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杨振宁和一只幸运的茶几

时间:2022-06-20 05:51:00

莫言和杨振宁坐在各自的沙发上,之间隔着一只茶几。但是在两位诺奖得主之间,隔着很长很长的时间。杨振宁三十五岁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时候,是1957年。那时候,瑞典皇后、瑞典国王一起见证了那历史性的时刻。后来,瑞典国王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也就是现在的瑞典国王——2012年12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厅,与莫言揭开一个新的历史性时刻的那位国王。

我看莫言和杨振宁坐在一起,不由叹曰:“两位诺奖得主。”莫言一听竟下意识地侧过点身子,好像要离杨振宁远一点。这一侧,分明是觉得怎么可以把他和杨振宁并提。这只是一种本能反应。不过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最真实的莫言——尽管荣誉加身,他依然只是自己口中那个“会写小说的农民”。

他俩确实相差很远,年龄相差三十三岁,获奖时间相距五十五年,而且从未谋面。后来,席间莫言说,今天见到了当年在他心中像神一样的杨振宁。当年他知道很多流传的关于杨振宁的段子,段子里杨振宁是掌握很多钥匙的神。莫言说在他心中诺奖与诺奖的含金量不一样,诺贝尔物理奖、化学奖、医学奖,是文学奖不能相比的,那些奖是真金。待席散人去,莫言走到门口时,一如透明的红萝卜那样真性情,说:“如果我得的是物理奖,你看我狂!”当此之时,我又看到了一个好像喝了红高粱酒的莫言,一个狂放不羁的莫言。说起来,科学造福人类,文学是人类的精神之光,本是并蒂莲。不过,莫言的感受是真实的,真实的就是可爱的。

莫言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这是院长王文章邀集的一次小聚,为庆贺莫言得奖。当年莫言来研究院,很是叫人兴奋。研究院文化所的刘梦溪,喜欢莫言的无威而重,在席间坦白,曾经“心生邪念”,想请莫言调来文化所。莫言后来想反正同在一个单位,不调也罢。借用童话的结尾: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个院里。

莫言说,他能得奖,是因为这个时代,如果没有三十多年来中国的改革,中国的进步,就没有他这么个作家。杨振宁说,他回国九年了,他觉得中国最大的改变,不是高楼大厦,是农村,是农民的思维方式。我想起他刚才一见莫言就走来坐到莫言身旁的沙发上,像小记者那样连连发问,譬如你是怎样一路从农村从农民走来的。一个“年方”九十的人,依然充满了好奇心,充满了探索的精神,我突然知道了为什么杨振宁能获诺奖。

杨振宁说华人得诺贝尔科学奖的,有八人。现在中国血统的莫言终于得了文学奖。杨振宁的夫人翁帆说她要好好读莫言的小说,问我先读哪一本好。我说,你还是问莫言吧。翁帆羞怯,不好意思和莫言说话。我只好代她问莫言:“翁帆想读你的小说,先买哪一本好?”莫言对翁帆说:“你不用买,我会寄给你。我寄你哪一本,你就先看哪一本。”这时候,他自信而强势。这个晚上,我好像也感觉到了莫言为什么会得诺奖。

又想起席前莫言和杨振宁坐在相邻的沙发上,之间隔着一只茶几和一个又一个的人。那些得以亲临现场的人很幸运,但谁也比不过那个幸运的茶几,因为只有它长时间地连接起相隔五十五年获得诺贝尔奖的两位中国血统的得主。

我想起我在哈佛大学,在那新英格兰的红砖墙和老房子的氛围里,看到一片绝不起眼的停车位。那是哈佛大学给学校的诺贝尔奖得主的“特权”:在校园里拥有一个自己的停车位,仅此而已。毕竟,哈佛产的诺奖得主有三十几位。我的思想又穿越到杨振宁三岁那年,1925年,孙中山去世。孙中山灵位前挂着一对挽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原载2012年12月21日《新华每日电讯·学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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