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羽蛇》中的女性形象

时间:2022-09-03 11:17:24

论《羽蛇》中的女性形象

摘要:徐小斌在《羽蛇》一书中想象了五代女人的历史,以血缘为纽带刻画了众多女性形象,向我们展示了掩盖在男性历史话语下女性的生存处境,谱写了一曲女性神话的挽歌。在整部作品中,作者塑造的四类不同女性形象不仅彰显出女性从古至今的不同生存处境,同时也融入了作者对理想女性和人类普遍生存意义的思考。

关键词:《羽蛇》;女性形象;处境;自我超越

一直以来,女性的命运却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不仅因为女性天生的受到自身生理结构的影响,相对于男性来说,在自身成长过程中充满更多的断裂与痛苦。更重要的是男性习惯于将女性作为“他者”对待,当男性在社会生活中处于统治地位后,他们为社会的运行制定了一系列有利于男性生存发展的规则,女性为了生存不得不按男性的标准异化自身。“男人拥有的经济特权,他们的社会价值,婚姻的威望,得到一个男人支持的益处,这一切鼓励女人热烈地要取悦男人。她们整体还处于附庸地位。因此,女人并非为其所是,而是作为男人所确定的那样认识自己和做出选择。”①然而“人类不是一个简单的物种,并不追求作为物种延续;它的计划不是停滞,它趋向自我超越”②,具有自觉意识的女性从未停止过对实现自我价值的追求。徐小斌作为一位具有女性自觉的意识的作家,始终站在女性立场,在《羽蛇》中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向我们呈现了百年来不同女性的生存处境。同时,由于作家主体精神的介入,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透露出了作家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思考,对人性的思索,对生存意义与价值的追问。

值得注意的是“人们有时将‘女性世界’与男性世界相对立,但必须再一次强调,女人从来没有构成一个自主的封闭的社会”③在《羽蛇》中,我们发现,虽然女性形象众多,但她们都无法完全脱离男性而存在,而女性与男性间关系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女性不同的生存处境,显示女性自觉程度的差异,本文据此将《羽蛇》中的女性分为以下四类,并对她们分别加以论述。

一、无自觉意识的女性形象

在《羽蛇》中,这类女性形象主要有香芹、梳儿,韵儿三位女性在整部作品众多的形象中毫不起眼,但笔者认为她们在作品中的出现却是颇有深意。笔者以香芹和韵儿为例,探究这类女性形象的意义。

香芹曾经是一名,也是“过去秦府老佣人彭妈的女儿”④因隐瞒了身份得以到玄溟府上做绫的奶妈,“香芹的生活则简单多了:吃饭——喂奶——吃饭,还有一桩连玄溟也瞒了过去的事情,就是:男人。”⑤几十年后,绫得了红斑狼疮去见香芹时,“香芹的气色依然那么好,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是通畅的,说起话来,气韵生动,有流水之音,谁也不会相信她已是六十七岁的老太太”。⑥从中可以看出,当女性不挑战男性权威,按照男性社会规范生活时,她的一生是安逸的,与男性的差异也仅仅体现在生物学的角度上。从这个意义上看,香芹的存在成为一类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处境的代表,她们往往从事简单的工作,生活在社会底层,具有朴素的世界观,能很好的扮演并甘于认同自己的角色,因而具有普遍性。

韵儿是作品中最后一代女性,但是她没有自觉意识,她觉得家里的女性都很傻,不明白羽的行为方式,她辍学后便依附于山口,但内心认为他们俩是等价交换:山口要的是自己的身体,她要的是山口的钱。但结果却是她经常住宾馆,山口离开了她。她的处境是现代人丧失信仰在女性身上的表现。

二、朦胧反抗男性,“母性”成“母权”的女性形象

在《羽蛇》中,徐小斌塑造了玄溟、若木两位颠覆“母性”传统的女性形象,在她们身上,已找不到传统母亲的印记。她们对子女没有爱意,一心只是想着自己,把精力放在与丈夫的暗中角力中,具有很强的控制欲与支配欲。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写:“它对于‘母亲’以及其他神圣的字眼惊醒了迄今为止最为大胆的颠覆”,同时作者还认为“当‘母性’一旦成为‘母权’,它就变得与父权一样可憎,甚至更为可憎”。⑦这段话表明了作者的立场,当女性处于这样一种处境时,对家人的伤害是巨大的。然而,女性是如何陷入这样的处境?这是玄溟与若木的主动选择吗?

作者这样描写玄溟:“若木的母亲玄溟当时刚满一个花甲。玄溟生于上世纪之末。浑身散发这世纪末的凄清。玄溟在世的时候若木总坐在窗前的一张藤椅上慢慢地掏耳屎。她用的是一根纯金的挖耳勺。在羽的记忆里,若木从不到厨房里去。每到该做饭的时候若木就拿起那根纯金的挖耳勺。而玄溟则颠着一双小脚在厨房里穿行。那脚裹得精美绝伦”。⑧

首先,我们发现,在这段中描写有三个意象内蕴丰富、引人注目。

第一个意象是“纯金的挖耳勺”。“那是玄溟的心爱之物”⑨。玄溟破坏了若木的初恋,遭到若木的绝食抗争,最后纯金耳勺成为了若木的战利品。这就意味着玄溟与若木地位的反转。若木得到了象征权力的纯金挖耳勺,在以后的生活中,玄溟上街买菜回来后还要向若木报账,一分都不得有差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若木拥有了比玄溟更大的自主性,相反的,它意味着若木加入了玄溟的阵营,接受了耳勺的若木也接受了陆尘,而陆尘完全是玄溟的选择。可以说,若木曾经有过对玄溟的抗争,但是初恋的不幸造成的“内心的阴霾笼罩了她整整一生”⑩。笔者认为正因为若木在自己母亲玄溟那里得到的母爱是一种“母权”的产物,所以当她自己成为母亲的时候,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情况下,“母权”成为一种常规存在于家族中,以血缘的方式继承,影响了一代代女性的命运。

第二个意象是“厨房”。它深刻的体现了女性作为家庭主妇的处境。家庭妇女在厨房中感受自己的能力,“下厨女人的努力以明显的方式向未来超越”,她们可以在厨房中创造食物,感受自己的价值,但是“女人在家庭内部所干的活并不给予她自主;家务劳动不是直接有用于集体,它不面向未来,它不产生什么。只有融合在生产或活动中向社会超越的生存时,家务劳动才具有意义和尊严:就是说,它远远没有解放主妇,而是把她置于丈夫和孩子们的隶属中;她正是通过他们得到存在的理由:在他们的生活中,她只是一个非本质的中介”据此看来,无论是玄溟还是若木,即使两人已经把“母性”“母权”化了,但是她们没有真正的权力,她们仍然是男性的附庸。她们所谓的权力也仅限于对于子女的态度上,特别是女儿的态度上,是一只“纸老虎”,这就解释了当女儿誓死反抗时,她们会选择妥协,也解释了她们只是和男性争吵,却从没有想过真正离开他们。她们要的是男性的认可,只要得到了,就觉得自己拥有了价值。

第三个意象是“小脚”。裹脚之风起源于五代、宋初,盛行于明清。是男性审美的产物,玄溟那双裹得精美绝伦的小脚象征了古代女性的主动异化自身的生存处境,同时也延长了《羽蛇》表现的时间跨度,表现出女性身上背负着的沉重的历史包袱。

其次,由于在这段描写中运用“世纪之末”“慢慢”“凄清”等词语,整个段落笼罩着一股衰颓、阴冷的气氛,在这样的基调下展开的女性命运描写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奈的结局。

最后,在这段描写玄溟的场景中有若木也有羽,写羽对若木与玄溟的记忆,把三代女性相连起来的不仅是血缘,更是女性因袭又有所变异的处境。在这段描写中,若木与玄溟似乎在同一境地——被羽所审视,而羽却是在画面之外,这暗含了若木与玄溟女性处境的相似性、复制性。

总体说来,这一类型的女性虽有反抗意识,但她们所反抗的并不是男性的统治,她们反抗的目的也不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她们仍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因为没有鲜明的觉醒意识,自我超越的欲求,她们在反抗中必定会扮演男性“同谋”者的角色,因为她们要求是的权力,于是“母性”变成“母权”,而权力一旦被她们获得,虽是掌握在女性手中,受益的终是男性,她们为的是维护男性的社会秩序与道德规范。

三、自觉探寻个体拯救之路的女性形象

在《羽蛇》中,自觉探寻拯救之路女性形象以羽、绫、箫、亚丹等四位为例。但是,她们在经历了磨难后没有获得个体的解放。或许正如波伏瓦所说女性的“解放只能是集体的解放,它首先要求完成女性状况的经济演变。但过去有过,现在仍有大量女人企图单独实现她们个体的拯救。她们企图在自己的内在性中证明自身生存的必然性,也就是在内在性中实现超越性。”这是一个悖论,在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但是“把奴役变成崇高自由做出的最后努力——有时是可笑的,常常是动人的努力”。

徐小斌在对女性处境进行思考后或许也感觉到了女性个体拯救的虚妄,于是羽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彼岸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引渡的过程。引渡是个多么迷人,多么动人心弦的过程啊!”“羽希望这个过程永远永远不要消失。”或许肯定引渡的美好,只有希望过程不会消失,完美理想、爱情和婚姻才会有存在可能,人们才有努力的方向,假如否定了引渡,人们就不会有前进的方向,这是作者所不愿意看到的。《羽蛇》中自觉踏上个体拯救之路的女性就是在不断追寻中丰富了自己的人生体验,以女性特有的方式叩问人类的普遍生存意义、感受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女性选择个体自觉,意味着她们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每个人遇到的困难都有不同,但是,这是因为有了她们的尝试,她们的失败,人们才更加明白女性的处境。“娜拉出走后会怎样?”这个问题至今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但是却不能阻止女性不断的探索。

《羽蛇》中的这四位具有自觉意识的女性不断追寻的过程显示出女性成长中遇到的种种磨难,显示出女性成长的处境。笔者将以羽为例观照具有自觉意识的女性成长历程。

羽在整部作品中呈现出这样一种形象:她渴望得到爱,但是却屡屡受挫,不仅感觉不到亲情,没有爱情,甚至连友情也很模糊。她一直在逃离,努力排除外界的干扰,坚持听内心的声音(耳语)采取行动,始终停留在女孩阶段,不愿意成为一个女人。

在笔者看来,与其说她得不到爱,不如说她拒绝接受他人的爱。她有很强的自恋倾向,其实在与烛龙的关系中,表面上是烛龙没有选择她,但实际上是她不愿意选择和烛龙在一起。在刺青时羽认为烛龙是对自己充满温情的,自己冷酷无情的,事后想来还觉得自己对不起烛龙。在这样的情况下,羽成为强势的一方;羽对朱丹也是一样,她始终认为朱丹默默付出,爱着她,但是她不能回报朱丹的爱,羽觉得自己并不爱朱丹。不管是对烛龙还是朱丹,她的态度实质上是相同的:她没有付出爱就占有了他们的爱。这显然是女性的思维,是女性希望男性这样对待她们,这暴露了羽的愿望。在男女关系中,是她控制着两者的节奏,这是她对自己童年渴望爱的补偿或者说是想象性的惩罚他人:让他们也得不到爱。

事实上,她希望烛龙能够逃,甚至希望烛龙死去也不希望看到他的平庸,这仅仅是因为平庸的烛龙会破坏她的生命理想。也就是说,她始终将烛龙,一个男性,当作实现自我超越的想象性主体,她要通过他的超越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从这个角度,我们发现她实质上是依附于男性的。这也就注定了她最后的失败。

以羽为代表的这一类女性形象的深刻意义不在于表现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是在于,她们在自我救赎中,以女性自己的体验发现了男性的虚弱,发现了现代人精神的贫弱,发现了信仰的缺失,发现世界已经丧失了灵魂。不论是“世界失去了它的灵魂,我失去了我的性”还是“脱离了翅榜的羽毛,不是飞翔,而是飘零,因为它的命运掌握在风中”,这都表达了女性借由自己独特的成长经历发现的人类悲剧命运。但吊诡的是所谓的女性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是男权社会的产物,女性的经验原本就不全是女性自己的了。女性是“第二性”。

四、理想女性形象

在《羽蛇》中,有一类女性给人以希望,她们聪明、独立、不依赖男性,是解放的女性形象。主要代表人物有杨碧成、沈梦棠、金乌、安小桃等,然而,我们发现,杨碧成和沈梦棠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中;金乌无母,才使她有了想象母爱温暖的条件,正因为她一生都在寻找母亲,一生都生活在想象的温暖中,没有母亲的下落,她的想象就不会幻灭;安小桃无父,母亲在安强去世后也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处事风格。

在这些人物身上我们发现传统上父女、母女或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而正是因为这些改变才使所谓理想的女性有了生长的空间。同时,不论是无父还是无母,都表现出一种与历史断裂的状态,这与羽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只有彻底与历史传统决裂才有可能创造出解放了的女性。这是作者寻出的一条没有实现途径的女性解放道路。

[注释]

①②[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Ⅰ》, 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96,89页

③[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 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441,253,255,472,132页

④⑤⑥⑦⑧⑨⑩徐小斌:《羽蛇》,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7,109,318,1,4,50,309,62页

[参考文献]

[1][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Ⅰ》, 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2][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 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

[3][法] 让保尔·萨特:《自我的超越性》,杜小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

[4]徐小斌:《羽蛇》,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

[5]徐小斌:《莎乐美的七重纱》,北京: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0年版

[6]戴锦华:《自我缠绕的迷幻花园——阅读徐小斌》,《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1期

[7]潘凯雄:《超越性别读》,《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6期

[8]陈福民:《无罪的凋谢——写在徐小斌再版重印之际》,《南方文坛》,2005年第2期

[9]谢有顺:《羽蛇的内心生活》,《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1期

[10]孟繁华:《逃离意识与女性宿命——徐小斌九十年代的小说创作》,《当代作家评论》,1996年第6期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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