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为什么不可以是一种游戏

时间:2022-09-04 04:15:52

写作,为什么不可以是一种游戏

【导 言】

卡尔维诺(1923-1985):意大利文学大师,其作品在意大利乃至全世界都有着巨大影响。代表作有《通向蜘蛛巢的小路》《阿根廷蚂蚁》《马可瓦多》《看不见的城市》等多篇(部)小说。

【原 文】

呼喊特丽莎的人

(意大利)卡尔维诺

我迈出人行道,朝后退几步,抬起头,然后,在街中央,双手放在嘴上作喇叭状,对着这一街区的最高建筑物喊:“特丽莎!”

我的影子受了月亮的惊吓,蜷缩在我的两脚之间。

有人走过。我又叫了一声:“特丽莎!”那人走近我,问:“你不叫得响一点,她是听不到的。让我们一起来吧。这样,数一二三,数到三时我们一起叫。”于是他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齐吼:“特丽丽丽莎莎!”

一小撮从电影院或咖啡馆里出来的人走过,看见了我们。他们说:“来,我们帮你们一起喊。”他们就在街中心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第一个人数“一二三”,然后大家一齐喊:“特——丽丽——莎莎!”

又有过路人加入我们的行列。一刻钟后,就成了一大群人,大约有20个吧,而且还不时有新成员加入。

要把我们这么一群人组织起来同时喊叫可不容易。总是有人在没数到“三”之前就叫了,还有人尾音拖得太长,但最后我们相当有效地组织起来了。大家达成一致,就是发“特”音时要低而长,“丽”音高而长,“莎”音低而短。这样听上去就很不错。当有人退出时,不时地会有些小口角。

正当我们渐入佳境时,突然有人——如果从他的嗓音判断,他一定是个满脸雀斑的人——问道:“可是,你确定她在家吗?”

“不确定。”我说。

“那就太糟了。”另一个说,“你是忘了带钥匙,对不对?”

“其实,”我说,“我带着钥匙。”

“那么,”他们问,“你为什么不上去呢?”

“哦,可我不住这儿。”我说,“我住在城市的另一头。”

“那,恕我好奇,”满脸雀斑的那个很小心地问,“那到底是谁住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

人群似乎有些失望。

“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一个牙齿暴露的人问,“你为什么站在这儿的楼下喊‘特丽莎’呢?”

“对于我来说,”我说,“我们可以喊其他名字,或换个地方叫喊。这并不重要。”

他们有些恼怒了。

“我希望你没有耍我们。”那雀斑很狐疑地说。

“什么?”我恨恨地说,然后转向其他人,希望他们能为我的诚意作证。那些人什么也没说,表明他们没接受暗示。

接下来有一阵子的尴尬。

“要不,”有人好心地说,“我们一起来最后叫一次特丽莎,然后回家。”

这样我们就又叫了一次。“一二三——特丽莎!”但这次叫得不太好。然后人们就纷纷回家了,一些人往东,一些人往西。

我快要拐到广场的时候,我想我还听到有声音在叫:“特——丽——莎!”

一定是还有人留在那儿继续叫。有些人很顽固。

【赏 析】

面对这篇小说,我们也许首先会想到“荒诞”这个词。荒诞在词典中的意思是:极不真实,极不近情理。这个作品的情节,显然是可称之为荒诞的。其次,我们会想到“寓意”。荒诞只是表面,一个作品的“寓意”才是它的核心。那么这个作品的“寓意”是什么呢?有些人盲目地跟风,有些人很“顽固”……有人想到这一步,也许就心满意足了。

但我们的思维还可以继续前进。面对一篇小说,尤其是一位文学大师的经典之作,如果没有较深入地思索,那么我们往往就无法真正领略到其意蕴的丰富与精妙。

再前进一步的话,我们可以想到“游戏”。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文中“我”的行为——如果说他仅仅是在玩一个游戏,那么他的行为是不是就很好理解,而且根本就不显得“荒诞”了呢?是的,文中的“我”心血来潮,通过呼喊“特丽莎”来娱乐自己。有些人也加入了这个游戏,并且玩得很起劲。可是扫兴的事情来了,在大家“渐入佳境”时,有人开始探究这个游戏的目的。这就好比一群孩子在玩躲猫猫或扮家家,有人却跑过去“警示”他们:你们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无疑,这是一个具有破坏性又很无聊的举动。文中的“我”还试图挽救这个游戏:“我们可以喊其他名字,或换个地方叫喊。这并不重要。”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如他一样的游戏心态。当大家知道了“呼喊特丽莎”这个游戏毫无意义,游戏便不得不终止了。至于最后那些仍在呼喊的人,我们可以说他们又恢复了游戏,但更有可能,他们是一些非想要得到某种“意义”的顽固分子。

“游戏”不仅体现在本文的内容上,也体现在作者对待这篇文章的态度上:这不过是他的一篇游戏之作。“我的影子受了月亮的惊吓,蜷缩在我的两脚之间”“如果从他的嗓音判断,他一定是个满脸雀斑的人”,这两个“无厘头”的句子便多少反映了他的游戏心态。那么对待一篇游戏之作,就如同对待一个游戏,任何试图去探究其“意义”的行为,似乎都显得无聊又顽固。所以,作为一名聪明的读者,我们应该接受作者这样的暗示:写作,可以仅仅是一种游戏。

写作为什么不可以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游戏呢?难道我们的文章非得是写给他人看的吗——即使有人真这么想,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又哪有什么“读者”呢?因此,写作,往往首先是写给自己看的,或者说是为自己而写的。既然是为自己而写,那我们就应该为快乐而写,为想写而写,为抒发自己的心声而写。

而如果说仅仅是游戏,那么我们的写作是否就会缺乏应有的庄重而显得轻浮呢?“我恨恨地说,然后转向其他人,希望他们能为我的诚意作证”——游戏者也可以充满诚意,比如那些游戏中的孩子,往往倾注着自己的全副身心。而当我们真诚地投入游戏(写作),游戏(写作)的“意义”也许便会随之而至。比如这篇《呼喊特丽莎的人》,虽然它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游戏”,却有无数的读者将种种“寓意”或者说“意义”附加于它。当然,对于一个游戏而言,“意义”并不应该是它的目的,而仅仅应是它自然产生的附加值。

上一篇:现在我知道了 下一篇:父母不在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