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解禁之“困”

前几个月，一份《专项法律服务协议书》在网上曝光。这份签订于2012年1月的协议，甲方是10家广东企业，乙方是君泽君律所。在协议签订的5天内，甲方（企业联合体）向乙方（律所）支付前期服务费50万元，主要用于“乙方办理本协议所涉及的相关公关、应酬、接待、差旅、员工薪酬等方面”业务。今年2月份国家发改委会同国务院有关部门对《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11年本）》（国家发改委令第9号）有关条目进行了调整，了《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修改有关条款的决定》（国家发改委令第21号）（简称21号令）。其中“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由淘汰类中删除，意味着从今年5月1日起正式解禁。当时处于舆论漩涡中的国家发改委为何要解禁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呢？其公布的解禁理由有以下5点：

一是发泡塑料餐具符合国家食品包装用具相关标准。发改委曾委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食品安全所按国家相关标准进行了检验。实验结果表明，发泡塑料餐具符合《食品包装用聚苯乙烯树脂卫生标准》和《食品包装用聚苯乙烯成型品卫生标准》。

二是使用后可以回收再利用。使用后的发泡餐具通过回收、处理、再利用，可以生产建材、涂料、文具等多种产品，实现资源的再利用。

三是国际上许多国家和地区一直在使用。除中国大陆之外的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如美国、欧盟、日本等，一直在生产和使用发泡餐具，并且还在不断开发发泡餐具的新产品。

四是可以节约石油资源。发泡餐具质量轻，耗材少，可以降低原料消耗，符合资源节约的方向。

五是社会环境已经发生变化。随着经济社会进步、人们环保意识的提高、环境保护和城市卫生法规体系的不断健全，随手丢弃垃圾的行为已大幅减少，废弃物回收体系逐步建立，资源综合利用水平进一步提升，最初出台禁止发泡餐具使用的环境已发生很大变化，发改委认为解禁的时机基本成熟。因此作出解禁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决定。

这些解禁理由是否合理，本刊记者采访了国际食品包装协会秘书长，著名环保专家董金狮先生。他的解说让我们从另一个方面对这些理由进行了解读。

记者：发改委解释说发泡塑料餐具符合《食品包装用聚苯乙烯树脂卫生标准》和《食品包装用聚苯乙烯成型品卫生标准》，对人体是安全的，对发泡塑料餐具的安全性，您怎么看？

董金狮：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俗称发泡餐具，是指以聚苯乙烯树脂为原料，在挤出机中经过高温加热熔融后加入发泡剂（如丁烷）等进行挤出拉片而制成的各种餐饮具。

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安全性跟食物的酸碱度、是否含油、温度高低等有关。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遇到70℃以上的物质就会变形，并释放出聚苯乙烯单体，会损害人体肝肾，影响胎儿发育。国家规定，聚苯乙烯制品应在70℃以下使用。

尤其是盛装含油食品或使用微波炉加热时，未聚合的苯乙烯单体会伴随食物进入人体，导致人体中毒。并且苯乙烯单体不溶于水，但可溶于醇溶液和醚溶液。苯乙烯浓度高时，可致使人产生头痛、头晕、恶心、呕吐、全身乏力等症状，严重者可窒息死亡。2009年10月，解放日报曾有一篇题为《微波炉加热塑料餐具致中毒，10余名员工被送医》的报道，内容为某美容护肤中心的10余名员工，因用微波炉加热一次性发泡塑料餐盒，吃饭不成反而吸入了散发出的苯乙烯气体，导致急性中毒。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在其他国家和地区生产及使用是否被禁止？

董金狮：禁止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并不只是中国一个国家的政策，美国对发泡餐具也有相关禁令。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市为例，2006年通过的12747C.M.S号法令提出了禁止食品供应商和市政设施使用一次性聚苯乙烯泡沫塑料餐具，并要求使用可生物降解或可堆肥餐具替代的规定。2013年5月2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诺瓦托市针对一次性发泡餐盒发出禁令，加利福尼亚州已经有69个城市禁止使用一次性发泡餐具。2011年6月15日，美国一家委员会发起一项关于发泡餐具的《SB 568》法案，号召全美到2016年前停止使用发泡餐具，除非当地政府能有效回收60%以上的发泡餐具。费城也于2009年2月5日颁布了一次性聚苯乙烯泡沫塑料餐具的禁令，出于健康和环保考虑，2013年年初，纽约市长布隆伯格也开始推动纽约市逐步禁止使用发泡餐具，许多美国大城市也在跟进。除此之外，台南也宣布全面禁止使用保丽龙杯。

中国台湾地区行政院环境保护署依据《废弃物清理法》于2002年4月22日公告，对塑胶类（含发泡聚苯乙烯，即保丽龙）免洗餐具限制使用。随后，台南市政府于2012年12月22日《台南市低碳城市自治条例》（府法规字第 1011084760A号令）禁用发泡聚苯乙烯（保丽龙）杯，明确规定，“本市商店除法律另有规定外，不得提供保丽龙或其他经本府公告有污染环境之虞之饮料杯及餐具。前项商店系指百货公司业及购物中心、量贩店业、超级市场业、连锁便利商店业、连锁速食店、有店面之餐饮业及连锁指定饮料贩卖业。”条例规定自日期起生效。

另外，对于一次性餐饮具的需求量最大的要数快餐行业，全球两大快餐业巨头麦当劳和肯德基，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基本淘汰一次性发泡聚苯乙烯餐具。

记者：生产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是否真的节约石油资源？

董金狮：国家发改委给出的解禁理由之一是生产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节约石油资源，是由于一次性发泡餐具质量轻。“一个发泡餐盒只需要4～5g聚苯乙烯，而用聚丙烯（PP）做餐盒则需要约20g材料。所以使用发泡餐具可以节约石油资源。”中国塑料加工工业协会秘书长马占峰介绍说，解禁后每年只需要不超过10万吨的聚苯乙烯原料就可以生产200多亿只发泡餐具，满足全国一次性餐具的需求量，而这只是全国每年聚苯乙烯消费量的1/50。根据马占峰提供的一份不完全统计数据，2012年，国内聚苯乙烯消费量年约500万吨。但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使用后很难回收利用，成了真正的一次性消耗石油资源，与我国的循环经济、重复再利用不相符合。

记者：我国的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回收情况如何？

董金狮：北京1997年9月就开始了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回收，回收率一度达到60%以上。在地方政策与国家政策冲突的情况下，北京服从并认真执行了国家的政策。

上海市在一些发泡塑料餐具企业的公关以及禁止政策的压力下，在6号令出台后才制定了对一次性发泡塑料饭盒管理实行“源头控制、回收利用、逐步禁止、鼓励替代”临时政策。通过实施“3分钱”工程（即每只餐盒向生产者收取3分钱，用于补贴回收、运输和处理处置环节），发泡餐盒的污染治理取得了一定成效，经验值得借鉴。经过调查了解，目前，在上海回收发泡餐具遇到了资金筹措困难、交费企业市场得不到保证、江浙一带未交回收费的非法企业在上海大量销售，以及设在环保要求较低的江苏昆山的发泡餐具处理厂二次污染严重等问题，回收工作已经停止。按此做法对全国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实施全面的回收几乎行不通。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回收存在哪些问题？

董金狮：曾经主抓北京市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回收利用工作的王大卫处长说，作为政府部门首先应坚决执行国家有关政策，这是政府的权威所在，职能要求。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难禁止，说明政府的工作没做好，不能因此而推脱责任，避重就轻。王处长说，北京的回收实践证明，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在回收处理中存在许多问题，比如，重量轻（一个盒只有5克左右），体积大（发泡近20倍），运输成本高（一个3吨的130货车只能装载200多公斤），清洗难度大（油污吸附严重），含油废水处理困难，填埋占用较多土地等，需要大量资金补贴，否则回收利用很难持续开展。

如今，发泡餐盒的回收机制尚未建立健全，但是发泡餐盒却已被解禁，根据国际食品包装协会调查情况来看，发泡餐盒解禁后的污染势头已经彰显。一方面表现在，发泡餐盒使用后被随处丢弃，无人分拣、回收，造成视觉污染且加大环卫清洁工作；另一方面，无人回收的发泡餐盒与生活垃圾一起粉碎填埋，但发泡餐盒百年难降解，填埋处理使发泡餐盒碎片大量沉积，不仅污染土壤还可能影响地下水质。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使用后能否回收再利用？

董金狮：根据北京及上海对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回收经验看，回收工作可以开展，但需要各方的配合和努力，如回收政策、资金来源、回收加工场地、污水处理等问题都需要有相关的配套政策和措施。然而，目前我国对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回收利用没有相关的法规和政策支持，因此，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回收再利用工作依然任重道远。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使用后易降解吗？

董金狮：根据我国《塑料一次性餐饮具通用技术要求》（GB 18006.1-2009）标准规定，可降解一次性餐饮具的定义为“在自然界如土壤和（或）沙土等条件下，和（或）特定条件如堆肥化条件下或厌氧消化条件下或水性培养液中，由自然界存在的微生物作用引起降解，并最终完全降解变成二氧化碳（CO2）或（和）甲烷（CH4）、水（H2O）及其所含元素的矿化无机盐以及新生物制的一次性餐饮具。”

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填埋后很难分解，一旦受到热、辐射等影响，会产生有害物质，污染土壤和地下水。有专家推测，其被入土掩埋后需要上百年才能降解。而且这种材料也不能焚烧，否则可能会产生致癌物。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的回收价值如何？

董金狮：目前市场上的废弃一次性发泡塑料餐盒没有机构进行回收。况且一吨发泡餐盒要想回收利用，以每只5g为例，一吨原料可以生产20万只发泡餐盒，按照目前上海回收处理发泡餐盒每只“3分钱”计算，处理1吨发泡餐盒需要6000元。也就是说在垃圾回收的角度，一次性发泡塑料餐盒没有创造出再利用的价值，而回收需要的成本，则分配到生产企业和政府，也就是说企业除了产品原料成本、生产加工成本，还需要将回收处理的成本综合起来，才是产品的价格，以目前聚苯乙烯原料每吨13000元，一个发泡塑料餐盒5g为例，原料成本7分钱，加工、储运等费用3分钱，以目前的回收费用每只3分钱，实际每只发泡餐盒的价格应该在0.13元左右，与一次性非发泡塑料餐盒目前0.15～0.20元的销售价格相差无几。

记者：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如何回收才不致再次污染？

董金狮：行业专家冀星质疑说，国家对发泡餐具的回收体系至今没有建立，这样放开，“等于是没修路先买车”，同时回收价格太便宜，没有人愿意干，很难实施系统回收。

中国再生资源协会的曹阳提到，中国目前的垃圾回收率仅40%左右，塑料及一次性发泡餐盒附加值低，跟生活垃圾混在一起处理成本高。将来能否出台生产者责任制，让生产厂家承担回收处理的费用，仍然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中塑协塑料技术协作委员会委员杨惠娣认为，不管是发泡餐具还是非发泡餐具，回收都面临这个问题，因为只要是塑料产品都比较难降解，埋在地下很多年也可能不会腐烂。因此最合理的方式是建立回收利用体系，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性价比高、可以回收再利用，一是可以作为燃料，添加到生物垃圾里提高热值，二是做成可燃固体物焚烧。

然而，不论是作为燃料还是做成可燃固体物焚烧，或是在造粒，都脱离不了要先将使用过的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进行清洗，而存贮、清洗带来的环境污染、水污染问题，是回收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不能忽视的重点问题之一，不能将国外的回收照搬到中国，中国的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中汤水、油渍污染严重，很难执行国外的回收模式，因此，不论是造粒还是作为燃料进行再利用，对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进行回收都是不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