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崇拜视角下原始生命的回归

时间:2022-09-17 04:44:00

摘 要:作家创作最根本性是关乎人的生命乃至是人性的深刻认识。《蛙》通过计划生育前后事件及主要人物行为,隐射了人类生存的内在原始崇拜――生殖崇拜。而“姑姑”生命后期的表现是对生殖崇拜的印证,本质上说也是一种原始生命回归的象征。《蛙》通过人与动物之间的相通性,不自觉中揭示了人作为动物同样怀有对生殖本能的认同,也很好解读了现代中国人内心中的生殖崇拜的情结。

关键词:莫言 《蛙》 生殖崇拜 生命回归

一、《蛙》中主题及体式上的解读

关于《蛙》的主题解读,大多是围绕中国计划生育而进行,当然也有人认定其为现代中国人在计划生育下的精神生存现状与反思。梁振华曾指出:“其(《蛙》)要旨不是评述这一‘国策’(计划生育)的功过是非,而是致力于表现个体人格、人性 、情感、生命、灵魂在奇特语境:比如严苛的政治文化禁忌,比如国家意志与民间伦理的矛盾下的畸变和冲突。”[1]这其实给了读者很大的启示意义,实际上《蛙》中最直接的就是叙述计划生育前后关于民间生育问题与现状,但若强调其主题如此,则使易读者形成刻板阅读取向。此外,从作家本身创作出发,最具有温情表达是关乎人的个体生命乃至人性方面的展现。因而,抛开历史性的计划生育史的角度,从个人生命和人性角度去探析《蛙》是最接近著者思想的,毕竟,小说并不是简单的历史事实重述。另,莫言《蛙》的小说体式,较具有代表性的解读是:“将《蛙》分作五部分,前四部分采用书信体小说叙事,第五部分则选取话剧形式,由此衍生出多元繁复的叙事网络。”[2]当然,这样的叙述视角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直接叙述历史事实过程时的尖锐性,并以密切关联的旁人视角重述了整个完整的事件;同时,话剧式的结构从某种程度上有一种舞台性的蕴涵:其一,暗喻话剧活动小舞台和历史时间大舞台的隐射和统一;其二,话剧的拟真性背后是与历史事实、价值的鲜明比照。

综上,《蛙》的解读应关照到著者创作小说在个体生命感悟和人性关怀的倾向,基于此,选取“生殖崇拜视角下对原始生命的回归”这个方向进行探析。

二、生殖崇拜视角下的原始生命回归

(一)《蛙》隐含的主题――人类生殖崇拜

有学者认为:“如果说《红高粱家族》中,‘红高粱’曾被喻为故乡的生命象征,将天地映成一片血色;那么在《蛙》里,‘蛙’又被视作高密东北乡的图腾,使人间尽染生命的绿意。‘蛙’与‘娃’同音,难怪高密民间泥塑年画里,都有蛙崇拜的实例。”[2]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关乎生殖崇拜上的希望甚至是一种信仰。图腾作为象征存在,其意义和地位不言自明,但是这种图腾代表物“蛙”和“娃”同音取意,是对娃神圣性的认同,反映一种人类生殖繁衍的崇拜和信仰。莫言在其《蛙》中也说:“先生,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这风气因何而生,我没有研究,大约是那种以为贱名者长生的心理使然,抑或是母亲认为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块肉的心理演变。”[3]198这就是一种生殖崇拜上的体现和暗含。我国自古就有生殖崇拜的文化:《系辞传下》:“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天地、万物、男女之生皆是阴阳相合的结果,这就是最原始的生殖崇拜,因为,它规定了人类延续的可能性,认识到生殖是人类自身生存繁衍的根本途径。又见《系辞传上》:“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进而强调男女之间,少了任一环节,生殖之完成便无从说起。因此,对于生殖的崇拜就是对生殖的重要性的认识和生殖方式的认知,将人类的生殖等同于万物的构造,无疑是摆在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之上。这种生殖的崇拜实际上就是人的一生的循环和人类生命的回归。莫言《蛙》中从其关注人个体生命的过程中,不自觉隐射了一个我国传统文化自古就存在的蕴涵――对生殖的崇拜。

另一方面,《蛙》通过反映人们对人类生殖上的亵渎和随意性的社会现实反证人类生殖的神圣不可侵犯性。“蝌蚪说:那些吃青蛙的人,最后都得了报应……而姑姑是保护青蛙的英雄。”[3]304亵渎人类最本初的生殖,会遭到报应。而所谓现代的代孕公司的黑暗,就是破坏了人类原始的生殖规律,使得人这类生殖不再通过两性关系自然“瓜熟蒂落”,新生儿也不再依凭人奶就能长大……这必然会引发问题甚至遭受报应。因为,生殖崇拜本身就是一件自然而神圣的事情。为什么说生殖是一种神圣性的问题呢?《蛙》中有这样的句子:“那母牛一见到姑姑,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见母牛下跪,眼泪哗地流了下来……”[3]204动物如此,人类自身又如何能够逃脱这种情结呢。人本身就是动物,生殖是本能性的。因此,潜意识里的就是原始的性冲动,而性冲动之唯一目的就是生殖繁衍。弗洛伊德的“泛性论”比较好地解释了这个问题。泛性论直接是将人和动物等同起来。“以为生物有自存和存种两种目的,因此将本能分为两大类。使相当于人类的两大需要――即饥和爱()。”[4]译序人类的生殖繁衍正是通过爱()这一本能得以实现的,这与中国自古就有的生殖崇拜情结是如此不谋而合,抑或反证出人类对生殖事件的普遍神圣认同。此外,《蛙》中小狮子和蝌蚪的对话中有这样原话:“人跟蛙是同一祖先。她说:‘蝌蚪和人的形状相当人的卵子与蛙的卵子也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你看没看过三个月内的婴儿标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与变态期的蛙类几乎是一模一样啊。’”[5]223“蛙”与“娃”同音,“蛙”与“娲”也同音,这说明人类的始祖是一只大母蛙,这说明人类就是由蛙进化而来。也就是说,人类的生殖和蛙的生殖繁衍从本质上是一样的,对蛙的生殖认识其实就是对人类自身的生殖认识的关注,这里揭示的正是人类的最本初的生殖崇拜中的认识问题。但是其后对生殖问题的揭示则更进一层。“蝌蚪那么多,最终能成为青蛙的,不过万分之一……这与男人的多么相似……蝌蚪与人类生育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3]304我们可以想象这种神秘的联系,正是一种生殖上的神圣性的认识,换句话说就是一种生殖崇拜之为崇拜的神圣性所在。其实总的来说揭示的是人类生殖上的认识以及生殖的神圣性。

(二)生命回归

《蛙》贯穿的主要人物――“姑姑”的形象解析上,又往往认定其兼具“送子观音和魔鬼”的矛盾性。也有从传统道德、社会环境、政治、人生命运性格等方面综合说姑姑的悲剧形象的必然性。但这些都并没有解决姑姑人生生命的归属性内涵,也没有从个体生命的历程中去认识。细看“姑姑”一生的人生阶段,一共可归结为四段:少年时期英勇与机灵,青年时期接生医生的身份,中年时计划生育的坚定执行者角色以及老年时对生命感悟的虔诚、自我回归的精神状态。结局姑姑捏泥娃娃,仅仅是为了精神上的救赎还是有一种对生命的感悟?一个五十年来双手沾满血的接生医生,一段五十年来对于生命感悟的人生经历所能够深入到的人类原始生命内涵的程度是深刻的,而她怕青蛙的事实,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和神圣不可干涉性的认识,对于姑姑人生的后期则是一种对原始生命的回归。个体生命在生殖崇拜的原始生命之下,是何等的渺小,这种落差,不难解释为什么姑姑总有一种自我救赎的精神状态。虽然莫言在《蛙》中的笔触少去了历史学家叙述历史事件的犀利尖锐之感,但却用赤子之情怀展现最原始最本真的情结。因此,这样的叙述视角,少去了对姑姑这个人物形象的批判和抨击,更多的是一种理解与共鸣。当然,这样的体悟,无疑最终在人类生命的最终回归的体会和感切之情。吴义勤先生评价道:“莫言放弃了他最为擅长的泥沙俱下的描述性语言流,也没有利用众声喧哗的民间口语,而是力求返璞归真用超然的第三者视角朴素、简洁、干净地讲述催人泪下的故事。”[6]可见,也是用一种尊重的视角展现了生命崇拜的情怀,同时,对于姑姑人生的经历,进而反思到人类最终将回归于母体之下生命循环定理的认可。《蛙》中多有生命回归意象的象征性取向,其恰能够反映莫言关乎个体、人类整个原始生命的一种感悟,使得生命崇拜以及生命回归的主题表现得更加成熟化。

另一方面,《蛙》中生命回归的主题在叙述姑姑晚年时更为明显。“秦河这里,捏泥人更像是完成让自我生命延续的宗教仪式。郝大手最重要的身份是姑姑的终身伴侣。姑姑在生活中通过和郝大手的结合,精神层面其实是通过郝大手的泥娃娃完成自我的脱胎换骨,然后以求得心灵上的安宁和精神上的解脱。”[7]在这点的解读上,大多是从原罪说和赎罪说对姑姑精神进行救赎。但从根本上来说,其还是更多地体现对于生命的尊重、对生殖的尊重和对生命回归的归宿。原因是本文的视角少了批判(从文中的原话可以印证),多了对原始母性的回归。谁也不能逃脱人原始生殖上神圣的事业,这个过程正是生命在曲折和反复之后最终回归于母体之下对原始生命的审视。之前解读了《蛙》中隐射的人类生殖问题的认识及对于人类生殖神圣性的表达,进而道出了人类之生殖崇拜的主题。那么《蛙》中还为这个生殖崇拜与现代的矛盾之间,阐说了其归属。这种归属,就是在人类生殖崇拜视角下对人类原始生命的回归;而这个角色代表,也正是五十年和人类新生生命的生与死之间打交道的“姑姑”。“姑姑活着的时候,每天放你们的哭声;姑姑死后,在葬礼上,也放你们的哭声。九千八百八十三个孩子一齐哭,那该是多么动听的音乐……(无限神往地)让你们的哭声感动天地,让你们的哭声把姑姑送入天堂……”正是因为姑姑五十年的接生经历,才对生命、人类的生殖有了如此深刻的情感,姑姑晚年不简单为精神上的救赎,更多的是对生命回归的向往。其实我们也应该问这样一个问题:姑姑为什么要怕青蛙呢?这是个体生命在生殖崇拜乃至原始生命面前的一种卑微和渺小,接生的经历让姑姑无比自豪,但在这面前,姑姑依旧是渺小得不值得一提。因此,生殖崇拜之下,一种对于原始生命的回归之感就自然蕴涵其中了。生殖的神圣性在《蛙》第九幕中体现得明显:

姑姑:我真不是罪人?我这两只手是干净的?

蝌蚪:不但是干净的,还是神圣的。

……

姑姑:张拳老婆临死时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我不知道。

姑姑:她说:“万心,你不得好死。”

姑姑:王仁美临死时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她说了什么?”

姑姑:她说,“姑姑,我好冷……”

姑姑:王胆临死时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我不知道。

姑姑(神采飞扬地):她说:“姑姑,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

……

姑姑:小狮子分泌奶水了吗?

蝌蚪:分泌了。

姑姑:奶水多吗?

蝌蚪:非常旺盛。

姑姑:旺盛成啥样?

蝌蚪:犹如喷泉。

细细想来小说的前前后后,这些对白难道只反映了母爱的崇高和伟大么?还是更多的是对于生殖繁衍的一种内在的热诚和宽慰的情结?母爱本身就是生殖崇拜中的一种表现。包括奶水的分泌,就是一种人的本能生殖下的反映,最后以奶水的分泌旺盛结尾,实际上就是一种对于生殖的回归。

综上,姑姑作为人类生殖现场的见证者,自然用其五十年的经验和体会感悟到人类整体生命的强大威慑力。也正是姑姑个体生命在整个人类生命面前的渺小性,道出了个体生命最终回归人类原始生命的主题。《蛙》最后的话剧的内容安排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是为了给整个故事一个后续的结局;其二是其隐含的关于姑姑的人生的末期生命的回归。但毕竟是小说。莫言在《蛙》中的笔触,不是指责、不是批判、更不是一种怜悯;而是一种对于人类原始生命的尊重和崇拜。当然,其还隐含着一种对原始生命回归的思考。“《蛙》在作品中是自由的,是多子的象征,生命的象征。它以隐喻和象征的形式,蕴含了作家莫言对生命美、社会美、艺术美的执著追求和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8]这句话是比较能够概括《蛙》隐射的内涵。

三、结语

历史事件与个人;人类生命和个体生命。两者互相的对比中,我们不能多加指责处于整体活动的个体所犯下的所谓的“过错”。在整体的面前,个体只是其特征下的一个代表或者是一个象征。因此对《蛙》中所反映的历史事件、个体人物亦不容读者多加指摘,能够做到的就是自己去反思。再者,著者的创作本身就是关乎人性的根本而不是针对具体细微的历史事件。因而从人类生殖崇拜的角度看人类原始生命的回归,虽为《蛙》中为明说的内涵,但作为读者自我的一种认识和反思,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参考文献

[1] 梁振华.虚拟的真实与真实的虚幻――莫言《蛙》阅读札记[J].中国图书评论,2010(4):93-98.

[2] 张勐.生命在民间――莫言《蛙》剖析[J].南方文坛,2010(3):52-54.

[3] 莫言.莫言全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 (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5] 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6] 吴义勤.原罪与救赎――读莫言长篇小说《蛙》[J].南方文坛,2010(3):43-45.

[7] 范云晶.肉身和精神双重悲剧的沉痛书写――论莫言的新作《蛙》[J].名作欣赏,2011(2):42-45.

[8] 李衍柱.生命的文学与文学的生命――读莫言《蛙》感言[J].时代文学,2012(5):201-207.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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