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金融从业者的10年

2013年最后一个月，各家银行的信贷投放额度低于预期，这意味着企业把信贷需求移到了新年后的头一个月。最近几年，商业银行贷款保持早投放早受益的惯性，2014年1月的前12天，四大行新增贷款投放已经达到3200亿元，高于去年同期的2700亿元。

王春平急促地走进咖啡厅，隔着点距离他就先打招呼：“不好意思，久等了，久等了。”此次赴约，因为之前与客户签约时间延迟，他晚到了约40分钟。王春平目前所供职的商业银行今年加大投行业务，他是相关的负责人，具体职位是一家支行的副行长，所分管业务被业内称为结构性融资业务。

王春平说，这些日子，他与客户签约的频率远高于去年最后的3个月。急着签约的是大多是节能行业的客户，这个行业原本就是耗资大户，去年全年银行对这个行业执行了格外“稳健”的信贷政策，缺钱成为企业主头上的达摩利斯之剑，他们战战兢兢地维持着运营，终于迎来流动性松动的短暂时刻，时机太重要了。

2014年，王春平40岁了，已经显现出中年男人的迹象，这也是他进入金融业的第10个年头。大多数中国人此时已进入人生的收获季节，王春平还在折腾，他刚刚进入一家商业股份制银行不足半年，尚处于学习和摸索阶段，亦空前地忙碌。与他约好坐下来聊聊，历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仅会面时间就改了3次。

人脉机遇与政策空间

对过去10年的工作经历，王春平自己用“误打误撞”来形容，但看上去运气还不错。2004年，王春平加入起步阶段的担保行业，在那之前的5年，他在直属建设部的一个会计机构做清产核资审计工作，曾审计过小浪底、治黄等工程。因为项目工作地偏远，他基本与城市生活无缘，工作强度虽大但没有什么挑战性，最终他决定跳槽。

进入担保行业后，王春平不但收入骤然上升，人际交往的圈子也成倍扩张，覆盖各行各业。当时担保行业处于起步阶段，收益颇高，只要和银行业的关系不断，就能源源不断地拿钱出来，从业者的收益则来源于贷款额度一定比例的提成。那些年，各大商业银行急着扩展业务，又受自身能力和政策的限制，急需担保公司这种打着各种球的中介机构。也是在这一年，他开始全面和各大商业和政策银行打交道。

王春平笑称自己特别适合做金融行业，进入担保行业以后，他迅速找到了为客户拿到更大贷款的方式，现如今担保行业广告宣称“100%的固定资产可以贷出120%额度的款”，这种“招数”他在前已经玩过了。

入行一年后，王春平开始在一家背景深厚的初创担保公司里担任高层，而他过去做清产核资审计的工作经历，成为其与政府和大企业打交道的独特优势。据称，他能在第一次与客户见面时，就判断出是否该为对方解决燃眉之急，这种眼界就是他做了5年审计工作练出来的，“直觉有时比眼睛看到的还实在”，他说。

王春平认为金融更像是社会学科而非自然学科，关键之处就是与人打交道，并迅速看清一个人能否有还款能力。这也是他目前就职的商业银行大力挖他的原因。

在担保行业，王春平很快做得风生水起，他总能迅速地帮助客户从各种银行拿到价格或期限最合适的贷款，包括国家开行银行的政策性贷款。他的情商优势保证了他的业绩。

在这个行业里，很多担保公司在拿到一家商业银行的授权后，就不再开拓资金来源了，反正银行的钱够多，他们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寻找新的客户上。王春平喜欢研究各种政策，他很快发现，很多企业的贷款可以通过国开行实现，资本成本相较于商业银行来说可以大幅降低，并且额度往往更大。在担保业的后期工作中，他很大一部分的业务来源于国开行的各地分行。

因此，王春平的担保业务很快不再局限于北京市场，他的客户来自全国各地，业务额度亦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他的个人收益随之水涨船高。不过好景不长，随着银行向个人和中小企业发放贷款率进一步降低，部分担保公司变相地成为高利贷公司，又加上宏观政策的进一步推动，担保行业迎来了发展的分水岭。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中国政府推出“4万亿”的救市政策，担保行业也迎来“过山车式”的震荡。市面上的钱越来越多，客户通过担保公司贷款变得更容易了，但担保公司的风控却愈发脆弱了，做过多年清产核资审计的王春平开始担 心客户的还款能力。

4万亿政策出台不到两年时间，担保公司因为风控脆弱，问题开始显现。王春平作为担保公司的高层，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终他选择在坏账大规模爆发前离开了工作5年的担保行业。

在他身后，担保行业迎来了全面危机时代。2011年下半年开始，“4万亿”经济刺激计划退潮，随着货币政策收缩和宏观经济下行，大量的中小企业坏账爆发。担保公司作为企业与银行之间的防护堤，在企业发生问题后首当其冲，各地老板跑路、担保公司陷入困境的事件频频发生。

2012年2月，受京广两地相继爆发的中担、华鼎、创富三家担保公司违规事件影响，绝大多数民营担保机构的业务被商业银行“一刀切”叫停，全行业业务量急剧萎缩。

从协会到银行

王春平长时间与国开行的合作，引起了成立之初的发改委旗下的中国投资协会一位人士的关注。2010年年初，王春平获邀加入这个协会，开始为会员单位（大多是节能型产品企业）寻找更多的政策性贷款和补贴，并帮助企业和地方政府牵线搭桥，实现项目对接。

作为国家支持力度日趋增高的行业，王春平的工作是帮助协会成员企业拿到更多的政策性贷款和补贴，这意味着要时不时钻钻政策空子。“我深知政策指引的重要性，只闷头做企业是不行的，做任何事都要人和事都得通顺才能成功。”言外之意是，政策性贷款和政府补贴成为这些企业存在的主要原因。毕竟，最近3年，绿色经济也俨然成为考核地方官员的项目之一。

在中国投资协会工作期间，王春平又回到清产合资审计时的工作状态，常常在一个项目到另一个项目途中的奔波，保持工作热情的原因是，他所接触到项目越来越大。甚至多个地方性开发区负责人直接找上门来，请他帮助招投资。

王春平说，这段时间他直接或间接地促成了三个国家级项目与地方政府的对接，并帮助这三个地方招揽了近100家企业的进驻。这些企业资源大多来自协会本身的成员，王春平在企业与政府间穿针引线。“这是互惠的做法，项目落地对政府和企业双方来说，都是大好机会。”

王春平在圈内有了些名气，工作内容就是，介绍了某地方政府与国开行的合作，又介绍了协会下面哪家企业见了哪个地方政府的负责人。他玩笑地说，其间学会了怎么更为合理地“钻政策的空子”。但他亦承认，虽然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非常辛苦和忙碌，但面子上却很风光。每到一处不止获得地方政府和企业的礼遇，也是国开行各分支机构的座上宾。

面子归面子，王春平的个人收益却止步不前。他所在的协会里，很多高层是退休政府官员，做事更重名，为了避免麻烦往往不那么注重收益，这严重影响了王春平的个人收益。王春平私底下对朋友说，当初进协会的目的，是希望获得更多收益，而不是做公益项目。因此，他又悄悄地开始找机会

几个月后，他获得了目前这家商业银行的邀请，他在担保行业工作时的一位熟人了解他的工作内容和能力，并相信他能迅速提升所在单位的业务体量和质量。

王春平看重的是人脉关系，他认为自己进入金融业的塔尖部分了，虽说目前的收入远没有在担保行业时高，但他更在乎的是平台和所接触的人。作为一名“野蛮生长”的金融圈人士，王春平大学的专业是天体物理，毕业后曾在高校工作过两年。相对于“研究星星”而言，他自认为更善于“研究人”，正因此，他自信比很多金融科班生更了解行业生态。（应被访者要求，文中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