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亿万富翁的噩梦

亿万富翁遭遇噩梦

2008年6月19日傍晚，一场罕见的暴雨突袭河内，大街小巷一片。36岁的阿贵从河内东南银行的大门走出来，推着他的力帆摩托车，光脚光头，一脚扎进水中。对这位曾经身家过亿的建材商而言，他今天的心情远比天气还要糟糕。

一个星期前，他从南部遥远的胡志明市跑到首都，以平均每天拜访4家银行的速度，迄今已经整整跑了20家大大小小的银行。从18％、28％一直到30％的年利息，他不断地对各家负责贷款的银行经理们让步。最后，在他承诺愿意承担30％的贷款利息却仍然遭到拒绝后，他开始绝望了。

两年前，年轻气盛的阿贵怀着对财富的梦想第一次来到南部如火如荼的经济中心胡志明市，承包了一家中型的建材批发公司，专门向盖楼的地产开发商们提供廉价的钢材和水泥。为了争夺尽可能多的客户，他自始至终都坚持以市场最低价出货的原则。然而，火热的市场需求居然意外地改变了他的命运，短短两年时间，他的身家已经过亿。

而两年后的今天，阿贵却突然开始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是他所没经历过的。这是一种从拥有亿万身家突然回到债务缠身的恐惧。对他而言，这种恐惧远比以前的贫穷可怕得多。因为债务缠身意味着他以后要东躲，要失去朋友甚至亲人，受人责骂。

起先，虽然胡志明市的股市已经从最高峰的1170点一路下跌到530点附近，中心地段的房价也从每平方米5000美元回落到3000美元附近，但是胡志明市的建筑工地仍然一片忙碌，找他订货的客户仍然络绎不绝。对他而言，只要能按时从其他的批发商那里拿到钢材，他就能保证自己有钱可赚。

一个星期后，阿贵开始陆续从其他批发商那里接到被退回的订单。一开始他还能通过主动提价的方式继续拿到钢材，但现在即使加价，他也无货可提。而自己已经支出的订金却迟迟不能回款，下游的客户又不断上门催债，阿贵的资金链忽然面临危机。而银行也开始变得不讲情面。6月11日是阿贵真正感到噩梦开始降临的一天。这一天，越南中央银行宣布，从即日起开始将基准利率从12％上调到14％，再贷款利率从原来的13％调至15％，贴现利率从原来的11％调到13％。紧接着，从12日起，越南各主要的商业银行纷纷开始上调越南盾的存贷款利率，商业银行的平均年利率则由原来的约14％提高到约18％。越南中央银行规定，商业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可以基准利率为基础上下浮动150％，这就意味着，根据官方公布的利率水平，商业银行的实际贷款利率最高将达到27％。

跨国资本集团故意“唱空”?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我经常会梦见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对阿贵这样的普通商人而言，这一切来得的确太出人意料了。至今，多数的观察家们都把5月27日看成是这场经济震荡全面爆发的导火索。这一天，越南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今年5月份越南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在今年头5个月内，越南综合CPI较去年底上涨了15.96％，几乎所有的商品价格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涨。5月份当月的CPI更是涨幅达25.2％，创下越南近11年的历史纪录。

然而外界的反应突然变得异常激烈。在越南国家统计局数据公布后的第二天，国际投资机构摩根士丹利突然报告，称越南正面临着一场类似于1997年泰铢的“货币危机”，越南盾可能面临下行风险，它的贬值可能会在本地区引发危机的蔓延。此后，随着德意志银行关于越南盾远期不可交割汇率(NDF)还将在未来数月内继续贬值30％的预测出笼，越南一时从“亚洲奇迹”的巅峰跌至谷底，“越南危机”开始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迄今，仍有人指责这是跨国资本集团在故意“唱空”越南，其目的是制造利空配合从越南获利的投机资金从越南获利了结出逃。“恶意唱空论”者惟一的理由是：摩根士丹利在越南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公布之前，就已经获得了相关的CPI数据，否则他们不可能如此及时地出这份报告。今天，对“恶意唱空论”是否成立显然已经难以考证。因为除了股市和房市下跌、交易量减少之外，各方面的数据表明，外资并没有明显从越南大规模撤出的迹象。

对投机资金(即“热钱”)而言，最容易得手的领域是股市和房地产市场。越南的股市容量极小，稍有大规模资金的进出，股价要么涨停，要么跌停。而且，直到今天，越南对于资本账户也没有完全开放，这意味着想把股票账户的钱短期内大量换成外汇汇出境外是不可能的。在房地产市场，越南官方自去年11月份就已经出台政策，对二手房的买卖和转让课以重税。自此以后，房价一路走低，交易量也一落千丈，在低迷的市况下，靠抛卖房产变现资金的可能性亦不大。

可怕的FDI依赖症

汹涌而至的FDI狂潮再配合极具扩张性的财政和信贷政策，最终汇合成一股极其强大的货币供应，导致资产价格和通货膨胀不断走高。

然而，有一个共同的事实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在过去几年中，尤其是近一年多来，越南国内的投资呈现出狂飙突进式的增长，这其中居于首位的是外国直接投资(FDI)的暴增。据越南计划和投资部外来投资局公布的数字显示，2007年越南全国共向1406个外资项目颁发了投资许可证，较2006年增长68.8％；协议外资额为176亿美元，较2006年增长94％。在这些新批准的外资项目中，不乏金额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大项目。进入2008年后，FDI猛增的势头仍然在继续。仅今年以来的半年时间，FDI的意向投资金额就达到了150亿美元。其中，仅仅在5月份，越南政府就批准了130个项目、75亿美元的FDI意向投资金额。

为保证越南经济的安全，越南政府规定，对于重大项目的开发和重要的企业，必须由越方控股51％以上。因此，这些FDI进入后，多数都采取与越南政府控制的国有企业共同开发的形式。而越方的资金，除了少量的企业自有资金外，绝大多数都来自于政府预算和银行信贷。随着流入的FDI金额不断增加，对政府预算和银行信贷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以2007年的数据为例，为配合与FDI进行投资项目的合资开发，越南政府临时决定在原有的361个外资项目上继续追加投资26.5亿美元，这一项目数和金额分别比2006年增长74.3％和91.2％。2007年，越南政府的财政赤字高达50亿美元，占到当年GDP的4.9％，几乎达到了国际公认的5％的警戒线。

汹涌而至的FDI狂潮再配合极具扩张性的信贷政策，最终汇合成一股极其强大的货币供应，导致资产价格不断走高。2007年，胡志

明市的VN股票指数涨幅高达150％，平均市盈率(ew)超过70倍，位居全球之首。而在胡志明市和河内，房价更是火箭般地上涨，一些重要地段的房价，每平方米的价格甚至超过5000美元，直逼纽约和东京。到2007年12月，越南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较2006年猛增12.6％，创下自1995年以来的最大增幅。

一股凶悍的通货膨胀逆流，正如恶性肿瘤一般，在一天天膨胀。

越南盾急贬似有魔鬼作祟

“去年这个时候，很多人争着要把美元换成越南盾，大家都看好越南盾，认为它迟早要升值。”位于河内巴庭郡廊下街的一家私人兑换点的老板阿勇说。自2007年8月以来，越南盾已经累计升值1.3％。2007年12月24日，越南央行正式宣布：放宽越南盾每日交易浮动幅度，以便容许越南盾升值，强化越南央行对抗严重的通货膨胀。2008年3月10日，在越南国家统计局再次公布的CPI数据仍然居高不下的情况下，越南国家外汇管理局再次宣布：将越南盾每日涨跌幅波动区间由上下0.75％扩大至1％，希望能通过升值进一步加大遏制通胀的力度。

然而这一次，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仅仅在越南盾汇率宣布扩大波动区间几个小时后，越南盾不但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升值，反而出现急跌之势，当天即贬值接近1％。这一幕，令多数人都惊呆了。随即，以3月10日为转折点，越南盾开始一路狂跌。同样在阿勇的这家兑换点，越南盾兑美元的汇率曾一度跌至19000：1。市场对越南盾的信心大跌，所有人的希望都落空了。这一切，用阿勇的话说，“似乎有魔鬼在作祟”。

的确，即使在今天，在专业的经济学家看来，通过让越南盾升值的方法抵御通胀也不能说有何不妥之处。这并不违背经济学的基本规律，是越南政府在冒着牺牲出口的风险来遏制通胀。因为对越南这样尚处于初级发展阶段的国家而言，保持本币在较长时间内的适度贬值对吸引外资、促进出口是非常必要的。这是自1995年以来，越南政府首次允许越南盾升值。可见，越南政府对本币的升值是非常谨慎的，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看到越南盾的升值。

出于对FDI的过度饥渴和依赖，越南政府最终选择了希望以小幅升值而非加息来抵御通胀的政策思路。“在2007年的整整一年中，除了2007年6月上调过一次存款准备金率以外，越南政府对商业银行存贷款基准利率、再贴现利率和银行间拆借利率未作任何调整，以至于白白错失了遏制通胀的最佳时间和最佳手段。”经济学家说。

金融问题的根本是工业基础脆弱

1986年以来的“革新开放”政策，不仅使越南吸收的外资规模和GDP增速实现创纪录的增长，更奠定了越南经济增长的独特模式。1988年，越南国会颁布实施了《外国投资法》，首次确立了要以“外国投资作为促进越南经济增长重要源头”的发展战略。2005年11月，越南国会再次颁布实施了新的《外国投资法》，新法不仅大大降低了外资进入越南的资金门槛，而且还赋予了外资与本国完全同等的国民待遇。2007年，越南正式加入WTO，美国、欧盟等也先后与越南签订协定。承诺给予越南永久性正常贸易地位。至此，外资拉动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在越南得以基本确立，越南的国内市场开放度随即大幅度增加。

一方面，越南国内市场开放度越来越大，另一方面，由于本国的工业基础长期乏善可陈，除了基本只能出口大米等农产品和水产品以及橡胶、原油等初级产品之外，大量的工业原料和制成品必须长期依赖进口。这导致的结果是，越南的国际贸易收支长期失衡。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来，贸易逆差就开始成为长期困扰越南经济发展的一大顽症。而且，长期以来，已经形成恶性循环：市场越开放，对外资的依赖越大，贸易逆差也就越大。

脆弱的工业基础直接加剧了越南庞大的贸易逆差。2007年越南进出口贸易额1092.1亿美元，贸易逆差为124，5亿美元，占同期GDP的17％。而2008年仅前5个月越南的贸易赤字就达到144亿美元，超过了去年全年的贸易逆差。

庞大的贸易逆差又造成了越南外汇储备的极度脆弱。而脆弱的外汇储备最终动摇了越南盾的根基。“由于外汇尤其是美元储备的严重匮乏，在越南盾兑美元的汇率浮动区间被放大后，短时间内迅速流出的越盾由于缺乏足够数量的美元来对冲和平衡，引发了一场严重的美元支付危机。在市场预期贸易逆差继续扩大，通胀难以遏制，紧缩政策即将来临的心理影响下，必然有更多的越南盾渴望换成美元以寻求保值，这样，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就足以使越南盾汇率发生根本逆转，直至濒于崩溃。”世界银行越南代表处负责金融项目的首席经济学家NoritakaAkamatsu分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