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逃兵”

父亲很小就参加了革命，按现在的说法父亲那时是个未成年的八路军小战士。既然是个孩子，那么冲锋陷阵拼刺刀的活儿自然就轮不到父亲了，加上当时八路军武器装备严重短缺，所以到部队很长一段时间了，父亲一直都还没有枪。能拥有一枝属于自己的枪、能够亲自到战场第一线开枪杀敌，可以说是父亲当时最大的心愿了。

一次，父亲所在的连队有个老兵，因想念老婆儿子，在部队休整的时候逃跑了，但不几天就被抓了回来。可能是情节不算太严重吧，当时就派父亲去看押这个“逃兵”，当然也就临时发给了父亲一枝枪。

父亲高兴极了，很是激动，也很自豪，双手紧紧握住那枝枪，两眼紧紧盯住“逃兵”，俨然像是上战场，十分严肃认真地执行着这个神圣的任务，心想这可是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呀！

但毕竟人小缺乏耐心，没坚持多久父亲的注意力渐渐地就由眼前的“逃兵”转移到手中的枪了。

那是一枝普通的“汉阳造”的步枪。

父亲开始不停地比划这枝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枪，一会儿将枪扛在肩上“一、二、一”地迈步走，一会儿拔出刺刀作拼刺状，一会儿又将枪举起瞄准前方，来来回回地忙得不亦乐乎，到后来，父亲干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玩弄着拆卸起枪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在兴头上的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只见那“逃兵”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父亲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赶紧得将枪安装起来！

可不知是因为害怕心慌，还是不得要领，父亲手忙脚乱地弄了半天都没法使枪恢复到原样。父亲傻眼了，越急手还越不听使唤，不知不觉手都哆嗦起来。

“给我看看。”“逃兵”开口了。

父亲一怔，望着“逃兵”，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内心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如果组织上知道自己在执行任务时竟擅自将手中的武器拆卸了，那还了得？以后还会发枪给自己上前线吗？说不定还要给自己纪律处分呢；可如果将枪交给眼前这个“逃兵”，万一……

父亲不敢往下想了。

“快给我，我帮你弄好。”“逃兵”有些不耐烦了，口气像是命令，这时已急得六神无主的父亲只好硬着头皮鬼使神差似的战战兢兢地将枪交给了“逃兵”。

“逃兵”接过枪向父亲瞟了一眼，然后便熟练地将父亲拆得七零八落的枪闩等部件各就各位，一一重新装置起来。父亲站在一旁，心像是悬在半空，担心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逃兵”摆弄，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稍不留神，“逃兵”持枪突然从眼前消失。

没一会儿，“逃兵”就十分麻利地将那枝枪安装完毕。

“给你，拿好了。”父亲接过枪，这才如释重负地缓过气来，将枪紧紧抱在怀里，望着“逃兵”，那份感激、那份后怕，父亲差点哭出声来。

这个经历父亲一直向组织隐瞒着。

那个“逃兵”后来很快也与父亲分别不在一个连队了，父亲一直也再没有“逃兵”的音讯。

“也不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也许他早已牺牲在战场上了，也许他又想老婆儿子偷跑回家了”，已是七十多岁老人的父亲如今每次笑谈自己这个经历时，常常又会以一种不无怀念的口吻叹道。

摘自《城市晚报》08.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