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文科教育当如是

时间:2022-10-01 06:45:54

好的文科教育当如是

圈外人对文科大概有四个印象:第一,文科是文、史、哲老三样,加上一大堆社会科学诸如政治学、社会学、教育学、经济学、法学、语言学、传播学等等。第二,文科是一大堆要背要记的文史知识、概念、理论。第三,文科总是闲来生出许多愁,或者培育神经质、常有理,或者弄辞章、玩文字――善愁则如冯延巳,明明春天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跑来,大家蛮可以简简单单做个“春光灿烂猪八戒”,快快活活地迎上去,可是冯氏却是轻声一叹:“莫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愁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湖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种文字美得很沉重、很入骨,但是,要是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在你左右这样病病地叹息,你如何消受得了?善辩则如宋玉,《昭明文选》选了他的《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两篇东西都是把事情反过来说,话很漂亮,可是得理了也让人烦厌。还有些文人偏好玩文字,嘴上承认立德、立言、立功为三不朽,可是立德很辛苦,立功要有勇力加机会,而且事美一时,比不上语流千载,不如摆弄辞章。辞章有入耳之娱、悦目之玩,可是大家实在觉得它的用处很可疑。第四,凡此种种加起来,文科就落个不好的形象:――文科没用!假如一定要学,不过需要一个好记性罢。

圈内很多人的感觉也不好。很多有成就的文科学者,不愿意让孩子再学文科。有些学者在外面风光八面,回家了,孩子对他说我以后才不愿学你这行。有一些优秀的文科学者倒是愿意献身于自己的理想或者偏好,但是的确很难架得住生活细节一点一点地打磨他们的锐气。

文科真的病了,那没有生病的文科应该是怎样的。我想先谈一谈我心目中的好文科可以教什么,喜欢文科的人可以从文科中学点儿什么。

文科在有些情况下的确没有用。什么情况?在无须待人接物的情况下。但那是不可能的。每个人不管情愿与否,都在社会里,处在各种社会关系中,用不同形式直接间接地与人打交道。就是说,你不得不处事处人。更重要的是,在一个社会里如何待人接物好,大家需要有大体一致的看法。有了它,我们相处、来往才有个起码的彼此预期,可以正常交往。否则,大多数事你就没法和平地做。我们经常讲到的文化,其实就是一个社会中大家可以分享的、相对固定的待人接物的办法。巴金先生晚年曾经自问:文学艺术的作用、研究目的是什么,“难道我们在纸上写字只是为了表现自己?”他同意:“一般人都承认文学的目的是要使人变得更好。”其实,这也应该是整个文科的目的。

􀳅 好的文科教人不疏离社会

好的文科应该教人正常地融入正常的社会,而不是病态地疏离甚至逃避正常的社会。不妨说,好文科让人不要光读死书,还要教人捕捉社会需要、市场需求。

有些人老讲市场社会对文科不利、不公。其实,以市场经济为经济主干的社会,也给了文科一些很公平的机会,所以,教文科、学文科的未必就不能很好、很正常地融进社会。据说,杭城房地产老板有半边天是历史系出身的。文史出身并没妨碍他们狡猾地捕捉市场动向,反而方便他们从海内外先发达国家、地区、城市的先例中汲取经验。

现在有不少文科教师自己先疏离社会,沉浸在疏离社会的受虐感中,这是很糟糕的。

􀳅 好的文科该培养美感、诗意

好文科应该教人浸淫高级文化、养成雅致情调,争取过有诗意和美感的生活。我说这是好文科让人不要光读专业书,还要学习一切改良情趣的东西。

包斯威尔的《约翰逊传》说,独立完成《英文字典》的约翰逊自称他的拉丁文是被老师亨特先生揍出来的,对体罚教学甚为称许:“我宁愿学生们害怕教鞭,逼他们念书,也不愿整天罗罗嗦嗦告诉他们,要这样做,要那样做,将来才会比你哥哥姊姊更有出息。鞭子本身就有斩钉截铁的力量,孩子们害怕挨揍,只好用功,问题就解决了。如果鼓励他们争强斗狠,互别苗头,造成优越感,一定贻害无穷,并且使得兄弟姊妹间相互怀恨。”体罚本身不合现代教育之道。但是,他反对鼓动孩子一味出人头地、同胞竞争,以至于敌视他人,实在是切中了大问题。刘向的《新序・杂事》记载过一则故事:楚人忌妒梁人种的瓜好,晚上偷偷去搔梁人的瓜,让瓜“死焦”。这个楚人之心思、之勾当,既险恶又典型。要是现在人人都有这个“楚人”般的心眼,这个社会就麻烦大了。用荀子所言,“人生而有欲,不能无争”;但是,“争则乱,乱则穷,穷则不能胜物。”解决办法,一是荀子所谓的在行为、分配各方面制定度量分界,让大家可以和平养生,即“礼者养也”。另一个更现代的办法,是鼓励孩子们培养兴趣、美感、诗意,怀着追求兴趣、美感与诗意的满足的态度去学习。英国的洛克所谓自由主义教育之为了培养人而非劳动者,意思庶几近之。

诗意有时让人很惬意,甚至令人化苦为美。《宋诗选注》录苏舜钦之“暑中闲咏”云:“嘉果浮沉酒半醺,床头书册乱纷纷。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炎炎夏日,读此诗而体会此意境,可有清凉之意?又:词牌“更漏子”,调子始于温庭筠咏更漏的词,下阙为“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不眠之烦,于此转成另一种心境,反而有一番凄美了。当然,美感与诗意都涉及极为主观感受的东西,所以,要理性地解释清楚,或让这种解释得到大家普遍认同,一定会有相当的困难。这意味着什么?至少意味着美感与诗意作为一种令人愉悦的东西,我们大多数人都有某种朴素的直感,但是仍然有待于学习、培养。美感是我们面对对象时获得的一种内心愉悦;它与所谓的区别,大概在于很多人所强调的非物欲。而这不是与生俱来的,主要是通过文科学习而养成的。

􀳅 好的文科该教人清醒而有爱心

前面讲到,好的文科要研究和传播一个社会中好的待人处事的规则与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很难。因为社会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社会性和性,一方面会跟别人合作,另一方面又时时有跟人家比高低甚至不合作的激情、欲望。现代社会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比较正常的一面是承认这两种激情难以消灭,也很正常,所以干脆把自由、平等一起当成一个社会待人处事的基本价值,而把工作难点放在减轻自由与平等两种价值之间的冲突。光讲自由平等,是团结不了社会的,还要引导人发挥爱心。发挥爱心的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孔夫子的说法,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新约》,叫“爱人如己”。好的文科在教人清醒认识人的短处、复杂时,仍然要鼓励大家的爱心。而且这种爱心还不是基于自恋自爱,而是从停止爱自己开始的那种爱心。

􀳅 好的文科该教人使用美好的文字

曾听朋友讲,他老家的一位妇女主任,出门参观,又很虚荣地想表现自己有欣赏力,看到一个房子,她就说:嘻,真好看。进了园子,她说:嘻,真好看。然后看到一棵梅树,她又说:嘻,真好看。一路下来,看到每样东西,她都说:嘻,真好看。我想,同样是梅花,林逋看到,就不满足说真好看,或真香,而是挖空心思想出一句词: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黄昏。前者的表达虽然朴实,毕竟贫乏;后者的表达则是美词、美文。

这类例子比比皆是。你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赞扬人家中年妇女,就是陈词滥调,人家听了还生气;你借坡的“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夸她,则属动听。你到满觉陇闻到桂花香,说:真香。再到杨公堤上的知味观又闻到桂花香,你还是说:真香。这是傻气。要是你像坡一样说:水殿风来暗香满。那才是文气。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说好听的话,不写好的文字呢?我觉得好的文科就该教人用美文表达。

以上几个方面,是我认为凡是好的文科教育在最低限度上应该教的东西。这些东西合起来,至少能帮助一个受文科教育、陶冶的人有一种从容的心态,过平和的生活。据说,已经87岁的贝聿铭先生讲过:“我把每个睡醒后的早晨都当成一件礼物,因为这表示还有一天可以工作。”这种心境,很像晚唐诗人司空图填的一首词:“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假山西畔药栏东,满枝红。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好的文科,就应该把人教成这样;聪明的人,就应该从文科中学成这样子。曾有老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实,只学数理化,躲在家里也害怕。而同时学好文科,怎么生活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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