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的学术研究

时间:2022-02-26 04:21:49

互联网时代的学术研究

摘要:因《聊斋志异・考城隍》中“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一句,与马振方教授多次探讨、交流,均不能找到满意答案,转而求助于互联网,很快有了收获。互联网不仅是一个高效的搜索平台,而且是一个无形却极其丰富的智库,不仅可以搜索到各种不同的信息资料,还可以追根溯源,钩稽旧籍,使很多长时间不未能解决的问题迎刃而解。

关键词:聊斋志异;考城隍;有心;互联网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早年读《聊斋志异》,全书第一篇《考城隍》中有一段描写让我感到困惑。就是在阴曹举行科举考试,题目是“一人二人,有心无心”,赴考的宋公在答卷中有如下四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主考的“诸神”阅后“传赞不已”。这四句话中后两句是比较好懂的,前两句就有些费解了。有心做善事,为什么不赏呢?为解释这一矛盾,从清代的评论家方舒岩开始,到时下不少研究者都解释为“有心为善”是为伪善,所以不赏。但这种以“不赏”作为前提的逆向推理,不能令我信服。于是经过长时期的深入思考,从几个方面来进行分析和推理,终于有了我自己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

从文字的表达形式和作者一贯的道德观念看,这里的“有心”,解释为“有意”、“自觉”,即“诚心诚意”比较合适。在语言形式上,这四句话构成两组对举:“善”与“恶”,“赏”与“罚”,“有心”与“无心”,表现的都是相关而又相反的意思。如果我们将作恶的“无心”理解为“不是有意”,即“不自觉”,那么对行善的“有心”,就应该理解为与之相反的“有意”和“自觉”。有心做善事而不给予奖赏,这在表面上看起来好象说不通,但这话其实是包含着更深一层的含义,就是:对自觉地、诚心诚意地做好事,也就是不图任何回报的人,奖赏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当然也就完全用不着给予奖赏。因此,这里的“不”字,正确的理解应该是“无须”、“不必要”的意思。要是把隐含的意义“翻译”到字面上来,应该是:有心为善是为大善,大善不必奖赏;无心为恶是为小恶,小恶可以宽容。这样就顺理成章,不难理解了。……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蒲松龄主张真善不赏,那他为什么在《聊斋志异》中写了那么多好人得到好报的故事呢?这也不难理解,因为这里说的是一种理想,而好人好报故事针对的却是现实,因为现实中“真善”不多,才需要对凡做了好事的人给予好报来提倡和鼓励。

这段话见于我写的一篇题为《试解开宗明义的〈考城隍〉》的文章,以“读书札记”的形式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上。题目意列出“试解”二字,说明我是尝试做出一种理解。文章当然是全面探讨《考城隍》在全书中“开宗明义”的意义的,而不只是专谈这个问题,但无疑这也是所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文章发表后没有听到不同的声音。这次收入我新近出版的聊斋研究文集《细说聊斋》中,将题目改为《开宗明义论赏罚――说〈考城隍〉》。有意突出论赏罚的内容,表现了我对新解的自信。

《细说聊斋》出版后,我向朋友和学界的同行赠书。学者之间,尤其是研究方向相同的同道之间的赠书和受赠,与之相伴而生的,应该不只是一般表示祝贺和感谢的客套,还应该有学术上的交流和切磋。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同事、好友,也是聊斋研究同道的马振方教授,他在收到书后回复的电子邮件中,在称道此书“甚好”的同时,还提出了对论赏罚新解的质疑。他是这样说的:“首篇兄对‘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有独特理解,而弟左想右想未想明白。如果将‘有心’解作‘诚心诚意’,也就是真心,因其不希图赏赐,故‘无须赏’,那么,蒲翁要赏的又是怎样的‘为善’者呢?岂不只有‘为善’而又希图得到赏赐之辈?这怎么讲得通呢?望兄拨冗教我。”振方的质疑,表现了他对朋友和学术的真诚、直率和认真,十分难能可贵。于是,我们通过互联网这个先进的科技平台,用互发E-MAIL的方式,进行了及时而又深入的讨论和交流。

我回复说:“这一看似矛盾之处,我在文中已作了解释,请兄细看,能否自圆其说?” 振方又立即回信:“反复拜读与思考,仍未弄通。蒲翁不赏大善、真善,他到底要赏怎样的善呢?容弟慢慢领略吧。”我又去信作了进一步的申说:“我主要的质疑之点是:‘有心为善’的‘心’,判断它是‘机心’、‘邪心’、‘伪心’,进而判定他的为善是伪善而不是真善,根据是什么呢?请兄有以教我。”这是向他交代了我最初感到困惑而提出质疑的出发点。振方回信说:“我对这个问题,以前没有做过深入的思考。要说根据,那就是蒲翁的‘虽善不赏’。蒲翁要赏的善,应是真善,他认为虽善也不应赏,肯定不是真善。‘有心’自然就是故意,故意为善,即有所图。如果将‘有心为善’解为真善,因其不图赏而不赏,赏的就只有图赏的为善之辈了。这就是我想不通的疙瘩。请兄想清楚,为我一解。”他的回答没有解决我的疑问,反而又回到了我当初提出质疑的原点。于是又去信说:“确定只可能有一种情况,然后以蒲松龄的态度做为前提,逆向推理,这是不合逻辑的,因而也是不能成立的。我质疑的正是这个。兄并未解决我的疑问,相反是更加证明我的想法是更接近于蒲松龄的原意。”

振方为了找到我需要的“根据”,转而求助于互联网,在百度上进行搜索,很快就有了出人意料而实际上应该是在人意中的收获。他来信说:“我对兄所论述的问题,原与学界一般的看法相似,无甚特别研究。看过大作后,才仔细想想,却想不通,故而提出,求兄教我。上次兄问我的‘根据’,我还没有跳出《聊斋》本文,自然还是原地踏步,也没想解决兄的疑问。读了兄的复件,倒有所启发,兄之所谓‘根据’系指古书中对‘有心为善’的理解。于是借助电脑,探其究竟。结果竟有多条相关资料,照录数条如下:‘圣门不说阴德报应……如说报应,是私矣,是有心为善。’(明・来知德《来瞿唐先生日录》内篇卷五)‘有心为善则有执,有执则有边际,唯无心为善者始福等虚空耳。由是观之,有心为善尚不可,况有心为恶乎?’(明・释可真《紫柏老人集》卷一)‘有心为善,善亦恶矣。’(黄宗羲《明儒学案》卷二十五)‘盖王(裕亲王)言曰:有心为善,虽善亦私……职思:为善一也,而以为有心焉者,是张蛩谓有所为而为者也,有所为而为,安得不谓之私心,以私心为善,是图度以求吉者也。’(李光地:《榕村集》卷十七)‘……此明天子之位,舜禹能以其德驯致,则凶吉祸福何不自我推移,而特非有心为善以徼福者之所能与也。’(王夫之《张正蒙注》卷三下)‘古人云:有心为善,便非真善。’(慵讷居士:《咫闻录》卷三)《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回何玉凤也贬‘有心为善’。此不赘录。谈‘有心为善’者,明代渐多,清代为甚,蒲翁似也沿用其原意,而非翻新者。供兄再思。”

他找到了确凿的“根据”,解决了我读《聊斋》以来多年的困惑,我自然信服、高兴。于是立即回信承认自己只是在分析推理上下功夫而疏于求证,结果造成不应有的误解,并对他的质疑表示感谢。我自以为经过长时间的思考而提出的新解,既全面而又合乎逻辑;但学术研究不能只靠推理,更为重要的是要有事实依据,对文史研究来说,还包括典籍记载的依据。在确凿的“根据”面前,看起来再周密的分析和推理,也会如“七宝楼台”一样瞬间就拆碎下来。

有了网络,可以及时而又深入地进行交流,致使长时间煞费苦心未能解决的问题,通过网上的搜索引擎,只须点击几次鼠标,顷刻之间就迎刃而解。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学术研究。互联网不仅是一个高效的搜索平台,而且是一个无形却是极其丰富的智库,它集中了千万人的智慧在里面,供所有进行学术研究的人参考。无论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其发展和进步都是人类长期积累的成果,都是共同智慧的结晶。但互联网时代的学术研究,因其可以资源共享,又便于切磋交流、集思广益,因而在某种意义上,便更鲜明地带有“集体创作”的性质。这次“有心为善”这个小问题的讨论并得到正确的解决,给了我很大的启示:生活在高科技的互联网时代,在进行学术研究时一刻也不要忘记网络这个平台,从中不仅可以搜索到现时各种不同的信息、资料,还可以追根溯源,钩稽旧籍。当然网上的资料也不能轻信,要有佐证,更要核实原文,一般应有三条以上不同出处的同一论据才足以采信。

胡适有一句名言,也是一条非常著名的研究学术的原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虽然曾经被当作唯心主义进行批判,但历史证明这是一个有效的科学的方法。但新科技的发展却有可能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由于互联网平台搜索的方便与快捷,我们甚至可以将胡适先生的这一原则颠倒过来,变成:“大胆求证,小心假设。”就是首先找证据,在证据的基础上进行说理。当然,眼勤、手勤、脑勤,这笨笨的却又是最可靠的“三勤”,仍然是任何时代进行学术研究所不可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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