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图瓦人传统体育文化的濡化

时间:2022-09-30 06:50:44

新疆图瓦人传统体育文化的濡化

摘 要:文化濡化过程是一个人或社会群体中年轻一代获得文化教养的过程和文化传承的过程,也是个体适应其文化并完成角色和身份的过程。图瓦体育文化的濡化过程始于家庭教育,之后通过社区和学校教育来完成。家庭在图瓦孩童不同的成长阶段完成了对其民族体育文化的习得,家庭濡化发挥了重要的规范和传承作用。当地学校教育脱离了原有的生活背景,未发挥出文化传承主阵地的作用。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如何应对现代化浪潮对图瓦传统体育文化的冲击,是一个无法回避又亟待解决的问题。

关 键 词:体育文化;民族传统体育;图瓦人;新疆

中图分类号:G85;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3)02-0023-04

新疆图瓦人远离大城市的尘嚣,保持着古老而简朴的生活方式。他们虽然人数非常少,但自古以来就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化,成为中华民族及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图瓦人民的体育更是有着悠久的传统和独特的内容,其中射箭、赛马、滑雪等有着独特的阿尔泰山文化特色。令人忧虑的是他们的语言即将失传,人口急速流失、文化无人继承,而这些文化传统一旦丢失,就如同物种灭绝一般再也不会回来。因此如何使这个特殊族群健康、稳定、可持续发展,如何对其民间体育文化进行抢救性保护成为急需研究的课题。2012年1月14日-2月10日,课题组租用越野车辆进入距离乌鲁木齐市1 000 km以外的喀纳斯村庄(原来这里的冬季大雪封山只能坐马拉爬犁进入,今年降雪量较少,喀纳斯景区管委会开发冬季旅游,及时清扫路上积雪,因此越野车可以正常通行)。研究人员进入当地社区,克服语言、生活等诸多困难,通过细致的田野调查,运用参与观察、深度访谈等方法,探寻图瓦传统体育项目存在的民间基础,重点考察其民间体育文化的濡化过程。

1 图瓦人族源与概况

新疆图瓦人目前只有2 000余人,主要分布在被誉为“东方的瑞士”——美丽的喀纳斯湖畔,集中居住在湖边的3个村落,即喀纳斯村、禾木村及白哈巴河村。对图瓦人的来历、民族定位至今尚无定论。一是认为图瓦人系蒙古族后裔,是13世纪成吉思汗西征之时遗留的老弱病残士兵;二是认为图瓦人系阿勒泰山脉的一个古老民族;三是认为图瓦人原居叶尼塞河,曾长期属于古柯尔克孜族部落,在17世纪俄罗斯入侵时这批图瓦人被迫迁移与早年迁入阿勒泰喀纳斯的图瓦人汇合,从此阿勒泰山的喀纳斯河畔就成为中国图瓦人的聚居地;四是俄罗斯学者最新研究认为,图瓦人可能是印第安人的祖先。这些在《喀纳斯志》中均有记载[1]101-102。

据《喀纳斯志》记载:狩猎是图瓦人的主要生产方式。秋季狩猎多骑马出行,冬季在大雪封山之后,猎手们滑着自制的滑雪板出猎。世居深山的图瓦人,人人都有高超的滑雪技能……狩猎工具主要有猎枪、弓箭、铁夹子、套索……每到牧闲时节,妇女和孩童都要随着季节变化,进山采集不同的植物果实,春季主要采集野韭菜、野葱、野蒜、野百合、野草莓等,秋季主要采集各种小浆果及松籽[1]134-135。

图瓦人信仰萨满教和喇嘛教。他们对外交流使用哈萨克语,对内使用图瓦语——世界上极为罕见的稀有语种。他们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建国后,政府为他们建立了蒙文学校[2]。图瓦人有3个比较大的节日,分别是春节、敖包节和邹鲁节(点灯节)[3]。在这些节日中,全村人都参加祭祀仪式,同时举行赛马、摔跤、射箭等体育比赛,人们载歌载舞,欢聚一堂,气氛隆重而热烈。

2 图瓦人传统体育文化濡化过程

文化濡化(enculturation)也称文化适应是美国人类学家赫斯科维茨(M J Hoskovits)在《人及其工作》著作中首次提出的概念,概念的核心是人及人的文化获得和传承机制[4]。民族文化通过家庭教育、学校学习和社会学习得以传承下来,这种传承本身就是一个人与其所处环境和社会群体濡化的过程,文化濡化就是学习和教育,其过程是一个人或社会群体中年轻一代获得文化教养的过程和文化传承的过程,也是人类个体适应其文化并完成其身份与角色的行为过程。

2.1 入学前的家庭濡化过程

湖泊、草原、高山、森林构成了图瓦人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图瓦人夏季赶着牛马去牧场放牧,住在毡房。深秋时,又赶着膘肥体壮的牲畜下山,住进木屋(当地称“冬窝子”),度过漫长的冬季[5]。在这种年复一年的转场过程中,路途交通和居住场所的安置成为图瓦人最重要的生活问题。骑马、滑雪、捕杀动物、做毡房、做奶制品等成为必须的技能。

呱呱落地的图瓦儿童一出生就被置于马背上,襁褓中的他们一年四季随家庭游牧,马成为他们接触世界的第一工具,并由此获得游牧生活的一些最基本体验。三四岁时,在家长带领下,图瓦孩童会喂食、驱赶幼畜,初步掌握了家庭放牧牲畜的简单技能;放牧或走亲戚时随父母亲一起骑马、坐马拉爬犁子出行;每逢节日进行射箭比赛,会去观看父亲比赛,比划射箭动作。五六岁时,男孩在父亲的影响下开始学习骑马,随着父亲放牧转场,学习放牧的技能。这个时候,图瓦小男孩有个隆重的成年仪式,仪式上家长正式送给孩子一匹小马驹,当做男孩的交通工具,小男孩对其悉心照顾,爱护有加。为了参加射箭比赛,大人们会早早制作弓箭。男孩跟着父亲或亲戚到深山里面寻找粗细均匀、直而无结的红松木削制弓和箭;宰完牛后将牛皮发酵去毛、鞣制成弦。而女孩则在母亲带领下开始学习屋内活动为主的技能,如生火、打水、帮助喂小牲畜、挤奶等。这时候图瓦儿童已经有了明显的家庭劳动分工的最初知识和意识。六七岁时,男孩已能熟练地骑马,闲时几个小朋友在村里可以较量一下,其实他们已经在为参加赛马偷偷做准备了。春节和敖包节赛马会为赛马的获奖选手准备丰厚的奖品,获奖的男孩们将受到全村人的祝贺,十分自豪。男孩们也大约在这个年龄段接触到了摔跤,大人们在草地上和小孩玩耍时,进行人生摔跤的第一课,这些都有利于培养男孩们勇敢顽强的品质。这时候的女孩子们则大多在屋内劳动、干家务,她们接触到了刺绣、音乐舞蹈、道德准则等等的教育。

通过上述不同年龄阶段的家庭(主要的)、社区(次要的)文化濡化,图瓦儿童一般来讲已通过参与获取了几项体育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如赛马、射箭、摔跤、马拉爬犁等;除此以外,通过家庭他们还获得了本民族的历史传说、道德要求、交往方式等知识。显然,这些知识和经验的获得过程不管对男孩还是女孩来讲,并不完全是通过“教”的方式获取,主要是通过参与家庭或村里的活动得到的,也就是说,是通过“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获得的。这种家庭濡化教育是主动而直观的,而孩子们在学校的学习并不和生活有直接关系,是被动的。可以看出,在本民族传统体育文化方面,家庭濡化教育的功能是远大于学校濡化教育的功能的。我们猜测这可能是由于在民族教育中,即统一的或普适的学校体育教育,较少考虑到类似图瓦儿童已经具有的通过家庭濡化、参与家庭生产的体育技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家庭濡化教育对图瓦儿童在体育文化的学习产生的影响是重大的。

在调查的3个村落的每一个图瓦人家里,都悬挂着成吉思汗像。他们崇拜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在图瓦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当问及“为什么要举行射击比赛?”时,房东佐尔科特是这样回答:“这是我们图瓦人的礼行,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射箭是成吉思汗留下来的,因为打仗要用嘛!”这个观点在当地人认识中具有一定代表性。房东妻子古美老师介绍,孩子出生后,生男孩把胎盘和小弓箭或箭头一起埋在床底下,生女孩就埋针线。在2012年喀纳斯村春节射箭比赛现场,参赛选手年龄最小的是18岁,名字叫搏克,高三学生;年龄最大的是小学老师居买,55岁,居买老师年年都参加射箭比赛,无一落下。

从回答中看出图瓦人的家庭是十分注重射箭的,射箭贯穿于图瓦男孩的一生,从出生直到年老体衰不能拉开弓为止,人生都和射箭有着不解之缘。这种家庭濡化是久远的,是现行当地学校体育教育所不及的。

2.2 学校的濡化过程

图瓦儿童七八岁之后,在小学接触到了现代体育,如队列、广播操、篮球、足球、排球,还有乒乓球。喀纳斯村没有初中,十三四岁时,只有到100多km外的禾木乡蒙古族寄宿制初级中学上学。孩子在那里接触到了田径和体操,见到铁饼、标枪、单双杠等现代体育器材,但并没有完全脱离原有传统文化家庭濡化阶段的学习,寒假一个多月、暑假2个月,回到家里立刻就恢复到原有的状态,男孩骑马放牧、打草、制作爬犁子、箭之类的重要物什;女孩则是参与家务劳动,闲时汇聚在一起跳图瓦舞蹈和刺绣。随着年龄的增长,图瓦孩童这种以生计为中心的知识和技能也在增长,并逐步系统化。同时,学校教育又要求他们学会另外一整套文化知识,而这些文化知识与他们的生计活动没有很直接的经验性关系。因此如果不研究图瓦孩童的文化濡化机制,缺乏对其家庭、社区濡化所获得的学习经验和学习方法的了解,就很难提高当地基础教育水平。

2.3 入学后的家庭濡化过程

图瓦家庭的濡化教育连续性最重要的纽带就是春节了,春节前后的每一个阶段都和传统体育比赛有着重要的关联。春节前的准备:春节前一个半月,图瓦妇女们坐上马拉爬犁到布尔津县城开始采购年货。男子则坐在屋里拿起弓箭,开始擦拭悄悄练习,他们还精心喂马,让马茁壮有力。父亲带上男孩在每个马蹄上钉上马掌子。春节前几天,大家纷纷相约到射箭场练习射箭,到喀纳斯湖的冰面上练习赛马。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要进行砸骨髓仪式。除夕夜幕到来之时,家长们已点燃酥油灯,向佛祖叩拜行礼。以相邻的4户人家为单位①一户一户开始串门“砸骨头”。吸食骨髓之后,大家开始吃肉喝酒聊天,这时候的聊天都是和春节赛马、射箭有关。他们如数家珍说着谁家的马好,谁家孩子的骑术高,谈论着当年的奖品。当年第1名的奖品更让全村人眼热:喀纳斯管委会出资4万元从外地购买了一匹名种小马驹。

正月初一清晨,全村人聚集到敖包前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人们带来的各种供品如奶酒、肉、饺子、干果、糖、点心等献在敖包上,大家排成队按照顺时针方向依次环绕敖包祭拜。祭拜后,村里的骨干坐在一起开始商量赛马、射箭、摔跤等比赛的具体事宜。赛马、摔跤比赛开始了。全村人都聚集在喀纳斯湖面上,互献哈达送去祝福。-36 ℃的寒冷丝毫不能降低在场每一个人的兴奋。赛马、摔跤之时,观众兴奋的呐喊声此起彼伏,随着胜利者的归来,尖叫声、口哨声穿过了整个湖泊,在白雪皑皑的高山上留下了美丽的天籁之音。第1名是个10岁的男孩,喀纳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人们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投去敬佩的眼神,没有得到奖品的男孩们悄悄摸了摸奖品——那匹名种马驹。

初二到初五,每个哈拉(牧业点)都在轮流举行射箭比赛。射箭和拜年交织在一起,人们趁着射箭的时候走亲访友、献哈达祝福,然后再吃肉喝酒射箭。射箭比赛成为当地人聚会的重要标识。春节的每一天都在和赛马、射箭、摔跤发生着极大地关联。在图瓦群体的记忆中春节是和这些活动紧密相连的,这些活动也成为民族文化特色的标签,旁人或后人透过这些标签来看图瓦人的生活。寒假的图瓦少年们脑海里全充满着春节这些活动的记忆和兴奋,家庭和牧业区文化的濡化在这里得到了强有力地加强。

文化濡化是个长期的过程,人类学理论认为文化濡化是不间断进行的。通常,人的第2濡化机构是学校。孩子们从7~18岁,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在接受着学校普适性的教育。对于这种普适性教育来说,学校的濡化作用是个体最重要的濡化机构。但是,对于民族文化传承而言,尤其是本研究对象所体现的学校濡化功能显然远低于家庭的濡化功能。当代心理学、教育学、社会学都无不承认早年经验对人终身发展的极大影响[6]。房东的女儿托西拉在400 km以外的和丰县城中学接受主流文化教育已经5年了,完全熟悉了县城的现代化生活,但从课题组与她的对话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对村里现状生活的不适,红扑扑的脸上掩饰不住对村庄的喜爱之情。这里的每一个活动、每一个人都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感情她可能暂时还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但不可否认的是,若干年后,这种情感会在他们灵魂深处逐渐清晰。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特别是经济全球化趋势日益增强,代表全人类文明的原生态文化遗产越来越受到破坏和威胁[7]。在图瓦人被世人认识和加深了解的时候,现代化的浪潮也侵袭到了他们自己。旅游业的高速发展,图瓦村寨原有的游牧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旺季之时,图瓦村民们开启了家访点、奶茶馆,出租马匹、服装,进行赛马、射箭、摔跤等项目的展演。现代文化使得图瓦人的传统文化处于高度风险之中,“文化生态脆弱区是相对于自然生态脆弱区而提出的概念,指当干扰和生态恢复能力较弱的地区,或者处于不同文化圈交接地带的区域。在空间上,是被主流文化所包围的文化孤岛;在时间上,是某文化的进化分支,在文化表征上,表现出一定的异质性与脆弱性,很容易被主流文化所融合”[8]。

图瓦人也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采访的一位喀纳斯小学老师说:“听说白哈巴(图瓦人聚居的另一个村落)的人写了关于挖掘和搜集图瓦文化遗产的申请 ,我觉得太好了,就应该这样,我们的射箭、滑雪、唱歌、跳舞都应保护起来,可是我们丢失的太多了,好多礼行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文化生态的脆弱使得图瓦精英们意识到本族文化保护的必要性。这种文化的觉醒使得他们本能地加强了家庭的濡化功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把这些属于自己的东西知道得多一点,会得多一点。

在少数民族文化传统中,不同民族的文化濡化、文化传承方式是核心内容之一[9]。图瓦家庭濡化教育对本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有着外人不易直观察觉的规范作用。这对本族发展是至关重要的。现实的人们会悲哀地发现,图瓦人仅存2 000余人,年轻人外出求学、工作的越来越多,最终能回到当地生活的越来越少,和异族通婚的越来越多,真正的图瓦人越来越少,这对其文化的可持续性提出了新的严峻问题。骑着马儿悠闲自在的牧民生活变成租马、卖奶茶的经商活动,聆听苏尔(图瓦自制的一种乐器)美妙的天籁元音变成了电视、电脑里的现代音乐。这些巨变,改变了人们的精神生活,同时也使得大量的民族体育项目和文化逐渐走向消亡[10]。少数民族文化往往是主流文化背景下的弱势文化[11]。图瓦人口稀少,属于人类社会边缘地区的弱势群体。现代化的浪潮无情地使他们的文化比别的少数民族消失得更快。这个小小族群文化到底能走多远?当地学校教育怎样才能发挥文化传承主阵地的作用?我们的社会怎样才能帮助到他们?这都是我们应该继续关注的话题。

注释:

① 原来都是10家或8家为单位,后来觉得人太多无法聚坐,家庭数目就逐渐变少。今年村长决定改为4家为一组。

参考文献:

[1] 崔先立. 喀纳斯志[M]. 乌鲁木齐:新疆民族出版社,2006.

[2] 布尔津县志编纂委员会. 布尔津县志[M]. 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0:648-650.

[3] 王萍. 我国图瓦人体育文化特征分析[J]. 军事体育进修学院学报,2009,28(2):22-23.

[4] 芮逸夫. 云五社会科学大词典:人类学[M]. 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297.

[5] 王萍,武杰. 生活方式对图瓦人健康的影响[J]. 新疆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0,29(2):41-42.

[6] 钟年. 文化濡化及代沟[J]. 社会学研究,1993(1):76-77.

[7] 胡小明,杨世如. 独木龙舟的文化解析——体育人类学的实证研究[J]. 体育学刊,2010,17(1):1-9.

[8] 张海霞,张旭亮. 文化生态脆弱区的生态旅游开发探析[J]. 产业观察,2006(2):24-26.

[9] 崔延虎. 文化濡化与民族教育研究[J]. 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4):78-84.

[10] 娄章胜,袁校卫,王振杰. 体育全球化视野下民族体育文化的传承机制[J]. 体育学刊,2008,15(12):88-90.

[11] 李志清,覃安,朱小丽. 仪式性少数民族体育的当代价值——以桂北侗乡抢花炮为例[J]. 体育学刊,2010,17(3):8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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