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茅于轼

《名人传记》:从“春运火车票应该提价”到“不宜抵制日货”再到“经济适用房帮不了穷人”，您的这些观点引起了许多反对的声音，您怎么看待这些不同意见？

茅于轼：持不同意见的人主要是不知道我这样说的真正意义所在。低价不见得是好现象，计划经济时期以低价为主，但那个时候社会财富匮乏。市场经济下，价格是杠杆，供不应求就要涨价，这是最重要的经济学的道理。春运的火车票供不应求，所以要涨价，如果维持春运低票价，看似消费者少付出金钱，但却要为获得一张票付出加倍的努力。不仅如此，买了票到车厢里一看，连厕所都进不去，到处拥挤得要命，你的利益实际上是被损害了。当然，如果春运火车票涨价就可能会有一部分穷人买不起车票。但市场经济就是这样的，它造就了穷人和富人，而穷人和富人的消费能力是不同的。然而市场经济也不是完全不合理，它使创造财富的人创造的财富越多就越有钱，而且从长远来看，社会财富的增多对穷人也一样有益。

说到经济适用房问题，你可以算一笔账，一套成本五十万元的房子，如果买房的人出价高于此，高出的部分就是开发商创造的财富。在买房人心中，这套房子的价值肯定高于自己所出的价钱，否则他干吗要买？这样一来他也获得了新财富。而经济适用房却是将成本五十万元的房子以三十万元的价钱卖出去，这种交换只会减少社会财富。而计划分配的经济适用房在消灭了财富的同时，也失去了公平。中国社会那些有了三十万的人，并不是最困难的人，真正最困难的人其实连得到经济适用房优惠的可能都没有，比如农民工。经济适用房既不体现效率又不体现公平，只有害处没有好处。有很多人反对我这么说，因为他们想买经济适用房。政府有义务让更多的人有房住，但政府没有义务满足个人对房产的占有欲。

《名人传记》:近年，您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入社会公益事业和关注“三农”问题上了，如在山西成立扶贫基金，开展小额贷款；在北京成立以扶贫为宗旨的保姆学校。为了这些事业，您逐渐偏离了纯粹意义上的学术研究，感觉有遗憾吗？

茅于轼：我是一个普通公民，我又是一个研究经济的学者，我知道怎么帮他们才最有效，知道怎样用小钱为他们赚到大钱，知道怎么能够花少量的钱多办事，而不会把钱花在无效的地方。我觉得其实大家都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为低收入人群做一些事，比如说，像马路边摆小摊的，你买他的东西就不要过于讨价还价，多花个两三块钱没关系，但对他们而言就很重要了。我在超市买食品的时候，如果同一种食品有标明10月份和第二年1月份到期的，我肯定先买10月份到期的。我这样做就是想帮别人减少损失，替他人多想一点。买菜的时候，我是从不让我夫人讲价的，我告诉她：“不要讲价，人家也要吃饭，你就让人家赚点钱吧。”我也不会挑挑拣拣，随便拿几个，不好的，有虫眼的，我都要。卖菜的都是穷苦人，做生意不容易，大家互相支持一下，慢慢地他们就富起来了。

《名人传记》:您是半路改行搞经济学的。而如今，中途改行的大有人在，您对他们有什么提醒或者是告诫吗？

茅于轼：半路出家的人往往怀揣一份热爱，而且由于他们是从其他学科转行而来，所以掌握的知识比较全面，这也是我的优势。但也有不足，就是缺乏基础训练。我原来是学自然科学的，社会科学的许多经典著作我当时都没有读过，改行以后，为了弥补这方面的欠缺我下了不少工夫。对于中途改行，我觉得是件很自然的事，拿我来讲，快五十岁才开始搞经济学，现在看来是正确的。目前有不少人包括一些刚出大学校门的学生，最终并没有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这无可厚非。但在改行之前一定要问自己三个问题：一、这个专业是不是你感兴趣的；二、这个行业是不是有市场、好赚钱的；三、你有没有相关的专业准备。如果回答是肯定的，你就不用犹豫了。

《名人传记》:您是搞经济学研究的，但您有关道德的文章也“堪称表率”，请问您怎么看待经济和道德之间的关系？

茅于轼：道德归根结底就是利益问题，这样一来就和经济学联系起来了。一般人认为一讲利益就没有道德可言，这是不对的，应该说道德的基础就是利益。道德问题的核心是克制自己的私心，不要损人利己。有利益就会有私心，强调保护彼此的私心是从传统的计划经济道德观到市场经济道德观中，一个必须重视的观念改变。当我们每个人都能既保护自己的私，也不侵犯别人的私，那么，个人利益最大化就得到了保证，进而社会就实现了财富的最大化。这是道德的问题，同时也是经济学的问题。

《名人传记》:在中国，无论买股票还是买房产，名为投资实则多半是“投机”。您认为，像这样的“投机”能赚钱吗？

茅于轼：投资和投机是不一样的。投资是将资产投进去不断地获得回报，是有生产和消费过程渗透其中的，是一种长期的行为；而投机，则是为卖而买，投机者的目的是低价买高价卖，它只买卖，但不介入生产和消费，是从差价里赚钱。投资不是靠买卖的差价赚钱，它是靠资本的收益赚钱，比如我买个房把它出租了，这不是投机是投资，但如果买了房空着准备涨价了卖掉，这就是投机了。买股票也一样，如果是为了每年分得红利，这就是投资。但是如果买了股票不是为了分红，等涨价就要卖，这就是投机。怎么看待投机呢？投机在一定的经济条件下对社会是有利的而且是有必要的，但问题是过度地投机就造成了市场的混乱。目前的股票市场就是这样，投机的人过多，市场被搞乱了。房地产也一样。这就好比商贩秋天买粮春天卖，但如果太多的人在秋天买粮食，买来买去，买得秋天的粮价比春天的都高了，那就变成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