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女孩葵花之恋:黑暗中你就是我的太阳

2007年3月27日，一场特殊婚礼在江苏海门一户农家举行。新郎是高大挺拔的内蒙古小伙儿刘军，新娘则是这家的女儿―― 一个身高只有80厘米的姑娘潘秀娟。此刻，她正坐在轮椅上，头披婚纱，面若桃花地微笑着……

这场婚礼惊动了很多人，他们见证了她的幸福。婚礼过后，潘秀娟向记者讲述这段奇缘时，两眼仍闪着幸福的泪花……

美丽的向日葵啊，黑暗中我的心就是太阳

1977年10月24日我出生在江苏省海门市余东镇新余村一户农家。从三四岁记事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我生活无法自理，每天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房顶上腐朽的木头和瓦片，看着蜘蛛在墙角鬼鬼祟祟地爬过。

再大一些，我才知道人生本来不是这样的，许许多多的小伙伴和大人，他们竟然长着双腿自由地移动，他们甚至可以去很远的地方，而我，为什么就停留在床上了呢？

后来我知道了，是六个月大时的一场高烧让我患上了骨髓灰质炎和小儿麻痹症，一岁的时候我全身开始变软，我还没有学会站立就瘫了下去，忙碌的父母顾不了我，到一岁零两个月，我被父母放在床上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在一个医院里，我被诊断为全身性脆骨症。“这种病症全国罕见，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她全身的骨头都是脆的，要躺着，以防意外。”医生说。

我又回到了家，邻居给我取名“玻璃女孩”，说我像玻璃一样易碎。我的日子流动得如此滞缓，透过玻璃窗外的天空我才知道时光流转和季节轮回。夏天，我听到远远的池塘边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那才是童年的模样啊！

我的父亲潘达林很细心，他在我的窗下的水沟边种了许多向日葵，除了冬天，我总能看到黄色的花朵儿高高地昂头，又妩媚地低首。

我躺在床上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我会读一切能让我接触到的文字，并且写一些小文章发表在报纸杂志上。1994年，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报道了我自学的事迹，我因此收获了很多笔友。

1999年10月24日，我22岁了。由于从小就躺在床上，我身体的发育几乎是停滞的，22岁的我身高只有80厘米，许多和我一样的病人撑不过十几岁。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随手拿起一本书，看到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句子：“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我突然感到一股悲凉。抬头，我看见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向日葵在夕阳中摇曳。或许我能改变一下，或许能坐起来！对，我一定要坐起来！那一刻我突然醒悟了，我想了很久，看到了手中的书，我把它塞到背后，一本，两本，我的身体弯曲了，钻心的疼痛立刻从脊椎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汗水沁了出来。“不疼怎么能坐起来！”我在心里告诫自己，那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我把手反过去，把书一点点地垫满整个背部，接近死亡的疼痛感让我一次次地晕过去，醒过来后我又继续塞书，一点点地加厚，泪水和汗水把我的头发湿透了。

我向家人表达了决心，请求他们帮我，比我小三岁、在海门市打工的妹妹特地赶回来：“姐，我支持你，我在厂里学了点手艺――手工刺绣，我特意买了些纱回来教你，以后你就有事做了。”

以后两年的日子里，每个日日夜夜，我都在为增加身体的高度而努力着。在很累的时候，我就看书和刺绣，我背部的书越来越厚，我已经对疼痛感觉麻木了。几个月之后，我可以在背部放一本书而忍受疼痛5分钟。半年后，我可以忍受好几本书了。1999年年底，我居然可以靠在45度角的木板上了，我奶奶颤颤巍巍地把年夜饭给我盛好，递到我手里，一家人围在我身边看我吃，我终于可以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了。2000年春天，我让家人把木板再抬高成60度，我可以看到更高远的天空。

2000年7月，海门出现几十年不遇的高温，我的背部因为长年不透风，痱子像燎原之火迅速蔓延，痒痛难忍，而我每天都往背部垫东西，那些硬物把我的背部皮肤磨得血肉模糊。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时，失声痛哭了起来，母亲流着泪说：“闺女啊，要不等秋凉了再练吧！”我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已经可以成60度了，我不想再让它回复成一条直线，永远地仰视一切。

8月1日，我母亲意外地搬进来一个轮椅，说：“秀娟，你练了这么久了，我借了隔壁大爷的轮椅，要不我们试试看吧。”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我虽然每天在顽强地练着，但是我并没有幻想过有一天能坐上轮椅，离开那张我躺了23年的床。母亲慈爱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鼓励，我第一次觉得母亲这个普通的农妇脸上多了智慧坚定的光芒，我冲母亲点了点头。

母亲抱起瘦小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了轮椅上，轮椅上依然放了厚厚的被子，我“坐”了上去，母亲托着我，慢慢地她把胳膊抽开，我的背部惊心一疼，我叫出了声，眼泪也滚落了出来，但是我没有倒下，我靠在被子上，几乎是坐着了，30秒，50秒，我晕了过去……

我竟然可以离开床50秒了！以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我离开床的时间越来越长！半个月后达到了两分钟。

半年后，在上海工作的舅舅给我买了把轮椅，我拥有自己的轮椅了！我可以每天从早到晚地练习了，又是半年的时间，我知道自己的脊柱在挺直，我体内的“玻璃”变坚硬了。

2001年8月的一天，在我房间的窗外，我抚摸到了向日葵，迎着微醺的风，在阳光下面绽开金灿灿的笑容！这次我坐了5分钟，我终于用三年最好的时光，换得了这生命里刻骨铭心的五分钟……

现在，我可以自由地取书看，我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然后把它们绣下来，我看到一句古诗“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我把这句诗和一朵向日葵绣了下来，挂在我房间的墙上。

2005年9月，我又看到《简・爱》上那句话：你以为我穷，不好看，我就没有感情吗？我受到了触动，随手给一本杂志的《今日心语》栏目寄去了几句话：“上帝给天使以翅膀，他却遗忘了我。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希望你和我携手同行。”没想到的是，我因此收到了很多来自全国各地朋友的信。

半夜，我在灯光下读一个内蒙古小伙儿刘军的信：“……你的留言，为什么读起来这么悲伤呢？我想告诉你，上帝并没有遗忘每一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生命应该像向日葵那样，无论长在哪里，都要向着阳光。”信里的向日葵三个字让我的心动了一下，我看着自己挂在墙上的刺绣，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我给刘军回了信：“是的，生活总是坎坷的，我们是平凡人，没有翅膀不代表梦不能飞翔。我也喜欢向日葵，哪怕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它对阳光的渴望，我的心，就是那黑暗中的太阳……”

松开你，生命还能不能独自灿烂

刘军回了信：“我出生在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大库联乡，这里是大草原，辽阔而很美。1996年我从兴和县第二中学毕业，1997年我考上了内蒙古电子学院，毕业后，我一个人来到北京闯荡……有空的话，欢迎你来我的家乡，感受一下这里的山水和风情……”

我很快回了信：“我非常渴望能够到内蒙古看一下你家乡的风光，但恐怕今生无缘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又收到了刘军的回信，他说：“秀娟，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愿意帮你分担，我们应该成为好朋友。”他在信的末尾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我突然有种倾诉的冲动，拿来写字的垫板放在轮椅上，我开始给刘军回信，这是我一生中写过的最长的信，整整十页，写尽了我这些年的酸甜苦辣。甩了甩酸痛的手指，我如释重负，也突然发现，生命能被理解和分享，真是一种愉悦。

我以为刘军再也不会回信了，没想到信来得更快，他满纸都是鼓励赞赏的话。我们的交往越来越频繁，写信、发短信、通电话，这个遥远的内蒙古男人的形象，在我脑海里一点点丰满起来。

2006年1月24日清晨，刘军突然拨通了我的电话：“秀娟，你想见我吗？”“啊？你在哪里？”我下意识地问道。“我在，我在你家……门口！”我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迟疑了很久，滑动轮椅来到堂屋，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卷发，瘦削，但是很硬朗的样子。他低下头，看到了轮椅里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每个人第一次看到身高只有80厘米的我，都会如此，我已经习惯了。刘军用手背抚了抚额头，半晌才说：“我是刘军，秀娟，我专程来看你。”我尴尬地笑了笑，转过了轮椅，他伸出手推着轮椅，和我一起进了家门。

父母一阵忙碌，招待这个远方贵客。刘军比较寡言，两个人在一起反而比写信、发短信时要生疏许多。傍晚，我在房间里刺绣，层层叠叠的向日葵，花纹复杂，我默默地穿针引线，刘军在翻看我书架上的书。一会儿，他拿着一本旧书走了过来，看见我绣的向日葵，吃了一惊：“听说向日葵的花语是向上、希望，很好的含义呢！”我抬起头，瞥到了他手里是一本《简・爱》，想到了曾经发给他的那条短信：“你也喜欢这本书吗？书被我看得好旧呢。”“是啊，简・爱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你的书真多。”话匣子沿着熟悉的话题打开了，我们又找到了写信时那种感觉……

刘军来的第六天，我突然牙龈肿痛、苦不堪言。下午刘军说出去走走，我便在床上休息，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提着一袋药站在床前，红红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找到药店的呢？”“嘴上是路，我说的可是标准的普通话，呵呵。”刘军咧嘴一笑。

2月3日，吃过晚饭后，刘军推着我来到村口小树林，“秀娟，我明天该回去了。”刘军要走了，我突然觉得好失落，可是我能说什么呢？看我没有说话，刘军蹲下来，说：“秀娟，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你是个难得的善良、坚强的女孩，你的世界是那么纯净、优美，只有书籍和刺绣，我很向往，真的，能让我走进来吗？”

这不敢奢望的一刻降临了，幸福太突然，我反而极度警觉起来。仅仅是看一眼自己的身体我就要退缩了：刘军，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我，我不合适……

迟来的婚礼，原来此生你就是我的阳光

刘军带走了那个冬日所有的暖意。一连几天大雨，我躺在床上，心碎欲裂。

好长的时间，我都不再和刘军联系，白天一直关机，只有在夜晚才会开，一开机，刘军的短信就蹦了出来：“秀娟，我想念你。”“秀娟，我昨天和你母亲通过电话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了，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你读书的样子很安静，你刺绣的时候很美，你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接我的电话好吗？我想和你说话。”看到刘军频繁发来的短信，我的心要碎了，我只给刘军回了一条短信：我不想拖累你，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和自由。

而刘军说：“我在北京工作的这几年，也和几个女孩交往过，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爱的感觉。你想过没有，真正的爱应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不离不弃，就是生死相依，在真爱面前，所有的一切形式和现实都不重要。”“秀娟，你送给我的画册我放在床头，每天都会翻一翻，看到向日葵，就会想你。”刘军的短信我都舍不得删，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感激他，他把一个残疾的女孩说得这么完美。

转眼秋凉，9月的一天，我接到了刘军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兴奋地说：“秀娟，我已告诉了家人我的心愿，也说服了他们，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支持我，要我用一生照顾你。”

瞬间，我的委屈一下子得到了释放，我怎么就不明白不相信他呢？回想这几年，生命的奇迹一次次发生，那是因为我顽强地爱着自己，爱自己的人是值得别人爱的，因为爱可以创造美，真正的爱情可以淹没身体的疾病，可以跨越世俗。其实，我相信我会让刘军幸福，因为我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自己幸福的机会！

2006年10月24日，是我的29岁生日，刘军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他还是老样子，身材魁梧，憨憨地笑着，只是旁边，多了一位戴着方巾的老人。

“闺女，我是军子他妈，专程从内蒙古过来看你。”老人开口说道。激动不已的我握着老人的手，将她和刘军带到房间。刚坐定，老人就从提包里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马甲，递给我说：“闺女，我们内蒙古产羊毛。妈听军子说你身子弱，容易感冒，来之前匆匆做了这件马甲，冬天穿身上暖和些，你试试看合身不合身？”我脱掉毛衣，穿上这位73岁老人在灯光下临时密密缝制的马甲，暖意流遍了全身。“谢谢妈！”刘军笑着看我，我的脸突然热得发烫。

半个月以后，妈妈由刘军陪送至无锡车站直回内蒙古，临行前我用自己卖刺绣积攒的钱买了一件羽绒服和两条烟送给未来的婆婆和公公。

春节过后，“公公”、“婆婆”寄来了一封信，写道：“你是我们的好媳妇，祝你们白头偕老。你们要敬爱一辈子，顺顺利利走下去，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我们支持儿子的选择，是因为儿子说过，爱一个人，就是没有原则地给予，让她一生幸福……”热泪从我的眼角悄悄地流出，刘军伸出手替我擦去了它：“傻瓜，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哭什么？”

带着重生般的狂喜，我和刘军决定迅速举办婚礼，刘军放弃了北京非常有前景的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在海门市浦海混凝土公司找到了电力技术员的工作，他说他要守候在我身边……

2007年3月27日，在我们家大院，最朴实最隆重的婚礼上演了，方圆八里的父老乡亲都赶过来了。我的一幅巨大的向日葵刺绣引来了宾客的啧啧赞叹。在全村人的簇拥下，刘军推着身披白纱的我出现了，仰望着他那坚定的额头，我忍不住要求致词：今天是我前半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感谢我的夫君，他是我生命的阳光。而刘军说：如果说我是她的阳光，她就是那迎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是世间最美丽最温暖的花。

4月8日，中央电视台《生活567》栏目和海门电视台来到我们的家，他们说要让全国人民见证我和刘军的爱情奇缘。而我相信，我们的爱情将始终如向日葵一样灿烂热烈，永不凋谢。

后记：面对很多人对一个健全的人和一个玻璃女孩婚姻是否幸福的好奇，笔者近期又特别采访了他们，也许他们之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彼此关怀，相互理解，于平凡琐碎中还原着爱的真谛。

婚后，刘军时时以一个好丈夫的标准要求自己，尽管他工作的地方离家有五十多里，但为了更好地照顾秀娟，他每天都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盛夏的一个夜晚，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玻璃上抽，独自一人在家的秀娟被突然炸响的炸雷吓得心底一惊，不由担心起丈夫来，雨下得这么大，今晚他可能不会回来了。正想着，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浑身精湿的刘军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门来。秀娟心疼地说：你傻了，下这么大雨还往家跑？刘军擦着不停往下滴水的头发，憨厚地说：我一天见不上你，我就一天不安心。回来见你好好的，心里就踏实了。

听了丈夫的话，秀娟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村民们原先也以为刘军只是一时冲动，一辈子那么长，能坚持个三两个月就已经不错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对秀娟如此真心诚意，不但为她洗衣做饭，手把手地教她学电脑，还特别孝顺自己的岳父岳母，这让岳父母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逢人便乐呵呵地夸自己女婿。

2007年12月24日，刘军一大早就把早已准备好的圣诞节礼物放在了秀娟面前，那是一套秀娟心仪已久的凡・高的画册，他深情地说：“也许这辈子我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我会全心全意地呵护你，一辈子爱着你。”听着刘军的告白，秀娟感慨不已，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还有什么，比得到一个真心的爱人更令人幸福的呢？她的微笑，如葵花一样在脸上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