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温度

时间:2022-09-19 07:32:05

福利院的温度

福利院是社会的温度

早8点,记者驱车前往河北廊坊规模最大的社会福利院。

福利院,是为孤残儿童、三无人员等等困难人士提供福利的地方,从“养”、“治”、“教”、“康”等方面入手,让他们在这里衣食住行,接受医疗,得到技能培训和知识教育。资金一部分来自政府民政局拨款,另一部分来自国内外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捐助。

2012年,媒体曾经爆出浙江省苍南县福利院“拴养”丑闻。因资金不够,当地民政局将福利院交给外人承包,护工竟将两个孩子用铁链拴起来,一时舆论大哗,当地政府立即做出整改措施。

在中国GDP飞速发展举世瞩目的同时,社会福利院作为成熟社会精神文明发展的标尺,也在被世界的放大镜聚焦。如何引进先进管理制度,如何募集善款,如何为孤寡残幼更好开展综合服务,已经日益成为社会课题。就像你到一个人家里做客,看到客厅辉煌整洁,还要看看后花园是否葳蕤华盛;你看到主人衣冠楚楚,还能切实感受到他内心的温度。

廊坊社会福利院,记载着一个小社会的温度。

2008年10月成立,占地27000平方米,总投资3500万元。是民政部命名的首批全国民政系统行风建设示范单位,也是廊坊市文明服务窗口单位。现在这里有68名孤残儿童以及各类成年三无服务对象,每年廊坊市政府会拨出300多万元资金,外加福利公益金和社会爱心捐赠,维持良性运转。

进门,一眼就看见完备的儿童滑梯和健身器材。

走进大楼,处处透出一种新气。

一楼办公区,整洁明亮;二楼是贴着温馨墙纸的宿舍区,遇到的护工都还年轻;三楼是活动室和图书阅览室,活泼的孩子看到外人,主动微笑挥手;四楼新装了几间康复治疗室,两位意大利籍的康复治疗师在义工黄女士的陪同下,正与福利院工作人员交流,如何帮助脑瘫儿童康复。

看到张宝旺院长,黄女士问:这里器材都还是新的?张院长边点头,边解释:“刚装修完,等康复师到位就让孩子们用,不浪费!”

黄女士素面,休闲打扮,阔步行走。据说“低调”行善很多年,不接受采访。她又问我们:是要去见张俊雨吧?这孩子挺有才华,社会再帮帮他就好了。

张院长说,像黄女士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行善成为日常事。俊雨已经不是孩子,年满30岁,患有中枢性运动神经障碍(俗称脑瘫),喜欢写作。院长特意打印出了他的散文集。他写室友,也谈作家。文笔总有清愁,以及辛辣的反省。

张院长希望,常有朋友和俊雨谈谈诗歌文学,让他看到写作路上的亮光。

搞懂自己,就是搞懂世界

福利院的三楼是宿舍区,有一间住着三个男子,都是三十上下,患有不同程度的脑瘫。

一个是党胜新,正在空荡荡的走廊抓着扶手做行走康复。看见张宝旺和记者走来,他斜着头,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张院长好张院长好。”

另一个是矮个子的党胜光,不说话,很爱笑,走路不稳,却走得很快。摔过不少跤,下巴留着疤。福利院特意为他在通道的每个连接处安装了平整贴条。他一脚高一脚低,背影莽撞地拐进了一间房。

张俊雨坐在最靠里的一张床,阳光晒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他咧嘴起身迎接我们,走路尖足,自嘲是个“瘸子”。

这里收养的近60个孤残弃婴基本都姓党,而张俊雨是例外。他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如果没有那次煤气中毒——父亲在事故中身亡,而母亲不久后生下了他,他被诊断为脑瘫。

桌上有袋橘子,几摞厚厚的书,《全球通史》《外国文学简编》有本字典缺了封皮,发黄松散,已被翻烂。最初,是他母亲教他用字典,教他认字,算数。但他不想学,要听评书《三国演义》,臆想领兵打仗的气魄。

直到1997年寒冬,母亲不堪生活重负而离世,14岁的他成了孤儿。他记得母亲曾抱着他大哭,说对不起,儿子。

张俊雨语速较慢:“1997年之前,我很不懂事后来我母亲没了,才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办?必须,要努力。”

他落到河北一家福利院,后来又到北京昌平的智光特教学校半工半读。辗转漂泊里,他疯狂读书,有时一坐就是十个小时,眼花头疼,只要能看下去就看。志愿者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书。

他喜欢被誉为“诗魔”的现代主义诗人洛夫,说其作品是超现实主义和神的意志相结合,直探万物本质。他谈到一首《午夜削梨》,“一刀剖开/它胸中/竟然藏有/一口好深好深的井/ 战栗着/拇指与食指轻轻捻起/一小片梨肉”余光中的“鬼气森森”也颇合他心。

他也会在读书时心痛:“阿城的文字是能够让人流泪的,写朋友突然想吃家里的醋,买了一瓶老陈醋,坐在马路边就喝,喝着喝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总是谈到鲁迅。他写的第一篇东西就是模仿鲁迅《幸福的家庭》,也学着“在黑暗中对现实冷笑”,常读《野草集》以浇心中块垒。

从2004年到2008年,张俊雨完成了约13万字的自传体小说《爱之花》,献给天堂的母亲。因为手异形,他写东西很慢,有电脑后速度稍快,一千字也得两天,但他不觉得累。

遗憾的是,这本书至今还未出版,成为他不愿提及的隐痛。念念不忘的,是四年来一直指导他写作的张大诺老师(北京志愿者联合会理事),一直鼓励他的智光特教学校王丽娟校长。

俊雨也曾是搜狐的签约网络作家,以“天下有雨”的笔名创作了23万字的武侠小说《大风行》,但他的更新速度太慢,读者也慢慢流失了。

“为何选择写武侠?”

“我对健康体魄和高强武功一直有着很深的向往。”

“你的小说主人公是盖世大侠吗?”

“起初他跟我一样,只是个瘸子。”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文字。”

“为什么?”

“文字具有让我心醉的美和魔力——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表达自己的方式。”

“你了解自己吗?”

“我也搞不懂自己。一个人真的搞懂自己,跟搞懂一个世界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你读一首诗,你以为自己懂了,其实并没有懂。”

几年前,记者曾采访过一位脑瘫作家。他比喻自己是“失去魔法的龙”,被囚在了身体的牢笼;而张俊雨是一位活在精神世界的诗人,他嘲笑自己脾气大,对个人饮食和卫生都不上心,忽而落落寡欢忽而热情洋溢,而写作,是他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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