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请儿子上餐馆

父亲打电话说要请我到村里的红运餐馆吃饭，我顿时就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你想，儿子请老子吃饭，那没说的，天经地义。可老子请儿子喝酒，就有点乱，至少在我们那个村里没有这个规矩，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还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是不孝子孙。

当然，尽管儿子满怀狐疑，还是不敢违抗老子的命令，急忙从城里带着妻子赶到乡下，直奔红运餐馆。到了餐馆，已经是下午七点了，母亲早在那里等着，老子不停地抽烟，一屋子都是刺鼻的旱烟味。我们一进去，妻子就被呛得不停地咳嗽。

母亲说：“别抽了，呛死人，还要不要人吃饭？”

父亲看到儿媳呛得往外跑，就忙在鞋底上磕熄了烟火，站起身打开窗户透进点儿新鲜空气。他点了一桌子的菜，有鸡有鱼，还有一瓶泸州老窖呢。我问父亲：“爸，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呀？不年不节的，还在餐馆里吃饭，这客要请，也是做儿子的事，哪有老子来请儿子的？”

父亲说：“小子，你坐下喝酒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的理由。上酒，我们爷俩今天喝个痛快。”

我这个老子脾气倔，他不说，儿子问也是白问，我索性吃菜喝酒。平时他每天都喜欢来二两，酒瘾是有的，儿子就和老子碰杯，“咕嘟”又下去了一口。母亲也忙给妻子碗里夹菜，悄悄说着话儿。

父亲菜没吃多少，酒可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过三巡，他明显醉了，舌头大了，说话也不利索了，张嘴就骂人：“张二宝这、这狗、，狗戴帽子，不服、服人尊敬。”

张二宝是村主任，这我是知道的。就问：“爸，你骂主任干啥？人家又没有逗你惹你。”

父亲眼睛红红的，又灌了一口酒说：“我、就、就要骂他，他如果在、在这里，我还要揍他老小子。咋了？”

这明显是醉话。我说：“张二宝这个村主任好像还不错，到底人家怎么得罪你了？”

父亲使劲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掼：“他、他不、不、是好人，村里卖地的钱、钱，他吃了不、不少。你还说他还不错，好在哪、哪里？”

我说：“爸，有些传闻纯属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不好乱说，小心人家告你诬陷。”

父亲站起来，满脸通红：“他、他、他敢！一亩、多、少钱，村民心里有、有杆秤，他经得起查、查账？”

母亲悄悄把酒瓶藏了起来，说：“几口马尿下肚，就乱来了。”

心里不畅快，喝酒最容易醉，老子显然醉得不轻，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扶着他走出餐馆，夜风吹来，一股酒涌了上来，我憋住没吐出来，心里堵得难受。快到村口，离“杨记鱼府”还有七八米时，里面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说：“吃了就是了，你老杨还又送这……实在不过意，鱼塘的事，好说，支书我俩意见高度一致。”

旁边的那个人呵呵笑着说：“老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那个老杨说：“一点心意，请二位收下，全凭主任和支书做主。”

那个叫老杨的我认得，是村里的杨四，头脑灵活，会赚钱，跑了几年的运输，后开歌厅，歌厅不景气了，现在又开餐馆，起名叫什么“杨记鱼府”。据说，村里接待县里、乡里的头头脑脑全到“杨记鱼府”喝酒吃肉，生意红火着呢。

母亲说：“快走，别让他们看见，这伙坏种。”

好在老子已经烂醉如泥，没有听见那些人的交易，要不发作起来可要坏菜，我们忙搀扶着他往旁边走。

在路上，母亲告诉我个中缘由。

原来，杨四承包村里的鱼塘已到期，承包费极低，而且还赊欠着村里，现在还想继续承包。村里好几个人都想承包，父亲在家里闲得慌，也想承包。本来嘛，我在城里教书，养活老父老母不成问题，可二老硬气得很，说你们要买房子，又买车，负担重，那点工资，不够折腾。没办法，母亲就给父亲出主意，请村主任和支书吃饭。以我那老子的犟脾气，从不会巴结村领导，他和那些人尿不到一壶里，他喜欢公事公办，准备写个申请，将自己承包鱼塘后，逢年过节给村民送点鱼，按时交承包费的想法写进去，让村里去研究，公平承包。可母亲说，你那一套，现在不吃香了，还是饭桌子上好说话。父亲就同意了母亲的建议，决定在酒桌子上提出自己的申请。

今天早上，父亲就上门请村主任张二宝、支书谢老歪和副主任毛三下午喝酒，三人都很爽快，满口答应了。他心里高兴，就在村里的红运餐馆订下一桌菜。餐馆有568元、468元、368元几个档次。他想，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吃顺了嘴，简单了太掉价，咬咬牙，就订了568元哪一档，说好六点上菜。

四点半钟，村主任张二宝打来电话说，他要去乡里参加一个会议，可能要在乡政府吃饭，来不了了。父亲说，你忙，没有事。他想，只请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的菜，就对老板说，降到468元吧。好在老板好说话，点头同意了。五点半钟，支书谢老歪打来电话，说家里来了客人走不开。父亲说知道了，把电话挂了。父亲尴尬地对老板说，人少了，吃不了那么多，请老板把标准降到368元。老板真是好人，点头同意了，问六点上菜行吧？父亲说行，不变了。

不一会儿，副主任毛三打来电话说，娃他娘感冒，要送卫生所打吊针，他得守着，来不了。父亲脸色不好看了，拉着一块长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对老板也是对自己说：“狗不吃，猪不吃，人吃，上菜！”

这不，老子没有面子，请不来村里的头面人物，空城计唱不下去了，只好请儿子、儿媳来喝酒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