随物赋形,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

明董其昌等论南北宗,认为南宗以拙为法,北宗以巧为法,二者一走“化工”的道路,一走技术主义的“画工”道路。清沈宗骞谈到“化工”时说:“当夫运思落笔时,觉心手间有勃勃欲发之势,便是机神初到之候,更能引机而导,愈引愈长,心花怒放,笔记态横生,出我腕下,恍若天工。”③ 化工是无目的的,画工则有目的;化工是妙悟的,画工则没有放弃人工和知识;化工优游不迫,画工则伤于刻画;化工可冥然物化于对象之中,画工则是物我了不相类。他们又将工巧之类的艺术,加以“行家”的恶谥。将循拙法创作,称为“利家”之作。如董其昌认为仇英的画太用功,“刻画谨细,为造物拘”,这种全凭工力的画,被他归入“习者之流”。董其昌的拥护者、清人李修易说:“北宗一举手即有法律,稍觉疏忽,不免遗讥。故重南宗者,非轻北宗也,正畏其难耳。”[9] 沈宗骞还将重技巧之艺术称为有“作家气”,他说:“士夫与作家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所谓“作家”之“作”乃造作之作,是有为,是机巧。而他们所提倡的创作方式是“不作”,“不作”而任由自然,由智慧去创造,而不是由机巧去创作。

中国美学中这绵长的反技巧传统,强化了美学中重体验的思想,但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如在绘画中,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蔚成风气,高明者自臻高致,至其末流,则演变为胡乱涂鸦,以色貌色,以形写形之风全然抛弃,不从工夫中进入,而等待着一味妙悟,阻碍了绘画的正常发展。清笪重光《画筌》指出:“画工有其形而气韵不生,士夫得其意而位置不稳。前辈脱作家习,得意忘象;时流托士夫气,藏拙欺人。是以临写工多,本资难化;笔墨悟后,格制难成。”所谓藏拙欺人的方式,的确是存在的。

拙是对机锋的荡涤,推崇淡然的美感。

拙,不是笨拙,而是不争,淡尽一切欲望,荡尽人间风烟,去除知识的葛藤,扫除论辩的企望,在没有机心和机巧的心灵中,泊然自处,宛然自足。巧是分别境,拙是大全境。大全之境,无对待,无冲突,平淡天然,自在呈露。

唐代《赵州录》有这样的记载,有僧问:“二龙相争时,如何?”赵州从谂大师回答说:“老僧只管看!”这个“只管看”,不是做一个看客,而是去除一切争锋的欲望,平和自处,淡然天真,所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就像老子所说的:“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认为,水具有最高的智慧,柔弱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水的智慧,是一种无争的智慧。在道禅哲学看来,天尊地卑之说起,而天地无安;君子小人之别出,而人无宁处。人有分别心,必引是非起,于是,人内在的平衡便被打破。道禅哲学提倡拙,在于回归内在生命的和谐,这样的和谐不是儒家温柔敦厚、过犹不及的协调,而是无冲突的和谐,其哲学的核心在于创造一种“天和”。

《庄子·达生》所记载的呆若木鸡的故事,表达的就是荡去机锋的思想:“纪??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x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响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见者反走矣。”没有争斗的欲望,则得“德全”,在愚沌之中恢复到自然淳朴状态,善斗者不斗,淡去争斗之心,故能立于不败之地。庄子反对人世间无情的争夺,他认为,争执由知识起,争执起,而大全破。他说:“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其哲学的最高境界是“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没有是非之心,就没有争斗,与天地同在,在天和的境界“休”乎性灵。

禅宗发挥大乘佛学的平等觉慧,强调平常心即道。所谓平常心,就是没有争夺的无分别心。这和道家所谓拙的智慧颇契合。禅门以“有诤则生死,无诤则涅??”为要道,强调大道无对,诸法平等。“世上峥嵘,竞争人我”,一切冲突便由争起,平常心,就是将人从内在幽暗的冲突中拯救出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此之谓拙境。

中国美学重视这荡尽风烟的拙境,对以下三种境界的推重,便是在这一思想影响下出现的。

(一)老境。中国艺术推崇老境,画家说:“画中老境,最难其俦。”画以老境为至高境界。园林创作以老境为尚。清袁枚说,他的随园最得老趣。老境为书法之极境,南唐李后主是一位书法家,他说:“老来书亦老,如诸葛亮董戎……以白羽麾军。不见其风骨,而毫素相适,笔无全锋。”[10] 老境将机锋荡尽,唯存平和,如诸葛亮用兵,不动声色。董其昌说,书法的极境是“渐老渐熟,乃造平淡”[11]。书法的老境,即平淡的拙境。韩愈《送高闲上人序》:“近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12] 在韩愈看来,僧人书法家高闲的艺术,就得淡然天真的老境。

枯在润,老在嫩,在枯中追鲜活,在老中取韶秀。老境并不是对沉稳、博学的推崇,老境有天成之妙韵,具天籁之音声。老境意味着成熟和天全、绚烂与厚重、苍莽和古拙。在老境中,平淡,无色相,天真,淳朴,烂漫,衰朽中透出灿烂,平定中拥有智慧,去除规矩之后得到天和。看泰山石刻《金刚经》,感到的就是这样的老境。东坡论书法说:“天真烂漫是吾师。”董其昌以此为“一句丹髓”,所强调的正是平淡天然中的灿烂,“烂漫”乃于“天真”中得之。

孙过庭《书谱》提出学习书法的三阶段说:“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人书俱老”成为中国书法追求的崇高境界。老境是“达夷险之情,体权变道”,是“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在淡泊中有至味,在老境中神融笔畅,翰逸神飞。书法的老境如明潘之淙《书法离钩》所形容的:“神之所沐,气之所浴,是故点策蓄血气,顾盼含性情,无笔墨之迹,无机智之状,无刚柔之容,无驰骋之象。若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在老境中,没有了风烟。

(二)枯境。中国艺术重枯境,山水画的天地,以枯山瘦水为其主要面目。中国园林少雕塑,假山可以说就是中国园林的雕塑,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生机的石头,在中国人看来,却蕴涵着葱郁的生命。假山于瘦淡中追丰腴,在枯槁中有韶秀。书法家却喜欢追求万岁枯藤的境界。清吴历说:“画之游戏枯淡,乃士夫之脉,游戏者,不遗法度,枯淡者,一树一石,无不腴润。”在他看来,游戏枯淡,成为艺术家的追求,因为在枯淡中有丰腴的生命。

北宋文学家苏轼也是一位画家,他留存的画作很少,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枯木怪石图》,是一幅选材很怪的作品,他不去画茂密的树木,却画枯萎衰朽的对象;不去画玲珑剔透的石头,却画又丑又硬的怪石。苏轼于此表现的正是大巧若拙的智慧。

苏轼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发纤?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他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来概括这样的美学追求。从枯树来看,它本身并不具有美的形式,没有美的造型,没有活泼的枝叶,没有参天的伟岸和高大,此所谓“外枯”。但苏轼乃至中国许多艺术家都坚信,它具有“中膏”——丰富的内在含蕴。它的内在是丰满的,充实的,活泼的,甚至是葱郁的,亲切的。它通过自身的衰朽,隐含着活力;通过自己的枯萎,隐含着一种生机;通过自己的丑陋,隐含着无边的美貌;通过荒怪,隐含着一种亲切。它唤起人们对生命活力的向往,它在生命的最低点,开始了一段新生命的里程。因为在中国哲学看来,稚拙才是巧妙,巧妙反成稚拙;平淡才是真实,繁华反而不可信任;生命的低点孕育着希望,而生命的极点,就是真正衰落的开始。生命是一顿生顿灭的过程,灭即是生,寂即是活。苏轼此画的命意就在对活力的恢复。

大巧若拙的拙,并不意味枯寂、枯槁、寂灭,而是对活力的恢复。老子并不是一位怪异的哲学家,只对死亡、衰朽、枯槁感兴趣,老子认为,人被欲望、知识裹挟,已经失去看世界葱郁生命的灵觉。老子拙的境界,就是一任自然显现,如老子关于婴儿的论述,他具有一双鲜亮的眼睛,富有活力,纯真无邪,用这样的眼睛看世界,世界便会如其真,如其性,如其光明。在“小”中发现了广大,在“昧”中发现了鲜亮。就像庄子所说的,拙恢复了生命的活力,如初生牛犊之活泼,在拙中,恢复了光明,如朝阳初启,灵光绰绰。

(三)古境。中国艺术好古,如在艺术题跋中,经常使用古雅、苍古、浑古、醇古、古莽、荒古、古淡、古秀等来评价艺术作品,有的人说这是中国崇尚传统的文化风尚所使然,其实这是误解。这里所说的“古”,不是古代的“古”,崇尚“古”,不是为了复古,其中显示的是中国艺术的独特趣味。在世界艺术美学中,还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国这样对“古”(作为艺术境界)表现得如此神迷。它所追求的正是古淡的精神、超越的情怀。它也是大巧若拙的哲学体现。

中国艺术家真是常怀太古心。在中国画中,一枝一叶含古意,一丸一勺蕴苍奇,成了画家们的普遍趣尚。林木必求其苍古,山石必求其奇顽,山体必求其幽深古润,寺观必古,有苍松相伴,山径必曲,着苍苔点点。如在元代绘画中,苔石幽篁依古木,是云林的画境;云窗古苔枯槎外,是吴镇的笔意;冷光逸逸太古色,是子昂的世界。一位收藏家题元代画家方方壶的画说:“有心怀太古。”[13] 有人说云林的画“淡泊中含太古意”。钱杜评王蒙“古拙之意可爱”。子昂自题竹画云:“怪石太古色,丛篁苍玉枝。相看两不厌,自有岁寒期。”一个“古”字成了元代画人的至爱。而明清承继元人之遗意,多以好古相激赏,他们的画多是古干虬曲,古藤缠绕,古木参天,古意盎然,其中高人雅意,淡不可收,常常于古屋中,焚香读《易》,饶见风韵。在园林中,造园家普遍认为,园林之妙,在于苍古,没有古意,则无好园林。中国园林习见的是路回阜曲,泉绕古坡,孤亭兀然,境绝荒邃,曲径上偶见得苍苔碧藓,斑驳陆离,又有佛慧老树,法华古梅,虬松盘绕,古藤依偎。

古拙的境界是一种天真的境界(如书法中汉碑《石门颂》和《张迁碑》),超越规矩法度,达到从容自由的境界。在古拙中,有一种老辣的意味,于老辣处见苍莽淳朴。中国书法强调要有金石气,拓片的斑驳,历史的风蚀给文字带来的独特的美感,白字黑底,在沉寂中跳出,真可谓单纯的伟大,静穆的崇高,金石气就是一种古拙。

以上三境,体现的是无争的境界、平和的美感,中国美学重视平淡天然的思想,在大巧若拙哲学中找到了思想根源。

拙是生命存养之方,强调回复生命的本然。

中国美学重视内在生命的体验,审美活动就是超越有限人生,而达致生命的飞跃。中国美学并不重视用审美眼光去认识外在的美,而强调内在生命的和融,审美活动是由人的整体生命发出的,生命颐养之学成为中国美学的重要内容,这是中西美学的重要差异所在。拙是生命存养之方。

拙如果说是一种生命存在的技巧,这一技巧就是去除技巧,复归于浑然无为的世界。中国美学将其作为生命颐养之道。明代艺术家陈继儒曾经打过这样的比方:“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岂非钝者寿,而锐者夭耶?笔最动,墨次之,砚者静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唯其然,是以能永年。”[14] 这一条用笔、墨、砚三者来比喻人生境界,以拙为生命存养之方。它不是简单的趋利避害,而是放弃一切分别,独归于渊默之自然。中国哲学强调,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为人要有退步的智慧,如老子所谓:“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糊涂中有聪明,痴心中有智慧,拙是一种远离纷争之道,是一种生命颐养之方。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评书药石论》认为,书法艺术其实就是养生的艺术,首当以“大巧若拙,明道若昧”之心待之,心灵在混混穆穆中获得超越。

在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中,有这样的寓意,世界如一大屠宰场,人如何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中寻求生存的可能性,这才是养生达生之道的最后落实。护持生命不是延年益寿,而是自立于世界之中。保持自然之性,奉行无为之法,是避开机锋的根本途径。与欲望浮沉,最终必被欲望所害;处处藏有机心,最后反算了卿卿性命。在庖丁解牛这个故事中,一方面是处处暗含机关的世界,一方面是游刃有余、踌躇满志的心灵愉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它突出了人生命超越的价值和意义。庄子说:“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进技于道的拙道,是一种养生之方。

庄子认为,重视知识、技巧不是养生、达生之途,而是一条戕害生命的路,《徐无鬼》中说了一个聪明猴子的故事:“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恂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死。”其他“笨”猴因笨而得逃,独这只灵敏逞能的猴子丢了命。《庄子·人间世》讲了一个“散木”的故事:有个石木匠到齐国去,经过曲辕,见一棵栎树生长在社庙旁边,被奉为社神,大得难以形容,围观的人多极了,石木匠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前走。他的徒弟却为它神迷,看后跑着追上师傅,道:“自跟随师傅以来,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大树,而您却看都不看,这是为什么?”石木匠说:“这是没用的散木,因为无用,所以它才能有这么长的寿命。”这种“散木”的智慧,在中国美学中深有影响,苏轼说他画的枯木怪石,所表现的就是散木的智慧。他有题画诗道:“散木支离得天全,交柯蚴?欲相缠。不须更说能鸣雁,要以空中得尽年。”他的怪木,就是支离得天全的散木。

拙是一种恢复生命本明的活动,恢复生命的“美丽精神”。这一理论之所以有持续的影响力,与中国文化的发展特点有关。中国历史从一定程度上说,是战争的历史。战争,培养了特有的生活方式,也出现了特别的智慧。战争促进了武器的发展,也刺激了战争式的智慧产生,中国历史上计谋的高度发达,其实大多是在战争直接刺激下产生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司马法、诸葛亮十六法等等,这样的计谋之书充斥于社会。兵不厌诈,兵以诈立,欺骗的手法,在兵家是常事。孙子提出的以利诱敌深入,声东而击西,明明要打却表现出不打,明明不打却又像马上出征的样子,等等,都可以说是诈术。计谋当然为用兵之不可或缺,但老谋深算到阴鸷的地步,就损害了人的精神。历史上,老子哲学由本来的清净无为在汉代以后变成一种权谋的武器,就说明中国文化浸润于机心的程度。机心、权谋、厚黑、潜规则的流行,损伤了中国文化“年轻的心”,或者如宗白华所说,损坏了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宋苏辙认为,拙就是摆脱心灵的困境,赢得心灵的清明,告别腐朽和谋算,独存纯粹与天真。他说:“古语有之曰:大辩若讷,大巧若拙。何者?惧天下之以吾辩而以辩乘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故以拙养巧,以讷养辩,此又非独善保身也,亦将以使天下之不吾忌,而其道可长久也。”[15] 巧是困我之术,拙有助我之功,唯守拙方有长久之道,方能养得心中一团和气,方能从重重罗网中突围。

在中国美学中,拙还被当作提升生命境界的重要方式。中国美学以拙为至高的生命境界,拙意味着平淡、真实、自由、原初。故陶渊明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去的是他生命的园田,他的“拙”的世界。并不是农耕牧歌更适合他,而是自然率真的境界更适合他的生命栖居。在这里,他感到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的愉悦,领略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光华。杜甫有诗云:“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又说:“养拙江湖外,朝廷记忆疏”,“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拙就是他的大道,他的生命栖息之所。孟浩然有诗云:“运筹将入幕,养拙就闲居。”他在闲适的境界中,颐养心性。明谢榛有《自拙叹》诗道:“千拙养气根,一巧丧心萌。巢由亦偶尔,焉知身后名?不尽太古色,天末青山横。”在拙的境界中,把玩青山白云的意味。

中国美学归复于拙,其核心在建立生命的本然真实,以这一本然的真实去印认世界,而不是以知识去分别世界。正像庄子中《达生》中关于吕梁丈夫蹈水的故事所说的,吕梁丈夫之所以蹈激流而无险,在于故、性和命。这位神奇的人说:“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故、性、命,说的都是人的本然。故,强调原来所具有,庄子认为,“生者,德之光”,每个人生命都有这光芒,只是我们常常被欲望和知识遮蔽。性,强调本然真实。而命,如林希逸《庄子口义》所说的,强调的是自然之理,天的秩序。三者一,而侧重点有所不同。大巧若拙思想的核心就是回到生命的原初境界,这是一种澄明的心灵本体。

大巧若拙哲学,破机心、技巧、机锋,强调回复生命的本然拙态,认为拙才是颐养生命之方,突出显现了中国哲学对人类“文明”反思的智慧。此一思想培养了中国人独特的艺术精神和审美趣味。但这一理论也有其局限性。重拙道、轻知识的思想,已经在中国文化历史发展中造成其负面影响,知识和智慧,并非完全对立,转知为智,当为正途;对技术主义的排除,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艺术创造中藏拙欺人的风气;一味提倡守拙的境界,弱化了生命的张扬和外在的进取。

注释:

① 他在著名的《与谢民师推官书》中说:“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苏轼集》卷七十五)在评论孙位时说:“唐广明中,处逸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书蒲永?N画后》,《苏轼集》卷九十三)

② 清吴德旋:“董思翁云,作字须求熟中生,此语度界金针矣。……赵松雪一味纯熟,遂成俗派。”(《初月楼论书随笔》,见《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

③ 《芥舟学画编》卷二《山水·取势》,《画论丛刊》本。关于化工,多有是论,清恽南田在评一幅画时说:“全是化工神境,磅礴郁积,无笔墨痕,等令古人歌笑出地。”又说:“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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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韩愈集:卷二十一[o].

[13] 袁铉题方方壶《碧水丹山图》语,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卷23[o].

[14] 陈继儒.小窗幽记:卷一《集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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