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春天其实还很远

・1・

遇到周扬那年夏天，我刚从一家中等专科管理学院毕业不久。在一家死气沉沉的小公司里做着一份有我不多，没我不少的行政管理工作。

因为一个好友快结婚了。所以休息时，拽上我去博览中心看家具展览。为了招揽生意，各个参展商都挖空心思，想尽花样，吸引顾客的眼球和注意力。有的摊位甚至招聘真人扮成各种卡通动物，每天100元酬金，但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所以很难招到人做。我一时童心大起，跑到一个展位前。扮成了抱抱熊的样子。

刚刚扮好，就被一群刚进来的孩子围在中间。揪耳朵的。扯腿的，拽尾巴的，没一会儿。在孩子们的围攻下，我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这时不知是谁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帮我把抱抱熊后面的拉链拉开。我才得以喘口气。

转过身后我看到了周扬，他对我笑笑，露出一口好看整洁的牙齿，伸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感激地说谢谢!他摇了摇头，问我，你是学生?利用暑期出来打工?我调侃道，有我这么老的学生吗?他还要说什么，被身边的一个女孩叫住，说周经理，有一个客户非要见你!他冲我摆摆手，一边接听手机，一边转进展台里边。我意兴阑珊地扒掉身上厚重的装扮，100块钱也不要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坚持一整天。走出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周扬正握着电话对着我的背影发呆。

没过多久，我去医院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在街上遇到周扬，他老远就指着我叫，小熊!小熊!把我叫得莫名其妙，回头问他是叫我吗?他说是啊，在博览中心，抱抱熊!天。他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天，在街边的银杏树下，我们聊了好长时间，他是那种善解人意的男人，说话很温柔，老实，厚道，比我大三岁，在一家家具公司专门做销售，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还有一家专卖店。我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叫戴尔，他却依旧喜欢叫我小熊。

行人如水一样，纷纷从身边流过，我和周扬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手的时候，周扬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给我的动作，我欢快地跳上2路汽车，我知道自己的爱情春天不远了。

怀着无比纯净的心理和周扬交往，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跑到附近的大学听销售管理的专业讲座，一起听一些经过时间淘洗的老歌。总之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好，除了偶尔会表现出一点优柔寡断之外。不管做什么事儿。他都会征求我的意见，直到我点头为止，有时候我觉得他有些婆婆妈妈，但反过来又一想。他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才会这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没有压力。

有一次，他开着帕萨特送我回公司，尽管在离公司老远的路口就停下来，但还是不小心被同事看到，同事便打趣。说戴尔这段时间整天傻乎乎地乐，原来是恋爱了，我抿住嘴儿笑，也不解释什么。

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周扬所在的家具公司，是他母亲开的，也就是说，在他的背后，有一个家族企业在支持着他。

上班时间，很突然的，周扬给我打电话。没有了往日的坦然和平静，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他问，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妈想见你!我笑了，说，周扬，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啊?我也好有心理准备。周扬吞吞吐吐地说，上个星期我们在“上岛”喝咖啡，被我妈看到了，她非要见你，我挡不住。

我抱着电话，说，周扬，不是我不想见你妈，公司安排我到上海出差，要―个星期才能回来，回来之后我请你妈吃饭好不好?地方你们定。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俗语说，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看来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一周之后，从上海回来，我一边忐忑不安地设想着和周扬的母亲见面的场景，一边准备要穿的衣服，要戴的丝巾。我想给周扬的母亲尽可能地留下好一点的印象，一边把上海之行的结果做成书面的材料，也好向公司老板交差。

・2・

周一早晨，刚刚走出电梯，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同事小赵便匆匆附在我的耳边说，戴尔，办公室里来了一个老女人，说是找你的，凶巴巴，你不是借了人家高利贷吧?小心点哦。我在小赵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死丫头又胡说，小心我收拾你。说是这样说，但心中难免狐疑。是谁大清早跑到办公室来找我呢?

进了办公室，果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戴眼镜，穿着薄呢套装，头发打理的整齐干净，十个手指白皙修长，没有长指甲，优雅得体。我打量她，她亦打量我，她问，你是小戴吧?我是扬扬的母亲，想和你谈谈。

我拘谨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刚说了一句，江阿姨，我在上班……。就被她给打断了，她一下把声音提高了8度，小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很多同事抬头看我，我窘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转身去跟老板请假。老板有些不高兴，头都没抬，说，戴尔，以后不许把私事儿带到公司解决，这样影响多不好?下不为例，你去吧!

我轻轻擦掉腮边的泪，拿起包跟着周扬的母亲去了街边的茶坊，周扬的母亲冷着脸，看茶杯里起起落落的茶叶，半天都不曾抬头看我一眼，我委屈得眼泪在眼中打转，我有什么错?

半天，她从茶杯上抬起眼，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推到我跟前，用冷漠不屑的口吻对我说，小戴，这点钱你拿着，别再纠缠扬扬了，扬扬是个短心眼的孩子。他玩不过你。

我呆住，我从来没有想跟周扬玩什么阴谋诡计。我一直小心地呵护这份感情，这是从何说起?但，我努力维持风度，说，江阿姨，我和周扬是真心相爱的。

周扬的母亲轻蔑地笑了，用食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用非常好听的声音说，你这种小丫头我见多了，要学历没学历，要脸蛋没脸蛋，又不肯努力工作，却偏偏长了一颗贪婪的心，难道还窥探我那点家产不成?听我的话，趁早跟扬扬分手，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桌子上的茶杯，她轻视的语气，蔑视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我。她优雅地对我笑，别这么大的火气，对皮肤不好。我顾不得什么体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冷冷地说，尊你一声江阿姨，是因为我爱周扬。我是没钱，我是穷人，可我是自己辛苦挣钱买花戴的女孩，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儿子。尊重我们的爱情。第一，我并不知道你有钱没钱，你有钱没钱都与我无关。第二，别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买断我对周扬的爱情。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第三，我要用自己的能力证明给你看。没有你的钱，我们一样可以过上你那样的日子。

说完，没等周扬的母亲发威，就拂袖而去。

以为周扬会找我解释这件事情，可等了几天，他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无奈，我只好打电话给他，电话里，他像一只蚊子在小声哼哼，说，我妈把我监控了，我的一言一行都在我妈的控制下。我妈说，不许和你来往，过几天，我再偷偷溜出去看你。

放下电话，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爱这个男人是对还是错，他

是那么怯懦地爱着我，让我觉得难受，窒息。

终于在街心花园见到他，我们背靠背地坐在长椅上。我看着远处的蓝天问周扬，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周扬叹了口气说。我妈说，你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我妈说，我最好离你远点。

我一下子恼怒起来，冲他吼道，你妈说你妈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周扬红了脸，低下头，一声不吭。

・3・

权衡再三，我放弃了那家小公司的职位，尽管同事们对我很好，老板对我也不错，但这家小公司实在是没有发展空间。

刚好广州一家家具公司的分公司招聘。我想都没想就去应聘，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年轻的冲劲，那家公司聘用我为销售代表。我从来没有正经地做过销售，对我来说，这份工作不能不说有很大的难度和挑战。何况这家家具公司刚好是周扬他家的死对头，和周扬他们公司对着干，抢市场，抢客户，竞争达到白热化。

这其间，我和周扬的感情一直处于地下状态，我们瞒着她的母亲继续交往。周扬听说我去了另外一家家具公司，他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我妈知道了，还不宰了你，我们之间就更没有可能了。小熊，你别去那家公司做了，就算为了我。好不好?

我安慰他，怕什么啊，有我呢，我要干一番事业，挣很多钱，然后把你娶回家，周扬无精打采，苦笑着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进公司半年以后，我在销售方面的才干很快显山露水，销售业绩比其他业务员遥遥领先。加上以前我是做办公室管理工作的，打字。整理材料，应酬客户，接待外来人员，公司那点事儿没费什么工夫就了如指掌。

但是分公司的欧阳副经理。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明里好像处处支持协助我的工作，暗地里却对我做手脚，让一个与他关系暧昧的业务代表撬走我的客户，看着他明里笑得一朵花儿似的，脚下却使绊子的男人，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忍不下。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司里空出一个总经理的位子，按能力和业绩，我都是那个欧阳副经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此他处处和我作对。分公司远离广州，既便没有人按牌理出牌，山高皇帝远的，谁也不能把他怎样。

那一段时间，我心情空前的郁闷，见到高扬，放低姿态问他，我们结婚吧，你娶了我好不好?远离职场的漩涡。远离无风还起三尺浪的办公室，做你的全职太太就没这些烦恼了!

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我也知道高扬不是我的避风港。果然，他结结巴巴地说，小熊，不是我不想和你结婚，我得回家问问我妈。她老^家总是教导我说，―个男人要先立业，然后再结婚，我觉得也对，你说呢?你等着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娶你的。

我摇了摇头，淡然地笑了，问他，等你到什么时候?他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我又问，是不是因为你妈没有告诉依，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啊?高扬窘得脸色难看极了。

就是那时候，我对周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他不是一个能够在我困难的时候给我支持，在我受伤的时候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在我流泪的时候给我一个坚实的臂膀的男人。他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所有的事情都由母亲为他安排，很显然他还没有度过心理的断乳期。

之后的日子，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那年年底，我以华北地区销售业绩第一的成绩。当上了分公司的经理。在市区买上了三室二厅的房子，开上了公司为我配备的车。

没有想到，为了拿到一个外国知名品牌的权，在中山路商业区最知名的大厦里与周扬的母亲狭路相逢。周扬的母亲看我的时候，仍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然而这时的我，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的面对她，甚至面带笑意。

最后，我以绝对的优势，拿到那个品牌的独家权，签约的前一个晚上，周扬来找我，隔着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我觉得周扬离我那么远，耳边依稀听到以前他喊我时的声音，小熊，小熊……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的眼睛慢慢潮湿起来。

周扬天南地北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最后，他说。小熊，别跟我妈争那个外国品牌的权了，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她希望我们能早点结婚。她也好多一个帮手。

我摇了摇头，说，周扬，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周扬急了，抓住我的手问，小熊，你不是一直盼着我能娶你吗?沉默良久，我说，抱歉，我不能嫁给还没有”断奶“的你。周扬轻轻松开我的手，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我在窗口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看着他一点一点融入人流，眼泪轻轻的漫上来，爱情的春天，对下我来说，其实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