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世俗的烟火中奔突

１

我和陆江是大学同学，他是河北人，自幼随爷爷奶奶在南京长大。他是家里的长子，家里还有一对孪生弟妹。我是江苏人，独生女。毕业后，陆江的父母希望他到北京发展，一来觉得他的专业在大城市更有发展前途，二来离家比较近。我们俩却早已相约，毕业后一起去青岛。陆江和我一样，对大海有着梦寐以求的迷恋。结果，我们如愿以偿，却为此惹得他的父母大发雷霆。看得出，陆江的父母对我非常不满，他们觉得我各方面都配不上他们的儿子。

陆江的专业是土木建筑，毕业后他很快在青岛找到了接收单位，我也在一家小型贸易公司财务部找到工作。婚后的第三年，我生下女儿，陆江的父母不愿帮我们带孩子，我的父母还没有退休，找保姆又不太放心，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我在家做全职主妇，等女儿入幼儿园后再重新工作。陆江每月的收入加上平时晚上熬夜做的私活足够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城市生活得很好。

女儿出生那年的夏天，公婆来青岛看孙女儿。婆婆看到女儿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她说：“哎哟，小丫头片子，长得这么小鼻子小眼儿的，怎么一点儿也不随我们家人？”她虽是笑着说的，但我却觉得异常刺耳，只得在一旁假装没听见。那年，公婆在我们家住到９月中旬才走，他们也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座海滨城市。

此后，每年夏天公婆都来青岛避暑，从６月中旬住到９月中旬，那是我最忙乱的日子。公婆来时，每天吃完早饭后两人就戴上帽子拿上太阳伞步行去海边，中午回来吃午饭，午睡过后又一起出去。其间，我忙着照顾女儿，趁女儿睡觉的时间洗全家五口人换下来的衣服，准备两顿饭，打扫房间，到晚上临睡时，累得全身酸痛。陆江每晚都会附在我耳畔轻声开玩笑：“宝贝儿，实在辛苦你了，我给你提供异性按摩怎么样？”我笑着推他，觉得只要有他和女儿在身边，再累也是幸福的。陆江的弟弟和妹妹都还在大学读书，每年公婆回去时，我们都会给他们带几千块钱，他们也不推辞。如此下去，工作了几年，我们俩却一直没有积蓄，女儿在一天天长大，我开始觉得心里不踏实，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没有存款那就意味着需要找人借钱。

２

女儿入幼儿园的那年夏天，公婆迟迟没来。有一天晚上，婆婆打来电话找陆江。原来陆江的弟弟打算去加拿大留学，但是钱不够，婆婆说让陆江准备四万块钱，十五天之内用银行卡转过去。陆江接完电话愣了半天，那晚，他在我身旁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清晨，陆江嘴上起了一串水泡，我对他说：“要不，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找亲戚借一下，我们慢慢帮着还。”陆江阻止了我，他说：“这事我来解决，你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后来，他终于凑齐了四万块钱，一部分是向同事借的，另一部分是找领导申请，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江双休日和晚上几乎从来没有休息过，不断联系私活在家里做，经常我睡醒一觉他还坐在电脑前。我的心疼无以言表，但我又能说什么？白天送女儿去幼儿园后，我开始试着重新出去找工作。不过才三年的时间，这个城市的就业市场竟然变得如此严峻，以我目前的资历，想找一份原来那样的工作几乎是天方夜谭，我被打击得情绪异常低落。陆江知道后，捏着我的鼻子说：“傻丫头，天上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我养得活你和女儿，不许再去四处碰壁让我心疼。”

公婆那年一直到将近７月底才来。他们来后不久，有一天晚饭后把我和陆江都叫到客厅，说有话对我们说。婆婆对我们说，这次的四万块钱就算是我们赞助给弟弟的学费，让我们别指望他还。她对陆江说：“你小时候虽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我们每月都会寄钱，有好东西时也都是先尽着你，然后才轮到弟弟妹妹。现在家里有困难，你作为长子也应该尽一份义务。”

陆江是个孝子，自然无话可说。我虽然心里不舒服，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我觉得生活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转眼又是一个夏季，我已经赋闲在家一年。陆江总是安慰我说：“就算找到工作，辛辛苦苦一个月那几百块钱，不如我多做一点，你做家务已经够累了。”

６月中旬，公婆来了。我比往年轻松了许多，白天女儿上幼儿园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有些空闲看看书。有几次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直到公婆回来吃午饭才惊醒。每次婆婆的脸色都很难看，在厨房做饭时我听她在外面对公公唠叨：“年纪轻轻什么事都不做在家睡懒觉，全指望陆江一个人养活全家，真是看不惯。”我委屈得要命，却只能装出没听见的样子，反正每年住三个月他们就走了，能忍就忍，何必还嘴让大家都不高兴。无论如何，他们是长辈。

３

有一天晚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一个在外地的大学女友打电话来，我们很久没有通话，所以聊得很高兴。婆婆在我打电话的时候推门出来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等我放下电话时，她眼盯着电视气呼呼地说：“连个工作都没有，正经事不干，打那么长时间的电话，瞎浪费钱。”陆江当时也在，他替我分辩道：“妈，是别人打来找她的，接电话又不花钱。”我当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再待下去怕自己会忍不住还嘴，刚站起身，却看到婆婆冲着陆江恶声恶气地说：“我说她两句你就护着她，我说错了吗？一个大活人整天在家闲着睡懒觉，一分钱不赚，有事情做的人谁会有时间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还不都是没事闲的？”我当即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妈，这里是我们的家，你们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所以每次无论您说什么我都忍着，也请您自重，不该您管的事以后就不要管。”

婆婆可能也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她惊异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之后，她颤抖着转头对陆江吼道：“陆江，你听到了吗？当初我怎么对你说的？嘴小唇薄的女人娶不得，天生一块伶牙俐齿的料。”

这真是侮辱，我不管不顾地对她说：“妈，并不是我找到您家里去对您伶牙俐齿，看不惯我，您以后可以不来。”

我话音未落就被陆江一掌打过来，他盛怒地指着卧室门对我咆哮：“苏梅，你给我回屋去！”我冲进卧室，简直无法相信平时对我温情体贴的陆江竟然会打我。

我的泪水汩汩而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打开壁橱，我把两条大床单取出来打成一个死结，把一头固定在暖气管道上。拉开窗户，外面的雨很大。我们家住一楼，因为地势高所以没有安装防盗网，我抓着用床单做成的绳子爬出窗外，冰冷的雨水抽打在我脸上和身上，和着脸上的热泪使我睁不开眼睛。终于跳到地上，我哭着在雨中拼命奔跑，一直跑到栈桥的第九个柱子旁，陆江曾在这里对我发誓，说他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绝不让我受一点委屈。如今，我一个人对着波浪滚滚的大海哭得肝肠寸断。

这样大雨倾盆的夜晚，栈桥上依然有零散的游客在流连。看着紧紧依偎在同一把伞下私语的情侣，我觉得孤独噬骨。身体在雨中瑟瑟地抖，突然发现，在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城市，除了家和陆江，我竟然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和一个可以投奔的人。

我自己也不知究竟在雨里站了多久，哭得头昏昏沉沉，直到听见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陆江只穿着短裤和背心站在那里，发梢上淌着雨水。他一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我的骨头被他挤得像要断裂。他只说了一句：“小梅，你吓死我了。”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陆江的抽泣声让我心碎，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我们就一直这样拥抱着在雨中哭泣。

４

那天晚上，我们俩在一家商店的门口坐了很久，陆江对我说：“小梅，这些年你受了多少委屈其实我都知道，我妈的许多做法我自己也有意见。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怕自己如果说了，你会以为得到了我的默许，而对我妈不再迁就和忍耐，我非常害怕你们之间的正面冲突。现在我想明白了，这样做对你是不公平的，小梅，请你原谅我，也请你原谅她。无论如何，她是我妈妈，希望你能谅解。”

我阻止他再说下去，偎进他怀里，陆江湿漉漉的身体此时散发出温热的气息，让我觉得温暖而安全。我对他说：“你知道吗？其实我要的不过就是你这样一句话。为了你，我可以忍受很多委屈，但是我需要你的公平。我所有的忍耐不仅仅因为妈妈是我的长辈，更主要的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为难，那样会让我自己心痛。”陆江将我抱得更紧，他温热湿润的嘴唇贴在我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回家的路上，我对他说：“恋爱的时候，虽然我们也想到过婚后会有各种各样无法预料的矛盾，当真的面对时，依然会手足无措。但是只要我们彼此还深爱对方，所有的问题都会有办法解决。陆江，你放心吧，对于妈妈的做法，我会重新再忍。还有，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工作了，妈妈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能够自立的人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尊敬。这次，你不许再阻拦我。”陆江看着我点点头，他用力揽住我的肩膀，我们相互依偎着，一起回家。

一路上，我在想，凡人的爱情，总是少不了世俗烟火的磨砺。庆幸的是，我和陆江终于穿越世俗的烟火，从里面奔突出来。

（Ｅ－ｍａｉｌ：ｙｕｘｕｅ０５１９＠ｖｉｐ．ｓｉｎａ．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