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农民与土地

在美国东海岸与西海岸之间往返飞行，你若靠窗而坐，往往会鸟瞰美国大地。除了城市、河流、湖泊、山岭和森林，你看到更多的是土地，是辽阔的原野，是大大小小的农场，是一片片碧绿的或金黄的农田。此时，你或许会想起那首美国人爱唱的歌：“这是你的土地，这是我的土地，从加利福尼亚到纽约长岛，从那茂密的森林，到那辽阔的海洋，这土地是为我们创造的。……”

开辟这土地的，首先是土著印第安人，然后是一批批漂洋过海而来的各国移民，一批批西大荒的闯将，一代代耕云播雨的农民，这才有了如《这是你的土地》中所唱的明媚阳光下麦浪翻滚的田野。

2%的人口为国家提供食物

近400年前，印第安人教会刚来的欧洲人种玉米、南瓜、土豆和烟草。在东海岸弗吉尼亚、马里兰种植的烟草很早就从欧洲换回了外币。玉米后来种遍了北美殖民地，成了美国的主要粮食作物。中西部由南达科他、内布拉斯加往东直至俄亥俄中部的广大地区，因气候格外适宜更成了“玉米地带”。在东北部新英格兰，除玉米外，还种植燕麦、黑麦、蔬菜和水果。纽约、宾夕法尼亚、新泽西等州以种植小麦为主，还辟有不少牧场，生产很多畜产品。美国南部亚拉巴马、密西西比和西南部得克萨斯等州主要是棉花产区，当年种植园的黑奴们在烈日下辛苦劳作，建起一个地域广阔的“棉花王国”。

发展农业，美国确实是得天独厚。广大的耕地面积，肥沃的土壤，温和的气候，加上宽松的土地私人所有制，国内外对农牧业产品需求的不断增长，以及农业生产的普遍机械化和科技化，――所有这些有利因素使美国成了今天世界上农业最发达的国家、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国，其24%的农产品销往世界各国，被誉为“世界粮仓”。

有如此重大贡献的农业，如今却只动用极少的人力。200年前，美国90%的人口是农民，今天却只有2%，有人甚至认为，还不到2%。差不多整个国家都靠这2%人口提供食物和纺织用纤维。一个美国家庭农场可为国内外155人生产食物和纤维。消费者在食品上每花1元美金，有19美分归于农民。当然，为了把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变成家庭餐桌上的食品，美国还需有2400万或17%的人口受雇于与农业有关的工商业。

然而，在美国这片土地上，也曾发生过不少自然灾害，历史记载了多次严重的洪灾、旱灾、风灾和蝗灾，密西西比河的洪水、源自大西洋和墨西哥湾的飓风和龙卷风都带来了灾祸。除自然灾害外，还有国内外战争、社会动乱、经济危机，所以发展农业也并非容易，各地农场不会年年丰收，农民生活也不会岁岁平安。如在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美国农村广大地区是一片千村薜荔、万户萧疏的凄惨景象，尤其在西部大平原地区多尘暴的“灰盆区”，庄稼更是颗粒无收，农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流浪，许多人因饥饿和疾病死在流亡的路上。作家约翰・斯坦贝克把当年流浪农民家庭的苦难遭遇写进长篇小说《愤怒的葡萄》，今天的读者仍会被其真实的描写深深感动。

在农业方面每遇到问题，如土地所有制、农产品价格、农民生活等，作为法治国家，美国一般都通过立法来解决。有关法律之多足以让一个美国农业学者研究个三年两载。

有关农业的多项法律

美国的土地最早为土著印第安人所有，后为英国殖民政府所有，美国独立后自然为国家所有，但建国后不久，就有法令允许买卖土地。根据1781年获13个州批准的《联邦条例》，国会无权向各州居民直接征税，国库因此而没有收入，于是就有1785年《土地法令》和1796年《土地法》的问世，规定可公开出售西部公有土地，以此使国家有所收益。这两项法律奠定了美国土地政策以及公共土地丈量制度的基础。此后又有1841年《分配与先买权法》、1854年《分级法》等法，均与土地买卖有关。1887年《道斯法》规定将印第安部落的土地分配给部落成员个人，也即在印第安保留地实行土地个人所有制。

1862年由林肯总统签署的《宅地法》（the Homestead Act）则更是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该法规定，凡年满21岁或21岁以上的一家之主在西部160英亩国有土地上连续耕种5年后，只需交纳10美元登记费即可成为这片土地的所有者。如果移居者想早些取得所有权，连续耕种6个月后交1.25美元即可领取土地执照。该法实质上就是推行土地私有制，鼓励移民西迁务农，大批人马便如潮水般涌向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大平原和落基山麓垦荒拓殖，使大约200万人成了土地的主人，有了新的家园。

《宅地法》使西部农场主获得了数量可观的自由土地，在其实施后的四五十年内，全美的耕地面积增加了2倍，农场数增加了3倍。不过，该法当时也使更多、更好的土地落入了铁路公司和土地投机者手中，后来，农场主与铁路公司、土地投机商之间争夺土地的斗争演变得十分激烈。

1873年国会通过《育林法》，规定对愿意植树40英亩的耕种者都授予另外160英亩的土地。育林会增加雨量，该法有利于对西部土地的进一步开发。

1877年的《荒地法》使更多美国人拥有土地，开辟出更多的耕地和林地。该法规定，每个移民按每英亩1.25美元的地价先交0.25美元现款即可占用640英亩荒地，但需保证在3年内至少对其中一部分荒地进行灌溉。

不过，美国政府也并未只顾出售土地而忽视保留必要的公有地，如森林、草场、公园、娱乐场地、国家纪念地、国家油田和煤矿野生动物保留地，等等。1891年国会颁布的《保留森林法》允许总统关闭公共林地，以便育成国家森林。有的林地、景区后来先后开辟为国家公园，如今美国共有58个国家公园供人游憩。

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是个热忱的天然资源保护论者在其执政期间，被保护的森林面积增至近2亿英亩。1902年，他签署《开垦法》（亦称《灌溉法案》），规定对西部贫瘠土地进行灌溉，这一重大措施使其毕生致力的保护自然资源事业达到最高成就。

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实行“新政”，尤其关心农民，农业调整管理局、农业信贷管理局、农业抵押公司等机构相继成立，有关农业的多项法律及时制定，有助于农民渡过艰难岁月。

如1933年颁布的《农业信贷法》规定，以贷款帮助农场主进行生产和销售。1934年《谷物贷款法》规定向农业信贷管理局提供4000万美元，为农场播种和收割提供贷款。

又如1933年制定的《农业调整法》，该法旨在减少主要农作物产量，解决农产品过剩问题，并提高农产品价格，增加农民收入。为此，农业调整管理局采取了向减少水稻、棉花、烟草、小麦、玉米、乳制品和生猪生产的农民提供补助的办法，补贴资金通过征收食品加工税的办法来筹集。1934年美国政府给农场主们的补贴高达1.34亿美元。此法后来一直有效，1961年政府补贴15亿美元，1987年政府补贴22亿美元，可见美国历届政府对农业均甚重视。

一条机械化之路，一条科学之路

除了法律的保障，农业的发展还有赖于科学技术的发明和应用，有赖于农民教育程度、科技水平的提高。早在1862年，美国政府就颁布了《莫里尔赠予学院土地法》，以促进农业教育。该法要求各州用赠得的土地开办大学、农业学院和农业专科学校，培养农业人才，并通过短期训练、函授教育等方式来普及农业科技知识。1887年国会又通过《哈奇法》，要求每州普遍建立农业实验站，广泛吸收农业院校参加科技实验工作。农业院校与实验站密切合作的结果，使各地农场的生产技能不断提高，使美国的农业产值不断上升。

美国农业的发展其实也是一条机械化之路，一条科学之路。18世纪后期，美国南方生产的棉花还只够家用，而自从1793年耶鲁学院毕业生伊莱・惠特尼发明轧棉机、可将棉籽从棉花短纤维中分离出来之后，美国的棉花经济迅速发展，以至成了棉花和棉制品的出口国。农学家们早就在农民中间提倡科学种田，如实行轮作制保护土壤，使用化学肥料，种植新的作物，改良牲口饲料，使用最新机械等等。19世纪80年代，美国西部已开始普遍使用24匹马牵引的康拜因机，把收割、脱粒、装包等各道工序连接在一起，大大加快了小麦收获速度。后来，又有播种机、中耕机、双铧犁、打谷机、锄草机等各种农机纷纷问世，使美国的田间作业早在19世纪90年代就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由于科技的进步，美国农业生产又发生较大变化。装有汽油发动机的拖拉机的出现终于结束了漫长的“马拉时代”。更大更好的农机，如谷物联合收割机、采棉机等，进一步减轻了农民的劳动强度。20世纪末，美国农业则又出现新的趋势，其中包括“有机农业”，出于有益健康、保护环境的考虑，减少使用化学品；“免耕法”，为的是降低成本、保护土壤；“生化技术”或“遗传工程学”，以此来增加作物和家畜产品。

从全美国来看，如今科学的种田方法、效力更大的农业机械，使各地农场能以较少的人手耕种更多的土地、饲养更多的牲口。自1940以来，全国各农场的平均面积大为增加，农民人数却大为减少。1940年，全国有610万个农场，平均面积为215英亩；2007年，全国有220万个农场，平均面积为418英亩。根据美国农场管理局2010年统计资料，尽管农场规模在扩大，但全国98%的农场还是家庭农场，仅有2%的农场属于非家庭的农业公司。

农场大了，生活在农场的人却少了，如今也就只有500万左右，而19世纪30年代有3000万左右。对今天还在务农的美国人来说，他们还是更喜欢乡村生活，有的人依然秉承托马斯・杰斐逊的“平均地权”、“建立一个农业共和国”的理念，认为农耕是优越的生活方式，农村人要比城里人好。要说现在美国农民的生活水平，有人用一句话加以概括：“农场的贫穷程度为美国历史上的最低点。”

如今你若到美国的乡村去看看，几乎看不到贫穷迹象。一条条现代化公路通到乡下最偏僻的地方。地里绿油油的庄稼长得喜人。农合又大又漂亮，院子里停放着各种农机。灌溉器具旋转着，把水洒遍了大片田地。秋收后，收割机“吐出”的麦秸垛散置在空旷的地里。但是，你很少遇到农场主，他们可能在哪儿干活，可地大，树多，庄稼密，干活者少，你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500万人分散在93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你能见到几个呢？

农场主们的忧虑

不过，在似乎平静、安宁的美国乡村，如今农场主们还是有很多思考和忧虑。时至20世纪末，农业已经成为一个需要资本、有技能劳力、良好管理的行业，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直接从事的行业。杰斐逊的“自耕农”时代早已过去了。农业在工业化、商业化，劳动密集型在变为资本密集型，工商业化的农业也就成了一个特殊行业。全国的农产品及其销售大多要经过大农业公司之手，由这些大公司来决定所收购的农产品的种类、数量和价格。农场主们经常担心的就是这些大公司能否做到公平合理，能否在他们自己赢利之后也不亏待农家。

农场主们的忧虑并非杞人之忧，有些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已经注意到他们今天并非完美的处境。如学者塔德・威廉斯就在《美国农业的腐败》一书中详细分析了“公司农业”、也即大农业公司垄断市场对乡村社区造成不良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影响。他写道，根据经济学家比尔・赫福尔曼提供的统计资料，全国大多数农产品的收购与加工处理，从牛肉包装到谷物碾磨，均由少数公司控制。如5家牛肉包装公司控制全国80%的市场，4家公司加工处理全国50%的鸡和火鸡。种植棉花的农场几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买到棉籽――蒙桑托化学公司垄断了全国87%的棉籽销售。农产品价格由少数控制市场的大公司决定，往往保持低价，而农场主们要买的种子、肥料、器材等不断涨价。

威廉斯指出，美国政府应该保证各地农场能持续发展，需要制订新的政策来阻止大公司利用美国农民来取得创纪录的赢利，让农场主们减少一些繁重的劳动。民主制度应该回到美国农业中去，大公司要有更多责任心，少花一些用到政界去的钱。让家庭农场主参与更多农业架构内的经济、政治、社会活动，真正成为乡村社区的主人，成为美国社会名副其实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