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随想 第4期

时间:2022-09-16 08:39:05

不惧怕死亡是源于对自身鲜活生命的自信,不惧怕消失是源于对世界客观性的信任,而敢于想象死亡则是源于对未来的好奇和对神秘的宿命进行猜谜般的乐趣。

自然死是我认为最郁闷的一种死法,想象一下一个耄耋老人或者一个绝症患者在饱受了生活的蹂躏后,安安静静地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到来。时间嘀嗒,嘀嗒流走,终于,在他们若有若无的期盼中,死神温柔地对他伸出了白皙的手:“我苦难的孩子,随我去彼岸。”如同听话的孩子,他们跟上了死神的步伐。仿佛一生都只是为了死神到来的这一刻,是为了等待去彼岸的一刻。结果早已知道,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罢了。但即便如此,活着的人还是要努力且积极地生活。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得到了一位文化名人去世的消息。生命的不可预知性以及它走向尽头的不可避免性,撞击着我的心。距离一条时光的长河,当我们在对岸支离破碎地对他们的作品进行结构分析、进行人物解读时,他们却在为自己明天能否看到太阳而努力。脆弱得如同纸屑的生命,随时都会湮没在这条长河之中。

意外死也是另一种压抑的死法,而且完全不同于自然死的是,它几乎是在生命力蓬勃喷泻时然而止的。生命的不可预知性充分显示了它残酷的一面,戈壁上的每株胡杨都不晓得枯朽的时候,胡杨上的每片叶子都不晓得凋落的日子,叶子上的每滴露珠都不晓得蒸发的时刻,它们却都在努力生活着,生生不息。

李白的死法有我羡慕却模仿不来的浪漫。诗仙酒后,醉眼望江,只见皎月空,恍惚间误溺江中。其后人以此为耻而加以隐瞒,然而在我看来,能醉到去捞月的程度,总是可以将尘世的烦恼抛却。既然尘世有太多无法实现的夙愿,倒不如在自己的童话中,一醉千年。想象着,静静地躺在河床上,偶尔有阳光能照射到,深蓝中透出几丝冰凉的绿的河水,水草在身旁婀娜地摇曳,轻柔地飘拂在面庞,耐心地躺在这个蓝得如墨的梦境里,沧海桑田。

我在许巍的《树》里听见他反复咏唱:“每一天,每一夜,这悄然生长的夜晚让我沉重又茫然。”这是个同样有着悲情和孤独的人。诗人北岛曾说过:“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经历无边的虚无才知道存在有限的意义。如果生命是一场漂泊的历程,那我们就要学会漂泊,经历漂泊,享受漂泊。

于是我又想起了很多人,真实的,虚幻的,一样的迷茫。《挪威的森林》里十七岁的木月用汽车排气管自杀,永远十七岁。我曾经和几个同样年少轻狂的人,晃着腿坐在桥的栏杆上,下面就是滚滚奔腾的瓯江水,若平衡一失控就万劫不复了,更没有一丝惧怕,或许是少年的无畏吧,死亡在我们心里仅是一个概念,仅是一个遥远而虚幻的事物。

我还想起了海子和顾城,他们都是自主地选择死亡。每当我揣测着他们死时的感觉,总以为这只是理想破灭后的自然选择,然而当我在火车站听着呼啸的汽笛声因为多普勒效应越来越高时,心中感到惊慌无措、难过得想流泪,我明白了自己的懦弱。面对死亡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谁都不会去追求死亡。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的理想不能实现;我想,我明白了自己的明天该去哪里。心中有所追求是继续生存的理由。

死后应该很轻松了吧,甚至可以想着法子折磨还活着的人,因为没有人会苛刻到去责备死者。死都死了,即使责备还有什么乐趣呢。就像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金花婆婆,当年因为倚天剑而败给了峨嵋派的灭绝师太,一直耿耿于怀,直到自认为足以抵抗倚天剑去复仇,才晓得灭绝早已圆寂。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她的表情:怀疑、震惊、欣喜、失落……在一瞬间划过。死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呢,然而又是如此不甘,自己期待的胜利,就这样轻易得到,总不是舒心的胜利。

死亡并不可怕,却害怕“人走茶凉”的悲戚。倘若能如王弗死后有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或者如唐琬死后有陆游的“泉路凭谁说断肠?断云幽梦事茫茫”,倒也不枉费在红尘中穿梭过了。

张爱玲离开胡兰成后在美国安度晚年而死,于她的传奇人生仿佛是留下一个匆忙的败笔;在荷西死后几年三毛用一条丝袜结束了她长发飘扬的日子,撒哈拉的沙子留在她眼角的伤痕,还历历在目。

如今当我们捧着她们精致的文字感慨唏嘘时,或许会发现,她们虽已在这个世界消失,但却似乎又无处不在。

黑白电影时代的明星胡蝶在她临终前安静地说:“蝴蝶终于要……飞走了……”

生命是一场历程,死亡是终点,但我们都要选择跋涉,一刻也不停留。

(指导教师 朱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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