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左传》“重耳出亡”的妇女群像

时间:2022-09-18 12:08:44

浅析《左传》“重耳出亡”的妇女群像

内容摘要:《左传》在重耳流亡及复国的经历中集中塑造了一群个性突出、性格各异的女性人物,主要表现为三种形象类型:传统审美观照下的古典淑女;深谋远虑、具有政治才干的女性;个性独立、气质不群的自主女性。她们或有德,或有才,或个性突出,表现出各自独特的魅力。

关键词:《左传》 重耳出亡 妇女群像

《左传》在叙事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刘知几在《史通・摸拟》中说:“盖左氏为书,叙事之最,自晋以降,景慕者多,有类效颦,弥益其丑。”《左传》叙事的成就突出体现在其人物塑造上。“重耳出亡”这一著名的历史事件在书中有详尽的记载,作者将六个妇女集中安排在这一事件中进行叙述,她们大多生于贵族王侯之家,有的属于传统认知中贤淑守节的闺中女子或家庭妇女,如季隗、赵姬;有的具有政治家的缜密心思和卓越才干,如姜氏、僖负羁之妻;还有个别女性具有自己强烈的个性和不与人同的气质,在人物图谱中熠熠生辉,如怀嬴、介之推之母。他们个个血肉丰满, 展示了春秋战国时期 女性特有的风采及女子内在的品质。

一、传统审美观照下的古典淑女形象

在《左传》关于“重耳出亡”这一历史事件的记载中,季隗和赵姬这两位女性来自完全不同的地域,二人虽一为狄人之女一为中原女子,却有着相近的性情品格,她们作为人妻的言行都是符合传统的淑女规范的。

晋公子重耳在晋国受人陷害,随时有性命之虞,不得不开始他的逃亡生涯,他首先逃到了狄,狄人攻打咎如,获其二女叔隗、季隗,并把她们献给了重耳,重耳把叔隗配给了他的亲信赵衰,自己娶了季隗。书中对季隗的着墨并不多,只在重耳将别狄入齐之际这样叙述夫妻别离的场景:“将适齐,谓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来,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矣。又如是而嫁,则将木焉,请待子。’”

这段对话并不长,却反映了季隗在突发事件前做的价值选择。据《史记・晋世家》记载:“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由此可知,重耳奔狄已43岁,在狄过12年,则此时的重耳已整整55岁,季隗此时25岁,假设重耳真能在25年后回来,也是个八旬的老翁了。季隗此时未必是完全没有思想斗争的,一则二人年纪相距甚远,季隗又属于少数民族,她趁着芳华未老之际再嫁他人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的,二则重耳也许根本就不能如约回来。但在这种种不确定性面前,季隗主动做出了选择,一直等到重耳接她回晋国。她简短的几句话反映了她对爱情、家庭的忠贞。而忠贞二字,则是传统礼教对女子的最基本的要求。夷狄之女,尚能如此,作者的话外之意实在是不言自明的。

赵衰之妾赵姬与季隗在面对爱情、家庭时的态度相似而又不尽相同,她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淑女与贤妻,这突出地表现在她对待叔隗母子的态度。《左传》记载重耳复国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赵衰为赵姬,并育有三子,而此时叔隗母子还在狄国。书中记载了赵衰与赵姬之间的一段对话:

“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馀(赵衰)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

这一段文字值得人思索。赵姬作为赵衰的宠妾,主动要求丈夫接回结发之妻,当赵衰拒绝她的这一要求时,短短几句的指责体现了她并不是简单的和顺善良,她是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的,她的言行,一方面出于她作为一个受礼教浸润的中原贵族淑女应有的风范,另一发面则是深刻考虑夫君立身行事的长远发展。

二、深谋远虑、具有政治家才干的智慧女性

重耳由于骊姬之乱不得不离开晋国,历经磨难,从一个四处流亡的年幼公子最终成为阅历丰厚、世故颇深的一代霸主,他自身的努力固然是根本,但也离不了身边人对他的帮助和启发,这种引导在女性中最典型如齐国的姜氏。僖公二十三年: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在这一段记事中,姜氏的识见和果敢透过“杀蚕妾”和“醉重耳”这两件事跃然纸上,这与重耳当时作为一国公子的不思进取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重耳流亡到齐国,桓公的礼遇使重耳深受感动,重耳在衣食富足的环境下逐渐安于现状。桓公死后,重耳依然留在齐国享乐。狐偃等人的密谋又被他人偷听。在这关乎重耳性命的关键时刻,姜氏杀蚕妾以断后顾之忧,她深刻认识到安定享乐是导致声名败裂的关键,又积极主动与子犯谋划强迫重耳离开齐国。重耳能成其霸业,齐姜氏功不可没。

除了姜氏,曹国的僖负羁之妻也是一位极具政治眼光的女子。重耳流亡途中,多不受礼遇,公元前637年,当他途经曹国时,曹国国君曹共公听说重耳骈肋,于是在他洗澡时偷看他。《左传》中有一段他和妻子之间的对话:

“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乃馈盘,置璧焉。公子受飨反璧。”

这段对话很值得人玩味,原因在于僖负羁之妻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轻视重耳,她反复地用心观察重耳这一干人等,她认为虽然重耳现在的处境不佳,但他的随从都是有才之人,她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狐偃不仅具有政治家过人的胆识,还具有非凡的军事才能和大智大勇。僖负羁之妻还对丈夫预言,有谋臣才士的辅佐,重耳必能返国而成大业,今日的无礼必将成为日后祸患的根源。她的推论,逻辑严密,心思之细之深让人折服。果不其然,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率军入侵曹国,俘获了曹共工,命军队不得侵犯僖负羁一家,以此来报答当年的恩馈。僖负羁之妻作为女性,能够防患于未然,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三、个性突出、气质不群的自主女性

在《左传》“重耳之亡”这一历史事件中,除了以上我们论及到的,围绕这个事件还有一些女子,她们有着自己的独特的个性与气质。

怀嬴,是秦穆公的女儿,她原先配给当时在秦国当人质的晋太子圉,也就是后来的晋怀公,太子圉后来悄悄离开秦国,不告而别。当重耳到秦国时,秦穆公把五个女子嫁给重耳,怀嬴就是其中之一。《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记载了怀赢初嫁重耳时二人的一个生活细节:

“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

重耳让怀嬴捧着水盆浇水给他洗手,他洗完手后就随意甩了甩手(也许把水溅到了怀嬴身上)。怀嬴发怒,重耳害怕了,赶忙脱下外衣,把自己打扮成囚犯那样,向怀嬴赔罪。怀嬴是极其自尊的,她觉得重耳的行为有伤她的身份和地位,便不顾情面怒而反击。更何况,怀嬴先已嫁重耳的伯父,她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抬不起头。这种举动虽然以尊贵的身份为依托,但无不显示出自怀嬴尊自重的人格魅力,在女子要顺从于丈夫、等级森严的礼教氛围中,她的行动显然流露出了新的时代气息。

如果说怀嬴的主要个性是自尊自重,那重耳的随从介之推的母亲则是一位气质脱俗、具有耿介之风的女性。介之推陪伴重耳逃亡,一路忠心耿耿他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晋文公即位后,就功论赏跟他一起逃亡的人,由于介之推从不主动邀功请赏,文公竟忘记了对他的封赏。母子二人就此事对话:

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女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

在这里,介之推流露出想远离污垢、归隐山林的想法。她的母亲先是劝儿子也去求功名利禄,但这并不表示她自身对富贵练达的认可,她这样建议只是担心儿子以后会后悔。当得到儿子的明确反对之后,她尊重了他的选择,并表明了自己愿和儿子一同归隐的态度。最后死在了绵山中。介母的气质高洁,用实际的行动维护自己的尊严,完成了个体道义的升华。如此高风亮节,在当时的你争我斗的社会环境中是极其罕见的,实在是女性人物乃至所有人物的人格典范。

在作者塑造的“重耳出亡”中这一系列女性人物,她们或有德,或有才,或个性突出,表现出各自的魅力。当然,这并不是说明女性地位在当时有了很大的提高,与西周相比,女性在春秋时代受到社会的束缚相对要小一些。“上层贵族的女性们以自己掌握的知识和积累的经验,积极地参与到国家政治生活中去,尤其是作为国君妻妾的女性们,以她们独特的地位影响着历史发展的进程。当时即使是一般的女性,也开始追求个性解放,不再局限于传统道德的束缚,追求自己的婚姻、价值观。”我们不应过高地评价这些女性身份地位的上升,但我们应当看到,这样一群优秀的女性形象是根源于时代又超越了时代的,她们犹如暗夜的恒星,在千古之外仍散发着自己独有的光彩。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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