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生活是两回事

谁都以为我在发疯，只有妈妈一直在冷笑，她对我说：“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不受诱惑的男人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碰到更大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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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我就懂得寂寞。那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小胡同里，是北方城市很平常的那种胡同，唯一不一样的是，我家临街，是一户独立的两层小楼，楼下还有一个小花园。妈妈是个幽雅恬静的家庭主妇，她始终相信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父母的一致希望就是我能如他们一样有良好的教养和高深的学识。所以，我从3岁起就没有了自由，在其他孩子都在摔泥巴或者弹弹球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在妈妈身边学习钢琴和古诗。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忧郁，不说话，也不喜欢梳辫子。据说我的头发从出生就只剪过一次，因为我是妈妈心目中的公主，公主就应该有长长飘逸的头发。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留男孩那种童花头，有直直的盖住眼睛的刘海，我做梦都想留那种头，所以一度我用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反抗，大哭或者绝食。于是，他们认为我需要一个朋友了。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见到了一个干净的留着童花头的男孩，他在我家全体人等的注目下来到我身边。他说他叫闻晓，住在最里面的胡同里。闻晓的到来让我的生活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了一样东西，叫做破坏。那是多么好玩的一种游戏，爷爷的花草、奶奶的眼镜和妈妈的诗书都弄坏了，但只要我们躲在小花园里不出来，就能逃过责备。

闻晓带给我快乐，我却只能带给他苦恼，因为闻晓的妈妈把他送到我家的目的是想让他和我一样饱读诗书，所以，他必须和我一样每天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写字。妈妈后来说，闻晓是个天分极高的孩子，可是他没有什么教养。

2

16岁，我们家搬进了新楼的单元房。我从此开始怀念在胡同的日子，最重要的是，我想念闻晓。闻晓在读初中的时候换到了别的学校，在城市的最南边，他说骑自行车要用半个小时，我不懂那是什么概念，因为我不会骑自行车。假日的时候，我们一家去老房子看爷爷和奶奶，奶奶偶尔提到闻晓，说没想到那个孩子是个花花公子，虽然成绩挺好，但是经常把女生往家里领。

我脑子里除了奶奶的这句话，什么都没剩下，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决定去见闻晓。第一次去闻晓的家，他没在，他妈妈是个很谦和的女人，招呼我坐在床头，然后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我发现他家要比我想象的还糟糕，棚顶是用花花绿绿的纸糊的，墙壁上有黄色的水印，积成一片；一间房用帘隔成两小间，只能摆下两张床；一间房用帘隔成两小间，只能摆下两张床。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的时候，闻晓就回来了。果然，他带了两个女生回来。已经好久不见的闻晓又漂亮了许多，眼睛炯炯地望着我，是一张有棱角的脸。我站起来说闻晓我来了，我的眼睛里一定有挑衅的味道。闻晓看着我笑，用手轻拍我的头顶，说男男你怎么还这么矮呀！然后他向两个女生介绍，他说：“这是男男，我邻居，是重点中学的高才生。”闻晓没有向我介绍她们，而是径直走到桌前找水喝，然后开始坐下来谈班上搞活动的事情。偶尔他抬起头问我，你们班班费是怎么花的？教师节都给老师送什么礼物？我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当官的。闻晓就笑，用冰凉的手碰一下我的手背，然后还是和她们有说有笑的。

3

回到家里我大哭了一场，是被人出卖了的那种感觉。小时候闻晓带着我去电影院门口看小人书，1毛钱租两本，他就把所有的钱都攒起来帮我租，还记得看的第一本书是《舜的故事》，我曾说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忘了，我也变成斑竹。闻晓说不会的，他不会忘记我。可是，现在他叫我邻居。妈妈以过来人的眼光审视着我的一切，那是一种冷僻得让人害怕的窥视。她对我说：“男男，从你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在培养你的骄傲。你同胡同里的孩子不一样，你的人生应该充满色彩。”“可是妈妈，我一点也不快乐。”这是我第一次顶撞她。那个充满怨忿的夏天终于让我发现，我爱上了闻晓。越是不愿意承认，心的漏洞就越大，直到我想已不必弥补。

终于学会了骑单车，在还不会轻盈地跨上去的时候我就歪歪扭扭地骑着去闻晓的学校，我想告诉他，我已经学会了骑单车，我还会学会很多很多的事情，然后他就可以把我娶走，或者跑掉，什么都好。骑在车子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晃晃悠悠，没有平衡感，却异常刺激。我终于摔倒了，胳臂磕在了马路上，火辣辣得疼。怕错过了闻晓放学的时间，脆推着单车发疯似地跑起来，街上的人都惊奇地看我。把书包甩在背后朝我走来的闻晓穿了件黑色的T恤，下身是一件蓝色牛仔，很帅，嘴角飘着盛气凌人的微笑，在看到我的时候加快了脚步，然后是跑，他向我跑来，我莫名其妙地哇哇大哭。

坐在马路牙子上他为我包扎伤口，他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和小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包好伤口后，他为我买了一只雪糕，是我喜欢的味道。这样，我就觉得闻晓一点也没有变，别人说的话都是扯淡。我一边吃雪糕一边向马路上看，发现路人的眼光充满了羡慕。我望着他们笑，那一刻，我觉得世界非常美好。

闻晓骂我，他说也不给我吃一点雪糕，就知道傻笑。

那个充满怨忿的夏天终于让我发现，我爱上了闻晓。越是不愿意承认，心的漏洞就越大，直到我想已不必弥补。

我说闻晓你还愿意娶我吗？闻晓说：“男男，我要有怎样的能耐才能娶到你呢？”

4

为了闻晓那句伤感的话，我决定放弃自己。在重点高中混了三年，三年以后，我这个优等生放出了一颗定时炸弹，我说我读够了书，不能去考大学了。谁都以为我在发疯，只有妈妈一直在冷笑，她对我说：“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不受诱惑的男人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碰到更大的诱惑。”

我傻在那里，没想到妈妈如此高明，于是乖乖地去填了志愿，和闻晓报了同一所大学。结果，我考取了，他落榜了。大学里，我偶尔写写爱情故事投向遥远的杂志，陆陆续续发表出来，后来竟然积攒了好多铅字，出了一本小书。妈妈来信说，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成功，你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呀！

我望着妈妈的文字很茫然，什么是成功？这么多年里，她一直想把我培养成一个成功的女子，而我一直想的是嫁一个人，我们没有相同的志向。妈妈在回信里说：你以为谁和你有相同的志向呢？

写信问闻晓，你忘记我了吗？我说你再考一次吧，你得和我有相同的志向呀！

闻晓来信了，信里说：男男，我不准备考大学了，你从来就是个公主似的娃娃，我们之间横着生活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