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的曙光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可我仍时时想起，不能忘怀。

那时我刚从一所偏远的乡村中学借用到市重点高中，却被安排带一个高三毕业班。为什么是“借用”而不是“借调”，就因为我当时的所谓“身份”还是“民办教师”。

接班后，我使用多年摸索出的快速熟悉学生手段，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记住了班级的54位学生。但很快我发现，这个班级大多数学生都是农村的，他们长时间远离父母在外读书，养成了孤僻、自私、任性、自卑、失控等不良心理或行为。要想与他们的父母联系沟通，且不说那时的通讯极为不便，交通更是难以想象的闭塞，再加上高考所面临的巨大社会压力，老师们一个个都像上满动力的陀螺，根本就没有与这些农村家长见面的机会，而那时的家长也从来没有能到学校与老师见面的做法。我从同事们欲言又止的话语中，也隐约感觉到，学校及老师从来也没有到农村学生家访的先例。

过了一段时间，我感到有一位农村学生，虽然天资聪慧，是重点大学苗子，却经常以各种理由请假而不安心正常上课；通过了解，竟发现他正陷进当时社会上的各种“气功热”之中。我对他“旁敲侧击”，但他根本不为所动；安排与他相处很好的同学劝解，也不见明显效果。为此，我决定冒着遭遇那个特定人际氛围里同事“冷眼”的尴尬，去冲破“坚冰”，做一次家访。

还清楚记得那是一个短暂假期的一场大雨后，我骑着自行车赶往百里之遥的这位学生家。只骑行了不到几里就下了公路，我碾着泥泞的土路边的杂草艰难骑行，也不知推车走了多少路；有一些田间路，推车也寸步难行时，就只好扛着粘满泥浆的车子跋涉前行。终于辗转来到一座大水库畔的一个小村庄。

当我经村人指点来到学生家里时，全家人都根本无法承认眼前的这个现实，我的学生面对我更是目瞪口呆，像是在梦中。在他父母与我语无伦次的交谈时，他80多岁的爷爷紧紧攥着我的双手竟泣不成声，他喃喃自语道：从没有见过城里学校的“先生”。除这个村的村长、会计等德高望重的几位“头面人物”外，他家还将家住很远的另一个村庄的舅舅特意请来陪我吃饭，这是这里招待客人最尊贵的礼遇。对刚从农村走出来的我来说，真是受宠若惊，更有刻骨铭心之感。我回来时，他们又用村里唯一的一台手扶拖拉机，一直送我到能骑行的公路上。

我的那位学生回到学校后，变得判若两人，当年考入一所国家名校，现在北京工作。记得去年我退休后应北京的学生之约来到北京，他得知消息后，专门安排时间去见我，反复向我表示对当年能到他的村庄家访的感激，并向我郑重透露了一个颇让我震惊的消息，他说：“老师，您知道吗，我爷爷临咽气时，还拉着我的手说，你到什么时候也不要忘记那年你在城里求功名，来咱家的那个老师，没有他就没有咱的今天，咱可别忘了恩德呀！”听到这些话，我当时真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就在那次家访后不久，有一天，我班有个农村学生突然打起行装不辞而别，正当我了解这个学生的具体情况时，我收到从邮局寄来的信件，原来这是那个学生写给我的一封主动退学的告别信，信中只说由于家庭有特殊情况，自己不能再继续上学。第二天，当我骑车走了50多里山路赶到这个学生家中时，眼前的情景令我大吃一惊，房子又矮又破，这哪里是个能住人的家呀。他的妹妹哭着对我说：“你快救救我哥哥，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起来吃东西了！”原来他的父亲已丧失劳动能力，唯一的妹妹很小的年龄也因生活所迫嫁人，现在家徒四壁，根本没有能力再供他继续求学了。他回来后，一句话没说，倒在炕上已三天三夜了。他父亲愁苦得终日在外游走，妹妹难过得只能在院子里默默流泪。面对此情此景，我当机立断，嘱咐他妹妹一定要照顾好父亲，将他立刻领回学校，并求助班级和学校，为他解了燃眉之急。当年，他艰难考取普通高校，后来顺利考上了公务员，现在已是一位级别不低的县级领导，老父亲也令人欣慰地安度晚年。

他曾经写给我这样的话：“您是我遇到的最理解学生的老师，可能是因为您也来自农村，我们都觉得和您距离很近，所以很想把心里话说给您听，在您面前我不用带着‘面具’很轻松。可以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您在课堂上要我们懂得感恩，孝敬父母，热爱生命，‘你们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只是极平凡的一员，但在你们父母的心中，你们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我也许会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喝下一点什么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我无奈要告别我的学生时代时，老师，您能想象得出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哪怕是想一下我那可怜的父亲那难过失望的眼神，我都会流泪心碎！但当我给您写了封告别信，回到家与生命抗争的那几天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我，您一定会来救我的。自从听了您的课，我才感觉到老师这个职业的神圣。您在课堂上提到的那些书，我今后一定要读到，我相信您的眼光，您的话我会铭记在心：多读书，读好书。如果您愿意，真想和您永远交朋友，因为您是17年来唯一能让我吐露真情的人。如果能多一些您这样的班主任老师，这样的好人，我相信会出现更多一些的优秀学生。”

我的频频家访与这些受访学生的转变，无形中给班级带来了异常的变化，学生个个自尊自强，均以理想的成绩进入各类大中专院校；我的做法也令同事们对我刮目相看，并纷纷加入到去农村家访的阵营；学校也积极肯定了我的做法，并安排我做了题为《班主任应全方位真正走进学生的心中》的现身说法的报告。

这些往事带给我的思考是：

因为西方流传这样一段话，好的老师可与上帝比拟，上帝往泥人的鼻孔里吹了口气，泥人就从此有了生命；有位好班主任老师，就是学生的幸运，会让学生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曙光，会照亮他的学生时代，乃至一生。

“善治必达情，达情必近人”“爱而后教”，班主任对学生更应适时给予关怀、疏导、抚慰和帮助，使其多一些温暖与生机、激情与活力、奋发与进取；可使他们尽快摆脱困境，渡过难关，健康成长，使整个人生发生转向。

对于学校，不仅是传承知识的场所，更是培养精神气质的圣地；学生走进校园不只是为了走进一条课本知识的胡同，使是走向一个培养完善人格的广阔原野；学生都能在同一片蓝天下，元气饱满，人性充实，终生对母校充满眷恋、怀念和感激；学校如果不能让学生感受到强烈的人文氛围，不能给学生以潜移默化的人文熏陶，不能对学生多一些人文关怀，就是升学率再高也未见是好学校。在这里，班主任全方位对学生的关注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