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牛津餐厅之牛

我坐在阳光下的台阶上，把报名牛津暑假班时发的文件袋里的每张纸都仔细读了一遍。日程安排上注明了每天的时刻表，事无巨细，精确到几点几分。如果读完以后还有疑问，那只能说明是没有读懂。

当然，我最关注的还是吃饭问题。我本来就是冲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餐厅去的。令我高兴的是，我们的一日三餐都在那个雄伟壮观的大餐厅里吃。欧洲人最大的特点是，他们把古老的建筑不当一回事，几百年以前用来干什么的，现在还是用来干什么。只是现在多了一项功能，过了用餐时间，就开放了让公众参观。并且注明，欢迎照相。

我们的菜谱从第一顿到最后一顿都已经公布。我们的早餐午餐是自助。所谓的自助也不是随便你拿取，而是有服务生在那里，你告诉他你想要什么，要多少，由他帮你装进盘子里。晚餐是正餐。按基督学院的传统，餐前要用拉丁语祈祷。拉丁语的祈祷词也在文件袋里，并且附有英语翻译。我仔细地读了一遍祈祷词，十分复杂。我决定放弃任何背诵它的努力。再说，我的饭费是同学帮我付的，我去感谢上帝，好像有点舍近求远了。

我的文件袋里有一张高桌邀请信，上面邀请我在开学第一天的正餐时上高桌吃饭。这一招让我有点纠结，因为我连参考学习别人的机会都没有了。好在我也没有多少选择，就带了一身正装，错对都是它了。

基督学院建于公元一千五百多年，是牛津最大的学院。它的餐厅也是牛津所有学院中最大的。在牛津期间我参观了很多学院，重点考察了餐厅。几乎所有的学院都有一个类似的大餐厅。但是，都没有基督学院的规模巨大和华丽。

牛津学院的高桌是教授和学院重要客人吃饭的地方，有很多规矩。比如说，在高桌客人没有到齐以前，是不能开始就餐的。就餐结束以后，所有就餐者必须起立，目送高桌的人离开。我的邀请信上专门有一句，请提前十五分钟到达餐厅，以便我们有从容的时间喝一杯开胃酒。其实，这就是提醒高桌客人不要迟到的意思。英国人喜欢把话说得很婉转。

难得一次高桌，谁又舍得迟到呢？我提前二十分钟走进餐厅，已经有很多当天的高桌客人在那里喝开胃酒。喝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们被请上高桌，找到桌子上的座位卡。我的座位面对大厅。我们班的教授坐在我对面。大家站在自己的椅子后面，扶着椅背等待着。

下面桌子的人也很快到齐了。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在吃饭的时候迟到的。然后，有人用木槌响亮地敲了两下竹筒。暑假班的负责人拿过麦克风，起了个头，所有的人都跟着用拉丁文祈祷起来。我把嘴唇动得飞快，到最后很响亮地说：“阿门！”

然后开始吃饭。高桌上的红酒白酒随便喝，下面桌子的每人只有一杯酒。高桌低桌的人都很热烈地跟邻座交谈。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有人重重地敲两下木槌，晚餐就此结束。

按学院的规矩，就餐者应该全体起立，等高桌的客人退场以后才解散。可是我们一次也没那么做过。也许大家都觉得，稍微配合着演演戏还是可以的。太较真了，就可笑了。说白了，每人都能轮到一次高桌，吓唬谁呢？

说到英国的菜，人们常说，所有的食品在英国人手下被剥夺两次生命。第一次是被宰割，第二次是被烹调。到牛津的第一天，我在泰晤士河边的一家饭店点了一个色拉。我想，蔬菜这样的东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可是色拉一端上来，我就知道，这盘东西真的被剥夺了两次生命，作为食物已经死了。浅绿深绿的菜叶上，浇了一层厚厚的奇怪的汁。我用叉子拨出没有浇到汁的叶子吃了几口，就招手请服务员过来。

服务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我让她给我再送一份炸薯条，这个叫Pommes Frites。

女孩子摇头，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解释说，这是麦当劳常见的食品，也可以叫French Fries。

女孩子还是摇头。

我心里凉了半截，倒不是担心吃不饱肚子，而是：一个人连炸薯条都不会点，还来牛津混什么呢？明天就打包走人算了。我很冷静地对她说，现在我说的话很重要，请她认真听着，听不懂马上问。

女孩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用手比划着说，土豆，这个你能听懂不？

她点头。

我说，把土豆切成一条一条。

她点头。

我说，把它们放在滚烫的油里炸。

她点头。

我说，我就要吃这个东西。

她恍然大悟，你说的是 Chips。我们英国有一道菜，叫鱼和薯条，Fish and Chips。这个你一定知道。

鱼和薯条是英国菜里最著名，也是最能被外国人接受的菜。我这个笨蛋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Chips 呢？我觉得有点丢人，赶紧说，这个菜我当然知道。但Pommes Frites 你也应该知道的，全世界都这么叫。

女孩子很肯定地说，可是我们英国从不这么叫。再说，我们的鱼和薯条这个菜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肯定长过麦当劳。英国人对自己的历史非常自豪，所以在奥运会开幕式上，不管外国人懂不懂，生生地把英国史给大家演了一遍。

我有点不服气，说，那么，在牛津的麦当劳，这个东西叫什么呢？

女孩子很自豪地说，我们从不去麦当劳，去那里的都是来旅游的小孩子。

我很惭愧地说，那就来一份 Chips 吧！

在牛津，连个端盘子的也这么牛。

（选自2012年12月24日《北京青年报》）

揣摩

本文作者报了牛津暑假班，有幸体验到了牛津餐厅里的别样风情。跟随作者的文字，我们穿过虽年代久远但仍被正常使用的基督学院餐厅，感受了礼仪严谨、讲究颇多的“高桌”用餐，了解了极具英伦特色的传统食物Fish and Chips，认识了充满自信和自豪感的服务生。这些从一个侧面体现了英国人对历史的态度，对宗教的虔诚，对礼仪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