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箴:用创作与时间赛跑

时间:2022-10-08 09:36:44

陈箴:用创作与时间赛跑

谈论起中国近20年以来的当代艺术史,陈箴绝对是一位无法错过的艺术家。陈箴(1955-2000)上海人,中国最早的装置艺术家之一,80年代移居巴黎,开始使用日常物创作装置作品,如帆布床、床垫、保龄球等等。作为一位活跃于西方的跨文化的中国籍艺术家,他善于向世界发问,向人性发问。由于他对本土文化深刻的反思、领悟,又将本土文化向外来文化全面开放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跨越两者的道路。陈箴的作品蕴涵丰富的知识层次与哲学智慧,思辨性极强,内容丰富、视角开放、不拘泥于固定模式。其作品具有敏感的预见性,在90年代初就已经开始探讨十几年后的今天人类遇见的有关于国际政治、社会、文化冲突、城市化以及人性的问题了。他善于运用隐喻和反讽的艺术语言,把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对话提升到哲学的高度加以思辨。

有时,命运常会给强者以更多的磨难与考验。25岁时陈箴得了溶血性贫血,医生说可能只有5年的寿命。这使陈箴对生命与时间的价值观有了深刻的认识与反省。他视疾病为宝贵的经验并将它转换成艺术创作的动力。艺术在陈箴的理想中,是用来治疗和改善人性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他深切而全身心地关怀人类的处境和未来,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陈箴的作品为当代艺术的多元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正如法国里昂双年展的策展人Harald Szeemann所说:“陈箴二者合一:他是罂粟花,花期固然短暂,一经采摘便迅速凋谢;他是向日葵,给人以养料和光明。”

陈箴是幸福的,有着挚爱他的妻子徐敏。徐敏在少年时代就一往情深地选择了陈箴,她毅然放弃了同样作为艺术家的梦想而全身心地支持陈箴,即使是在陈箴遭受磨难之时,也始终呵护着他。徐敏既是陈箴志同道合的艺术伙伴,又是与他生死相依的患难夫妻。在陈箴去世后,徐敏继续着陈箴未完的事业,得以让陈箴思想进一步传播。本期典藏栏目,我们就陈箴一生的创作,对徐敏女士进行了一次专访,以下是采访内容:Q:陈箴老师是一位有责任感的艺术家,他相信艺术可以改变世界,作为他挚爱的妻子以及最了解他的艺术理念的人,您觉得他的艺术是否真的对世界有所改变?

A:陈箴说他名字的含义是给人以良好的忠告,我觉得他确实做到了。他给后人留下的不仅仅是艺术作品,而是一本人生的教科书,其中包含着深刻的哲学理念,宝贵的社会经验和很具参考价值的提示。他的影响也不只限于当代艺术领域。

Q:有评论家在质疑中国海外艺术家过多地使用中国符号,或者叫打中国牌。陈箴老师作为亚裔艺术家他的作品中必然有一些中国元素存在,这是陈箴这样的海外艺术家处于多元文化语境下的自觉选择,还是别的原因?

A:陈箴不断地研究和提倡多元文化,他不会刻意地运用中国元素,但东方的哲学思想常渗透于他的作品之中,他用中西式的椅子来比喻东西方的人文,用马桶与自行车轮胎象征一个时代,用圆桌为和平祈祷,用倒挂的佛像来评说精神与物质。平时他还习惯运用一些中国的经典成语和具有哲理性的民间流言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西方人对此是比较容易接受和理解的。后来他也直接巧妙地运用它们作为作品的标题,起到强化作品主题的作用,比如:“借尸还魂”(为被丢弃的物品评怨)、“鲜花插在牛粪上(人工制造的假花替代了自然鲜花)”、“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能旋转的用算盘垒起的经轮)。

Q:陈箴老师的思维不受限制,作品没有形成固定不变的模式或者被打上易于识别的印记,这是否与他力图依据不同背景,涉猎不同生活有关?作品《绝唱—各打五十大板》是直面于巴以冲突的作品,诞生于以色列。陈箴老师每到一个地方就可以敏感地发现当地特有的历史与背景,并与自我独特的经验相结合创作出艺术作品,是这样吗?

A:你说得对,这也是他的“融超经验”。他在不断地研究本土文化的同时,寻找与别国文化切磋、交流的机会。在冲突四起的以色列国,陈箴找到了通过宗教的渠道与当地居民对话,作品使用了礼仪式的击鼓形式,借中国佛教中的“各打五十大板”点出了主题。“绝唱”二字,更是对和平呼声的最高赞美。被邀请来参加开幕式的佛教徒为和平而祈祷,拉开了展览的序幕。观众与作品完全融为一体。陈箴创作的火花来自于每一次与不同的人文和区域交流的结果,每个作品的形式都是他事先无法预料的,但有一点是他永远希望的,那就是创造出鼓舞人心的好作品。

Q:作品《双圆桌》中他将中式和西式两张桌子运用直接的语言对位在一起,而没有采取相对隐晦的方式,生活中他是否也是直接的人呢?

A:陈箴性格豪爽,心里能装大事。并能和性格不同的人成为朋友。当他辩解一些原则性问题时,相当直接,又能把对方说得心服口服。他待人真诚完全出自内心,和他交谈过的人很难忘记他。A:那是他不断探索与思考的结晶。记得有一次他兴奋地说:“我的积累开始开花结果了,我的思维就向一张蜘蛛网,由里向外纵横地串连起来,面越铺越广,思路很活跃,很多事情都能自圆其说。”但他不满足现状:“我的思路必须向纵深发展,才能有厚度。”陈箴爱好思考,逻辑性强。他不但会去观注和思考一些不同领域里有标志性的大主题,而且会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预测事态的发展。他还说:“我们不能做只能看到鼻尖的近视眼,要看得越远越好,更要注重从哪个角度去看,这就是‘观点’。他始终认为当代艺术应该是超前的,和能够唤醒人们意识、开启人们灵魂的。我和陈箴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几乎常被他那敏锐的思维所震憾,可以说,他是一个思想的魔术师。我目睹了他是如何用他特有的视角拍摄了上海城市变化的资料照片。如何从城市轮廓的演变到市民生活的变迁来探讨一个新型的亚洲市民的生活模式。一天他将一大堆照片摊在地上,接着象我们小时候玩扑克牌的“接龙”游戏似的,将照片排列成许多不同的组合,他给每一个组合加上一句话,如:“建筑的三代人”,“消失了的上海早市”。在我看来这些抓拍来的照片很平常,也谈不上是摄影作品,但陈箴胸有成竹,他能以小见大,以近识远,组合成的照片被转换成了观点清晰,说服力强的艺术作品。Q:您刚才提到他发明了一个词叫“融超经验”,描述他作为一名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所依凭的特定经验,调整自己以适应变化的情况。是否可以理解“融超经验”不仅是一种艺术观念更是陈箴老师内在创作的方法论?

A:你说得对,以上我们也谈到了他的工作方法,他的核心就是不断地学习和积累,才能创造出有深度的作品。我觉得更可贵的是他能把这些经验记录下来。他平时有记笔记的习惯,也经常用自问自答的方式促使自己去思考。他在西方生活了八年后很希望能将他的笔记整理成章,这也是对他的人生哲学与艺术创作经验的一个小结。当时他觉得自己只做了五年的当代艺术就发表文章是不是有些自大了?我觉得他有顾虑。他回答:“有点,这样的文章是不是应该等评论家来写呢?”接着他又说:“要是用二人对话的形式,我就可以借题发挥了。有一天只有你能对大家解释了。”听后我有些心酸,我完全理解陈箴,时间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宝贵,生命对他来说随时可能终止。他说:“人的一生很短暂,如果能给后人留下些什么,那就值了。”最后他用了深思熟虑的4个字“融超经验”作为标题。2000年他病危时已不能起床了,他着急地让助手给他做一个能将电脑固定在床上的铁架,想继续写他的融超经验,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他的心愿。

Q:陈箴老师生病时,身体需要依靠药物维持,每天吃药时他就会说自己是在吃‘毒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有饱满的创作激情,甚至可以同时计划几个展览的作品。您觉得陈箴老师内在的创作的动力在哪儿?他怎样视疾病为宝贵的经历转化成创作动力?生病之后他又是如何坚持艺术创作的?

A:是精神在支撑着他。精神来自于他乐观的个性,他对未来始终有着美好的憧憬,决不会屈服于眼下的困难。他常说:“在陈箴的字典里没有困难二字。”精神也来自于他对知识理论的追求,从他在中学喜欢解答数学题到带病研究中西方人生哲学思想,都造就了他严谨而清晰的思维方式,也开拓了他大气磊落的胸襟。他的精神更离不开他对艺术创作的热爱。每次面对一个新的计划,他都会尝试一次新的飞跃。可以说在精神世界里,陈箴永远是积极乐观的,也永远是忙碌的。不用说他了,我也常忘了他是带病工作的。有时我回头问自己,他有没有担忧过他的身体而彻夜不眠?我没有答案。我只记得他的笑容与激情,陈箴就如同一匹战马,向前奔驰,永不停息,直到倒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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