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后叙事:不完整\不真实的叙事

时间:2022-08-19 04:51:13

创伤后叙事:不完整\不真实的叙事

创伤后应激紊乱综合症是指突发性、威胁性或灾难性生活事件导致个体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亲历、目击灾难的人甚至其后代都容易不同程度地患上此伤痛。美国自从越战以来,对于创伤后应激紊乱综合症的研究范围由心理学向外蔓延至医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学、语言学等学科。运用创伤后应激紊乱综合症理论观照、阐释和解读文学作品的论述在20世纪90年代形成一股新潮流,学者们首先以此理论考察了战争对人的影响;传记作者解读战斗英雄的创伤后应激紊乱综合症,借此拷问全社会的价值观。经典作品被重新解读,伍尔夫的《达罗卫夫人》、笛福的《骑兵回忆录》,甚至19世纪的动物故事都在此视角下被重新解读。20世纪下半叶,通过描写创伤性紊乱综合症反映人性和社会、反思文明与价值观的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在“9・11”事件后激增。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星期六》、美国作家唐・德里罗的《坠楼者》、约翰・厄普代克的《》等都是这个潮流中的典型作品。

在文学叙事当中,作者/叙事者是有能力叙述经历创伤后人物表情的,但是为了达到文学作品的逼真性,一个好的作者/叙事者必须要掌握真实情况下正常人的反应,才能更好地进行叙事。创伤后紊乱综合症患者的叙事由于精神紊乱而造成情节结构不完整或者游离于正常叙事规则之外,可能不具备所谓“故事”的基本构架,是一种独特叙事。典型例子是,在做传记访谈或者历史记录时,如果受访者刚经历过重大灾难,记录者必须根据叙事人的精神状况比对其谈话内容进行猜测和揣摩,才能得到相对真实和完整的叙事内容。

由于创伤性记忆不断的重现,多数人的记忆能力会受到极大损害,这主要表现为闯入性记忆和损伤性记忆。闯入性记忆表现为创伤记忆的重现,这种重现不分场合和顺序,文学文本中很早就有类似表述,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在经历磨难之后常会梦中惊醒,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也有类似的症状。闯入性回忆重现将直接导致叙事顺序的错乱。

对于小说叙事顺序的研究,一般认为传统小说总有可循之规,即便是如乔伊斯《尤利西斯》这样的意识流小说,叙事顺序也是根据人物的意识先后进行构写。后现代小说有打乱顺序进行构写的,名曰“扑克牌”式小说,意即将小说故事的情节打乱摊在桌面上,由读者随机抽取进行阅读,这样的小说会有很多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从而构成不同的故事,虽然表面上叙事顺序是随机的,但实际上这种模式只是由读者来决定叙事顺序而已,有规律可循。而创伤后紊乱综合症患者在进行文内叙事的时候,往往在正常的叙事顺序中突然闪回创伤场景。这种闪回没有任何征兆,甚至不取决于叙事人的主观意识,这种完全无意识的叙事顺序为整个叙事增添了很多不确定因素,在中外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有反映。

同时,创伤后紊乱综合症患者在叙事时所特有的闯入性回忆不仅仅是创伤当时的场景,往往还包含创伤之前对于美好往事的回忆。例如在《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冲进王宫质问母亲为何要背叛他的父亲时,一开始声泪俱下,厉声痛斥,突然会有闯入性回忆叙事当中,“哈姆雷特:‘……你那曾经和蔼可亲的一面去了哪里?’皇后:‘哦,他疯了,他疯了!’”从这里不难看出,哈姆雷特曾经遭遇过灾难性的创伤,而莎士比亚让角色在进行文内叙事的时候,也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

损伤性记忆是指罹患创伤后紊乱综合症的病人常出现短时间失忆,还伴有对于创伤场景进行选择性遗忘。在文学叙事当中,这种损伤性记忆常常导致故事的内容支离破碎,情节不够完整,从而达不到叙事的目的。

美国小说家唐・德里罗在其小说《坠楼者》(Falling Man,2007)中描写了一位亲身经历过“9・11”恐怖撞机事件的幸存者吉斯。吉斯是一名律师,“9・11”当天正在世贸中心工作,撞机发生后,他几乎在大楼倒塌前的最后一秒跑了出来,侥幸逃生。当时他“满身血污和水泥尘渣”,并且“眼神迷离无光”,德里罗在这里已经暗示了吉斯罹患创伤后紊乱综合症的可能性。之后,当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回家时,他久未回家的妻子这时候也出现在家门口等他,而吉斯这时候手里“拎着不知是谁的手提箱”。后来,当他回忆这个手提箱是谁的时候,他这样说道:“当时我在楼梯间,人们就是在这里把瓶装水和软饮料送上来的,我们还常打趣这些送饮料的人可真会做生意。”之后“听见一声巨响,北塔开始坍塌了,只听见人们惊悚地尖叫”,后来“我就回家了”。吉斯的叙述,不仅没有讲清楚他浑身血污和尘渣的来历,更没有交代手里拿着的手提箱是怎么回事。从吉斯绞尽脑汁想要找到手提箱的主人可以看出,他出现了“损伤性记忆”。

而深谙心理学,并重点研究过创伤后紊乱综合症的德里罗恰恰就抓住这段损伤记忆展开小说,并开始对缺失因素的故事进行重塑。几经转折,吉斯终于找到了手提箱的主人――办公室文员弗罗伦斯,并与之恋爱,而吉斯展开这段恋爱的目的,用《纽约时报》专栏评论员弗兰克・里奇的话来说就是“完全为了找寻失落的记忆,而超越了两性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们之间的恋爱并没有获得期待的结果,吉斯愤而放弃心理治疗,投身之中并参加了扑克大赛。在扑克大赛的过程中,他想起“9・11”当天好像是在和同事打扑克,赌中午饭谁请客。而后他又近乎臆想地回忆起当时可能在冲下楼的时候抱着这个同事,因此身上有血污。而后来的坍塌和惊恐使他放弃了这个同事而冲下楼,为了寻求心理慰藉,他在冲下楼的时候随手捡起了弗罗伦斯的手提箱。小说到此,似乎原来缺失的因素全部填补上了,故事的始末应该了然。鉴于患者在损伤记忆之后,会发生选择性遗忘相关因素或者臆想虚拟相关因素,因此吉斯的补充叙事并不一定就是真实发生的事,而只是吉斯主观认为的事实。但是在小说中,似乎只有这种很有可能是虚构的回忆才最符合逻辑。当媒体几乎全天候轰炸式地照片《坠楼者》的时候,无法逃避而被迫看到照片的吉斯选择了与坠楼者相同的姿势自杀。

“并不是下坠杀了你,而是那戛然而止的一刹”。正如这句话所说,吉斯在丧失那段损伤性记忆之后,不断寻找,试图将叙事中的故事弥补完全,在寻找的过程中,无论怎样,他总是活着,而一旦找到了,即便那不一定是真的,他的叙事也完整了,而叙事者这一角色也就该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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