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交易的“交易者”:广西隆安县南圩镇亥日的“牛中”

时间:2022-09-13 01:32:34

不交易的“交易者”:广西隆安县南圩镇亥日的“牛中”

[摘要]广西隆安县南圩镇亥日市场上的“牛中”,是当地牲畜交易的中介人。尽管“牛中”本身并不直接交易牲畜,但他们在当地牲畜交易市场的运作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基于对亥日牲畜市场的调查,文章对于牛中在市场中的社会功能进行了研究。认为牛中是维系南圩亥日牲畜市场交换的重要力量,他们的活动促进了牲畜交易市场与当地社会的整合,而牛中现象的出现也折射出南圩农民在商品交换问题上的风险意识和成本意识。

[关键词]牛中;交易中介人;农民的风险意识

[作者]黄兰,广西民族大学2007级中国少数民族经济专业硕士研究生,南宁,530006

[中图分类号]F7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0)02-0161-006

20世纪50年代,施坚雅(G.WiUiam Skirifler)基于四川成都平原市场体系的研究,认为中国农民实际的社会区域边界,并不是由他所住村庄的狭窄范围决定的,而是由他们所在的基层市场区域的边界来决定的。施氏提出了模型化的市场体系理论,并把市场分为三个层次,即基层市场(standard market)、中间市场(intermediatemarket)和中心市场(central market)。基层市场是满足农民家庭所有正常的贸易需求,家庭自产不自用的物品通常在那里出售,家庭需用不自产的物品通常在那里购买的一种农场市场。具体说来,也就是在传统的农场市场上人们所交换的通常是一些农副产品、家庭日常生活用品等低价值的物品,而更为高级贵重的生产、生活用品,则需要到更高一级的市场交易场所购买。在这里,施坚雅似乎没有注意到,对中国农民而言,还有一些较为贵重的物品,在高一级的市场上往往是难以买到的,比如说农业生产所必须的牲畜等。牲畜是农民农业生产的必需之物,牛、马等牲畜也就因此成为农民田间劳作的重要“劳动力”。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牲畜“品质”的优劣,通常难以为一般农民所能轻易辨明,加之在市场上交易的双方又多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之人,彼此之间的了解不多,因而在牲畜交易的过程中可能会存在交易双方一时都无法预见的种种风险。如果我们假定,对于参与交易的任何一方,都希望如愿以偿地得到其心仪的物品和交换价格,同时尽可能降低交易中的风险,以赢得(或者与对方共同赢得)交易的成功的话,那么,对于那些安土重迁、没有接受过现代营销知识与技能训练的中国乡土社会的农民来说,他们又将采取怎样的方式、通过怎样的途径来实现他们的交易愿望,并有效地规避交易中所潜藏着的风险?本文试图通过对广西隆安县南圩镇亥日牲畜市场上的交易中介人――“牛中”的田野考察,来具体探讨此一问题。

一、中国传统社会的交易中介人

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农村市场上的交易中介人,通常被称为“驵侩”、“质人”、“牙郎”、“牙人”、“牙商”、“牙子”、“牙保”、“牙侩”等。对于交易中介人较早的称谓是“驵”、“质人”等。《周礼・地官司徒》中日:“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凡卖使之事质剂焉,大市以质,小市以剂。”有学者据此认为“质人”是古代商贸活动中介人的雏形,因而是交易中介人最早的称谓。如果说《周礼》之于“质人”的交易中介人身份的描述尚有存疑的话,那么,《淮南子》则记述了“驵者”较为明确的职业身份:“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而为文侯师。”《说文解字》中提到,“驵”的本意是“壮马”,而“侩”则为“合市也”,即拉拢买卖,从中获利的人。

先秦时期,牛马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和交通工具,因此牛马一类牲畜的交易对于当时的农民而言,无疑是较为大宗的买卖。而在交易中,如何从牛马的面相来评判其优劣,从而确定与之相应的交易价格,则成为一项一般人所不容易掌握的专业知识技能。于是,“驵侩”应运而生。“驵”,是一种与商业相关的职业,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云:“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会,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索引:驵者,度牛马市;云驵侩者,合市也。”“节驵会”就是一种行当。秦汉之际,人们用“侩”来称呼从事说和牛马交易的中介人,“侩”的职能在于评定出一个买卖双方都能接受的交易价格,促成买卖交易。秦汉以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中介人频繁活跃于商业领域。到了唐代,交易中介人被称为“牙人”,其称谓也逐渐增多,出现了“牙郎”、“牙人”、“牙商”、“市牙”、“牙侩”等名称。“安禄山、史率干皆为互市牙郎,”“牙郎,驵侩也,南北物价定于其口,而后相与贸易。”此后,“牙人”、“牙子”、“牙保”、“牙侩”等称呼交易中介人的名称出现于更多的官私文献之中。以“牙”字冠称经纪人,尤其是以“牙人”作为交易中介人特定称谓的习俗,由此开始沿用下来。两宋时期,商品贸易日渐繁荣,牙人数量不断增多,并出现了许多专业性的牙人名称,如牛马等牲畜交易的中介人称“马牙”;奴隶买卖的中介人称“牙嫂”;粮食买卖的中介人称“米牙”等等。五代至宋时,牙人有了自己正式的行业组织――牙行。元至明初,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商贸不景气,牙人这一行业一度衰落。及至明中叶,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人数量不断增多,牙人重新开始活跃,并出现了所谓的官牙与私牙。到了清朝,社会分工愈加细化,市场范围逐渐扩大,牙人的职能也有了变化。牙人不仅是买卖的中介人,同时还大量官府管理市场,评定物价。此时牙人的发展。逐渐向近代经纪人的职业角色靠拢。

二、南圩的亥日与牲畜交易

隆安县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中部偏西南,地处北回归线以南,居右江下游。东及东北毗邻广西武鸣县,西连天等、大新两县,北与平果县交界,南部与广西首府南宁市接壤,行政隶属南宁市。全县现设6镇4乡,总面积2264.7平方公里。2008年,全县总人口38.9万,其中壮族人口占95.8%,此外还有汉、瑶、京、苗、毛南、侗等14个民族的人口。南圩镇坐落在隆安县城西南方向4.5公里处,其东面、北面分别为隆安县的城厢镇、雁江镇和都结乡,南面为乔建镇,西邻布泉乡。南昆铁路、南百二级公路、右江水道及原324线国道穿境而过。南圩镇辖区横向长27.9公里,纵向宽24.9公里,现有2个社区,18个行政村,183个自然屯。2008年,全镇共有17089户,64891人。南圩镇地形以丘陵山地为主,有小部分平地,耕地面积55485亩,其中水田29115亩,旱地26370亩。2008年全镇完成工农业总产值29133万元,粮食总产量18657吨,财政收入598万元,农民人均收入3150元。

南圩镇的圩期为三日一小圩,十二日一大圩。当地人将十二日一圩的大圩称为“亥日”,据说是隆安县境内最大的圩场集镇日。每逢“亥日”,前来赶集的当地农民络绎不绝,人数最多时可达两三万人。对于南圩“亥日”的由来,地方史料未见有详细记载。按照当地人的说法,“亥日”市场最初位于南圩镇的兴南屯,1935年(民国二十四年)才迁至现址新南街。“亥日”的圩期据说是根据时辰节令的天干地支等来决定的。当地一些年长的农民说,南圩的“亥日”是由天等“亥日”派生而来

的。南圩亥日的由来有这样一种说法:当时一些牲畜商贩在天等亥日做完交易后回家,途经南圩。由于路途遥远,比较劳累,就把牲口赶到南圩集市旁的树荫下休息。恰巧这天是南圩圩日,许多赶圩的人以为这些牲畜商贩是来这里贩卖猪牛的,便与他们进行交易。牲畜商贩们发现在这里交易有利可图,之后每次从天等回来途经南圩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停留,并与当地人进行交易。无心插柳柳成荫,南圩成为了一个新的牲畜交易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圩的牲畜交易的规模越来越大,当地人也将与商贩交易的那天称为“亥日”。之后越来越多的外地客商也来此赶“亥”。每逢亥日,除本县各乡镇的农民来赶圩外,邻近县,如平果、田东、田阳、那坡、靖西、德保、大新、武鸣等县均有客商前来,甚至于广东、云南、贵州等地也常有人往来做生意,商贸极为活跃。实际上,南圩的“亥日”,按照传统的天干地支来推算,并不是亥日,而是辛日,只是由于当地人的习惯称呼,“亥日”的称呼也一直延续下来。

南圩亥日牲畜市场从形成至今,经历了3次搬迁。1935年,从兴南屯搬至现今南圩供销社门前的大榕树下;1991年搬到了现在的南圩街市场;1993年11月,新的南圩牲畜市场建成,位于南圩镇政府对面,占地面积33.5亩,约22300平方米。新的市场内建有五栋钢筋混凝土结构圩亭。建筑面积1382平方米,其中一栋是专门用来经营饮食业的,另外四栋则是猪的交易地。只是由于年久失修,圩亭破败,已无人使用。市场内有数百棵松树,用来栓绑所要交易的牛、马等牲畜。当地人说,近些年的亥日较之以前萧条了许多,在亥日兴旺的年头,那些来卖牛的人,往往要提前一天过来才能抢到好的摊位,否则连栓牛的地方都没有。而前来买牛的人,因为担心好牛被人买走,也会早早赶来。因此之故,亥日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来往的商人与当地农民便开始交易,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交易成功的人满心欢喜地回家,而交易不成的人,只能等待下个亥日了。

尽管一年四季亥日的买卖都不会间断,但也有淡季和旺季之分。市场上的牛有肉牛和耕牛之别,两者的淡季旺季不尽相同。一般说来,肉牛买卖的旺季在秋冬两季。这时候宰杀牛的人比较多,因为这两个季节宰杀牛,牛肉不容易腐坏,就算当天不能卖完,也可以保存。而耕牛买卖的旺季则在春耕之前两个月左右。

现今亥日市场上交易的牲畜以猪、牛为主,牛占大多数,其中又以黄牛居多,每亥约有牛300-400头,猪100-200头交易。一些经常来赶“亥”的人说,几年前亥日的景象是极为兴盛的。那时牲畜的交易量是现在的几倍,每个亥日有猪几千头,牛也是近千头,多到都摆到路上去了。买卖猪的人,假若不留神,猪就有被人拎走的危险。现在那些收购猪的老板一般都是直接上门到农户家里收购,于是便少有人家再把猪拿到这里销售。亥日上所销售的牛有部分是农户自家养殖的,还有一些则是本地商人或者外地客商从其他地方贩运过来的。在市场上我们常可以见到一车车的牛用后推车、卡车拉来。前来买牛的人,有因家庭需要而购买的农户,也有专事牲畜贩卖的商人,此外还有一些屠户。农户买牛,往往都要精挑细选,一般买一头,最多两头。而那些专门从事牲畜贩卖的商人,是需求量最大的群体,他们没有像农户那样讲究,只要求没有病牛就可以了。屠户也是亥日的常客,由于亥日是每12天轮一次,因此他们每个亥日都只是购买12头牛,一天宰杀一头,这样就省去了他们寻找货源的麻烦。屠户买牛主要看牛够不够肥大,市场上没有称磅,一头牛有多重,都只是估算而已,这就要看人的眼力了。

三、南圩亥日的牛中

隆安是壮族人聚居地之一。“就古代和近代而论,壮族经济基本上是农业经济。”早在新石器时代,壮族先民就已经开始了稻作农业。由于此时的农业尚处于初始阶段,因此其在经济生活中所占的比例还比较低。先秦时期,壮族先民稻作农业的耕作水平有了明显提高。当时一些地区的农业已基本上使用了铁制工具,但当时的农业仍处于锄耕农业阶段。大概从汉代开始,壮族先民居住地区有了牛耕。一些考古和文献资料提供了佐证,在平乐银山岭汉墓出土的14件铁锄中,有两件铁锄的造型为一面平,一面稍隆起,刃向外尖突,两侧微外撇,有人据此认为它是犁铧,是一种可以平拉的翻土农具。此外,在梧州、合浦东汉墓中出土了陶牛、陶牛车。据《后汉书》(卷七十六循吏列传第六十六)记载,任延任九真太守时,“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田畴岁岁开广,百姓充给”。有学者认为。当时的九真即今越南南部地区,而广西是从中原到越南的必经之地,因而当时的广西极有可能已经开始使用牛耕。

长期以来,牛不仅是乡土社会里的农民家庭田间劳作的帮手,更是一种财富的象征,拥有一头体格健壮、性情温和的好牛,无疑是农家的福气。然而在饲养条件较为简陋的乡村,要想养成一头好牛,对于相当部分的农民家庭来说是比较困难的。而若要在市场上选购一头有福气的牛,并且不被商贩蒙骗,则更非易事。对于南圩镇周边地区的农民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有相牛的“伯乐”――“牛中”的帮忙。再者,来赶亥的外地商人,由于人生地不熟,对这里市场的供求状况不太了解,也会担心上当受骗,需要牛中的帮助。于是,作为沟通买卖双方的桥梁的牛中,便逐渐发展成为亥日市场里的重要职业群体。

从某种意义上讲,南圩牲畜市场上的牛中是一个“有关系,无组织”的群体。一方面,本地的牛中之间相互认识,他们经常会聚在一起,相互之间交流经验。另一方面,他们又只是作为单个人活跃在市场上,并没有组成相应的有组织团体。每到亥日,同其他来赶亥的人一样,牛中也要赶早到市场上,因为他们需要掌握最新的牲畜买卖讯息。就其“职业”特点而言,南圩亥日里的牛中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即有专门替人看相牛的,也有帮人介绍生意的,还有两者都兼顾的。他们的“工作职责”是为买者鉴定牛的好坏,或给卖者介绍说合生意。而在生意成交之后,买卖双方会支付给他们一些佣金,佣金多少由买卖双方决定,通常在20-50元之间。替人相牛的牛中,一般是比较年长的男性,在人们看来年长是有社会阅历的重要标志之一。除此之外,牛中们还要有一定的“江湖经验”,这一点买卖牛畜的人是可以在市场上打听到的。而帮人介绍生意的牛中,除了要有一张巧嘴之外,还需要了解、掌握行情,以便能根据客人需要提供服务。

替人相牛的牛中,通常需要有一套自己的相牛技术和良好的沟通能力。牛中们相牛的方法跟技巧不尽相伺,因为相牛的经验是他们在长时期的交易过程中逐渐积累而成的。如何从牛的“形容筋骨”去判定它的优劣,不是一件易事,其重点就在“看”字上。牛中可以根据牛的牙齿判断其年龄。牙齿较小的牛,是还没有换牙的小牛;牙齿磨损得很多的,则是老牛;而年轻的牛牙齿都刚换完,一般没什么磨损,故而通常会比较整齐。看牛要观体型,身材高大且腿长的牛,走路耕田通常会比较快。买牛自然要买好养听话的牛。对于当地人来说,所谓好养,就是不要挑食、容易喂饱的牛。那些嘴唇大而且厚的牛,吃草能吃到根,容易饱;而嘴唇尖小且薄的牛,则只吃嫩草,这种牛就很难养了。另外,舌头比较黑的牛,能吃热的食物,这种牛冬天容易保暖;而舌头白的牛,往往不能吃热的食物,

冬天则易受寒。牛的眼神也会透露其个性温顺与否的信息。一头牛如果敢睁大眼睛跟人对视,这种牛一般会比较凶悍,犁田不太听话;而眼神温柔的,不敢跟人对视的牛则比较温顺。接下来要看蹄部。看牛蹄可以了解牛干活是否卖力、有劲。牛蹄大且厚的牛,犁田会比较稳,反之则走不稳;其次还要观察牛走路的脚印,后蹄踩到前蹄,或者超过前蹄的,这类牛犁田就会比较快。不过,对当地人来说,买牛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它对家宅平安与否。因此他们在这方面往往是很谨慎的。看牛的凶吉,首先看牛身上的花纹。假如牛头有白点,牛尾也要有,牛背有,牛肚也要有,花纹对称,“有头有尾”的就比较吉利,“有头无尾”或“无头有尾”则不行;再而判断背上的肩顶的位置,不能太靠后。要往前一点,但又不能超过脖子。此外,还要看牛背上的旋,有两个以上的,对家宅不利。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仅凭这些外在特征,并不能立即判断牛的优劣,还要透过牛的外在特征发掘其潜力。这往往只有积累了丰富经验的牛中才能做到。此外,亥日市场中还有一些只帮人介绍生意的牛中,这些人虽然没有形成自己的看牛方法技巧,但却有着敏锐的市场观察力。他们必须了解市场上牛的价格、来源、种类以及牛的脾性,还要知道买家的需要和卖家的要求,这样才能撮合两家顺利做成交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对这些牛中的基本要求。

南圩亥日的牛中,其入行的方式没有特别的规定。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子承父业”是很多行业选择接班人的方式。南圩亥日牲畜市场的牛中有些就是因为继承父业而从事这个行业的。笔者在南圩亥日田野工作期间的报道人ZWN,便是通过继承其父亲的“事业”而成为了牛中。从ZWN的祖父到他的父亲再到他本人,三代人都从事帮人相牛这个行业。ZWN从17岁开始,就跟随父亲学习看牛技巧与方法,而自己独挡一面则是在父亲年老以后。每逢亥日,ZWN都会出现在牲畜市场上,因此在那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牛中。虽然他的技术最先是从父亲那学来,但看牛方法很多,每个人又有其独特的技巧,重点看的部分也有不同之处,因此在空闲的时候,他也会去跟其他牛中学习,自己再在实践中摸索,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方法。日子久了以后,ZWN技术也越来越熟练,也就有人自动找上门来请他相牛了。

当然,在亥日牲畜市场里从事牛中这个职业的人也并非全都是继承父辈的衣钵的。这些人常是出于对这方面的兴趣爱好或是之前有从事过与牲畜买卖相关行业而转行过来的。YZC做牛中有些偶然性。在20世纪80年代的南圩,每个亥日都有上千头牛过来。当时一些从外地来的人担心时间赶不及,因此便在亥日前一天就把牛拉来,那时YZC家刚好有几个牛栏不用,于是那些牛贩便把牛寄放在他家,并付给一些寄存费。这样,YZC家便成了临时的牛马客栈。由于这个原因,YZC结识了很多牛贩以及一些从外地来的客商。近年来亥日萧条之后,没那么多牛拉过来,也就没有人再把牛寄放到他家。但由于跟牛贩、客商都比较熟悉,而且又是本地人的缘故,买卖双方开始有人托他帮忙介绍生意。机缘巧合之下。他便成为了牛中。

当地人对牛中的信任度极高。不管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被牛中欺骗的情况极少出现。欺骗雇主的牛中不仅为当地人所不耻,同时他们的亲人也会因此蒙羞。一个牛中要是欺骗了顾客,他便失去了信誉,将很难再从事这个行业。

四、牛中与南圩亥日的牲畜市场交换

中国乡土社会中的商品交换,不仅是一种物的交换。它同时还是一定社会关系的缔结。在南圩亥日牲畜市场上,牛中的活动贯穿于市场商品交换的始终。作为维系亥日牲畜市场交换的一支重要力量,牛中的活动,对于促成牲畜交易,维护市场秩序以及当地社会的整合,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与此同时,牛中现象的出现,也体现了当地农民在牲畜交易中的风险意识和成本意识,并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们在市场交换问题上的某种“经济理性”。

1、牛中是维系南圩亥日牲畜市场交换的重要力量。在南圩传统的亥日牲畜市场上,参与交易的当地农民,由于对“相牛”技术不熟悉,而对作为陌生人的卖方又不了解,因而一些人更愿意请市场中活跃的牛中来协助交易。亥日牲畜市场里的牛中,有着纯熟的技能与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赢得了买卖双方的信任,以第三方的身份介入交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人们对交易风险的恐惧心理,并在较多时候促成了交易的顺利完成。当地人愿意为请牛中所付出的代价,有时并不是只以金钱的多寡来衡量,而是由人们之间关系的亲疏远近来决定的。因为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人们往往只是相信自己熟悉的人,相信“自家人”。“自家人”可以包罗任何要拉人自己的圈子,表示亲热的人物。为了在不熟悉的牲畜市场交易中增加交易的安全性,买卖双方都不得不借助于牛中的明辨能力、地域关系、人情关系和人事关系来降低交易风险。从这种意义上讲,牛中群体是维系南圩亥日牲畜市场交换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2、牛中的活动,促进了牲畜交易市场与当地社会的整合。在由互惠准则主宰的社会中,交换行为经常嵌生于长期形成的信任和信用关系之中,这种情形有助于消除交易的对立性。在传统的亥日牲畜市场中,要成为一名成功的牛中,光有技术是不够的,还要善于交际,有一定的社会关系,并且在社会中具有一定的权威。中国传统社会从基层上看去是乡土性的。在费孝通看来,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只有“熟悉”,没有陌生人的社会。生活在这一传统社会中的人们的社会关系,是一个“由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对牛中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取得客人对他们的信任。而对于农民或者是商贩而言,牛中的辨别牛优劣技术和江湖经验固然重要,但再老到的经验和纯熟技术,也不如了解牛中个人品行或与牛中是老交情的关系更为可靠,因为人们比较放心于通过熟人介绍而达成的交易。主顾与受雇者结成的关系网全部存在于市场社区内,因此牛中的个人技术及品行如何是可以在市场上打听到的,处于差序格局乡土社会中的牛中被要求要拥有广泛的社交圈。

3、牛中现象的出现,折射出南圩农民在市场交换问题上的某种“经济理性”。对于南圩亥日的交易者而言,雇请牛中固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然而作为一种交易成本,这些付出,在特定的市场条件下,又是必须的。科斯(Ronald H.Coase)认为,交易成本是为了获得准确的市场信息所需要付出的费用以及谈判和经常性契约的费用。威廉姆森(Oliver Eaton Williamson)等将交易成本比喻为“经济世界中的摩擦力”,认为交易成本是“经济系统运转所要付出的代价或费用”。现代经济学将市场交易看作是一种契约关系。认为由于外在环境因素复杂,交易失败风险增大,许多交易双方都愿意舍去投机心理,与交易方建立合作关系,以避免交易失败所带来的风险。从某种意义上讲,当地人在牲畜交易中需要寻求牛中的帮助,事实上表明了农民经济行为的某些经济特点。牛作为农家必不可少的畜力,其在家庭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作用,买牛对乡土社会的人们来说是一项不小的家庭开支,因此需要慎之又慎。当地人往往都是选择有信誉、有技术、比较熟悉的牛中,尽可能地规避交易风险、减少交易成本。对于在亥日牲畜市场上进行交易的人们来说,尽管买者都希望能够买到物美价廉的牲口,而卖者则希望自己的牲口能以更高的价格售出,但由于缺少对牲易市场信息的总体把握,他们必须考虑交易的风险问题,从而为牛中这一职业的形成提供了坚实的社会基础。

总体而言,在南圩亥日的牲畜交易中,牛中的介入,一方面说明了乡土社会的商品交换往往是在“熟人社会”里实现的,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当地人为了避免交易风险而作出的理性选择。这种选择既折射出小农经济“安全优先”的生存伦理,又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效用最大化”的经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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