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原是堂前燕

燕子驻住的时候，他俩的关系已到了崩溃的边沿，无数热战之后是冷战，她再无热情逞口舌之能，他也是，满脸的疲乏和疲惫，她那时就想，从什么时间起，两人连吵架都提不起精神？

记得婚后很多年里，有点小不如意就拉开架势吵，那时候生活就是一道色香俱全的菜，吵架就是菜里必加的盐。是盐，不是味精，味精只能提鲜，盐，那是菜的必需，没有盐，菜的色彩再斑斓，油的数量再足够，都是寡味。她伶牙俐齿，吵得风生水起，看他嘟噜着嘴巴讷言，她会吵着吵着扑哧笑出声来，点着他的额头斥：明明占理，你怎么就说不出理来，那么笨的你！两人就笑作一团。

是什么时间连吵架都提不起热情的呢？生活已经是道冷却的菜，失去袅袅上升的香气和热气，她无望而无奈地说：分开吧。他正眼看了她，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两人再不吵架，亦无话，已经十多天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两只燕子在他们家的小院里轻盈盘旋，黑羽白肚，姿势优美，两人的视线跟着飞，才发现在他们家外走廊檐下燕子在筑巢。他自言自语：据老人说，燕子只到恩爱祥和的家庭去安家。她剜他一眼，嘴巴饶过他，心里很是不屑。

至此，两只燕子牵动了两人的目光：燕子安个家太费劲了，一根根叼来草棒、一粒粒衔来泥沙，和了唾液，建窝。这个家建得慢不说，地方也不对，虽然依墙，但悬空，很难把“地基”筑稳，刚垒出点泥墙，就因没有托付而掉落，燕子锲而不舍地筑，燕巢一次次地落。他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像我们当初？白手起家倒也罢了，还如此艰难，这样还不累坏了！他搬了梯子，爬上去，在燕巢下方固定了块厚纸板。

她被触动，为当初两人的艰辛，为他的良善，她以为这样燕子就可以轻松把巢筑好，可是没有，可能燕子感觉到有外力插手家不安全，两只燕子弃掉辛辛苦苦筑了近五分之一的窝，又找了另一处地方从头开始建房。两个人完全被燕子的辛苦和劳碌牵扯了视线和心思，她暗自心疼和担心：燕子会不会力气耗光、唾液用尽呢？她盛了好几盆水，放在院子各处，希望燕子饮用或者直接用来和泥拌沙。他呢？依然爱自言自语：傻啊。傻啊。她不知道他是说燕子还是说她傻，她懒得理他。他们看着燕子夫妻俩忙碌的身姿，听着燕子偶尔叽叽轻语，她在想：燕子过日子难道不吵架？

隔一个星期，燕巢竣工了。她不清楚她放的那一盆盆水燕子是否饮过或者是否用来和泥拌沙。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这段日子劳碌的不是燕子而是他俩。

就在燕子筑好巢的这个晚上，俩人的冷战就此打破，她怕黑，以往到了晚上他就把家里各个角落都开得灯火通明，但这晚，他不开灯。她跑过去把院子里的大灯打开，然后折回屋坐在自己的机子前上网，他也在他的电脑里看着新闻，看见她开灯，没有说话，但看见她坐下了，他起身走过去，“啪”地关掉了院子的大灯。她虽然不搭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以为是他在挑衅，站起身又“啪”地把大灯打开，他又走过去，“啪”地把灯关上，她的火腾地从脚底蹿上脑门，怒喝：想吵架是不是？他倒是心平气和：以后不用就少开灯吧？你一开灯燕子就无法休息，刺眼不说，烤得它们多热啊。

她愕然抬头看过去，燕子真的都飞到了空调架上蹲着，她这才明白了他前几日傻啊傻啊的自言自语，那不仅是说她，也是在说燕子，燕子的新巢，是筑在吊灯的灯罩上的。他早就料到只要开大灯，燕子就会被打扰。她主动关掉灯，燕子很快飞回巢，依偎着抵首而眠。

就是这一刻，她的心忽然软成开春的河流，热战也罢，冷战也好，这一生，他都是她的另一只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