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虞美人》赏析

时间:2022-10-19 03:49:13

南唐后主李煌是五代词的代表作家。他即位时,南唐国势已奄奄一息,这个风流天子一方面以金银供物取悦于北方的宋朝,求得幸存;另一方面仍是征歌逐舞、花天酒地,做了15年的偏安皇帝。最后,宋太祖于开宝七年举兵南侵,南唐国很快灭亡。破城之时,李煌还在静居寺里听经,仓忙肉袒出降。从此被北宋幽囚起来,受到百般,过着“日夕以泪洗面”的生活,直至被药死。

李煜不是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而是一个颇有天赋的词人,他工书善画、通晓音律、能诗能文。他一生经历了由皇帝而囚徒的生活,这种特殊的经历使得他的词作内容也分为前后两期。前期词作多写宫廷享乐生活,格调不高,故当时另一词人潘佑就曾当面指责他“桃李不须夸烂漫,已失了东风一半”。(据《鹤林玉露》)后期一降为囚徒,经历了一般帝王所无法体验到的痛苦生活,词风大变,把强烈的故国之思、亡国之恨浓缩在凝炼的词章中,使他的词作以一种深沉的悲剧性感慨,放射出时代的折光。他的《虞美人》一词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对于这个亡国之君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回忆过去那“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忆江南・怀旧》)的生活。而花、月、春风这些美好的景致也就最易触动他那敏感的神经,可说是一触即发,往往只凭一点稍纵即逝的感觉,就能敲开他记忆的窗扉。同时,这种旧国之思一经撩拨,又是奔流直下,不可扼制的。这首词就是他在一个幽静的夜里,忽然感受到春风的暗度,而脱口吟出的怨泣之音,它以浓挚的感情与圆熟的技巧打动了读者的心。

“春花秋月何时了?”起笔从虚空处劈头一句发问,突兀不凡,“妙在笔末到而气己吞”。(刘熙载《艺概・词曲概》)灿漫的春花、皎洁的秋月,什么时候完结呢?显得十分突然而怪异!春去秋来,本是自然法则,哪有完结之时,似乎无理,春花秋月又是大自然呈现出的良辰美景,一般人流连于花前月下唯恐不及。如宋人陈去非《虞美人》云:“吟诗同门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李煜却很不耐烦地责问它“何时了”,问得似乎又十分无趣。其实正暗示着一段极其伤心惨目、令人肝肠寸断的痛史。果然接下一句就是“往事知多少”。这句承接上句,使无理无趣的发问有了着落。“往事”既包括了“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宫廷生活,又包括了“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挥泪对宫娥”的亡国惨象。这一桩桩、一幕幕的往事,如今回忆起来,实在是太多了。

为什么词人突发感慨,是什么拨动了他心琴上这根思旧的弦索呢?原来是“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用的颠倒因果句法;“小楼昨夜又东风“是因,“往事知多少”是果。词人把结果提前,强调了这种哀婉愤切的感情,为全词创造出怨愁的氛围。

尽管词人讨厌、害怕春风,春风还是在昨夜悄悄闯进了他所栖身的小楼。这依然温馨袭人的春风,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词人想起过去那些“花月正春风”的生活。“又东风”的“又”字浸透了词人历经沧桑、不忍回忆又不能不回忆的心绪,使我们仿佛听到了词人那哀肠几绝的哽咽之声。过去那以“香醪秀床”为中心的生活与眼前这萧条冷落的小楼庭院显得太不协调,令人满目伤情。这儿,“故国不堪回首”是一层意思,“又东风”进了一层,“明月中”又进一层。追思故国往事已是不堪忍受,何况又是在东风拂面,月华如水的春夜呢?情与景胶着在一起,真切动人。同样是花月春风,却物是人非,这种深刻的对比,使得词人那凄绝的情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所以他毫不停顿地一气吐出“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这九个字。一般来说,这九个字在第二字上有一顿;在这儿笔者认为应一气吐出,方能表达词人那奔涌难息的愁绪。

下阙承“往事”、“故国”展开今昔对比:“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句写实,以故国宫殿的依旧与自己的红颜顿失做比,表达江山易主、自伤自怨的情怀,有追叹、也有悔恨。“朱颜改”不过是“江山改”的委婉说法,李煜后期是知道自己亡国的责任的,他曾吁叹:“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王经《默记》)但事已至此,怨恨又有何用呢?

强烈的对比使过去与现在的生活紧紧纠缠在一起,如一段胡乱剪接在一起的影片。色彩斑澜的过去与灰暗单调的今日交替奔现眼前,使人眼花缭乱,而又心绪烦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乌夜啼》)胁迫万斛愁怨的词人痛心疾首地大声问自己:“问君能有几多愁?”

几多愁呢?愁多愁少,本来是十分抽象,难于描状的。但词人自有妙法,能用生动的比喻化抽象为具体:“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多少愁?一江春水那样多,那样长的愁;春水东流那样绵绵无尽的愁。说愁有长度,大概从李白诗“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生发而来;说愁如流水般无穷无尽,又许是从唐代女诗人鱼玄机诗“忆君心似西江水,门夜东流无歇时”脱化而出,但两位唐代诗人只是写一般的离愁没有更为深刻的内涵,李煜倾吐的却是家国倾覆的深愁幽恨,愁思的深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后来词人也学他以具体比喻状摹愁思,秦观有“飞红万点愁如海”,贺铸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崎每子,黄时雨”。其虽百般精巧,却只是一种士大夫个人闲愁的抒发,不可能如这句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虞美人》这首词以清丽的语言、白描的手法抒发故国之思,哀婉凄绝,如泣如诉,在当时引起了很大反响。据《乐府纪闻》载:“旧臣闻之,有泣下者”。更有甚者,导致了李煜自己的被害。王至《默记》云:“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 ‘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

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使得他的词作超出了个人感怀的范围,具有了深刻的历史时代认识价值。同时,由于他那样凄楚动人地表达出了自己回肠百结的愁思,使这首词达到了五代词的艺术顶峰,具有不可否认的美学价值。历史上,许多失意落魄的知识分子常常从这首词中取得某些感情上的共鸣,就是在于“后主之词,其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人间词话》)1947年上映的一部反映抗战时期民生愁苦的影片,片名就叫《一江春水向东流》,今天我们看了这部影片,仍会扼腕叹息,愁绪难平。影片的本身价值当然是最重要的,但也要看到,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境表达战争带给中国人的愁苦与悲情所具有的巨大的艺术概括力。

作者单位:贵州省习水县第二中学(564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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