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卑微的诗意

时间:2022-10-25 01:38:47

挖掘卑微的诗意

诗人谢宜兴是一名记者,由这个职业长期养成的敏锐眼光,使他不仅善于从纷纭的大千世界中发现新闻线索,更能从中挖掘出那些很容易被一般人忽略的诗意。受此影响,谢宜兴诗歌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以一种悲悯的情怀,去观照卑微的人事,进而揭示其背后蕴含的深长意味。其代表作《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葡萄》就是一个典型例证。而谢宜兴的近作《即使活得卑微》组诗既延续了诗人一贯的艺术追求,更将对卑微的认知转向一种自我挖掘,即回到自身内部,在自我审视、自我反思中呈现卑微的诗意。

在《即使活得卑微》一诗中,我们看到,置身于城市夜晚的喧嚣和繁华之中,诗人显然无意领略霓虹灯的暧昧闪烁,却在恍惚间回归故乡,仿佛看到了“母亲灶膛里的火光”,于是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压迫感油然而生:“车窗外不见归鸟,车水人流/把宽阔的街道挤得好像要渗出血来/巴士像大颗粒细胞,漂移的岛屿”。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并未像众多现代诗人所做的那样,由此展开对城市生活的激烈批判,而是在城市飞速的节奏里找到一种慢,在喧嚷的市声中找到一种静,当内心呈现一片澄明,也就真正实现了一次自我救赎:“多少年了心在云天之外身在尘埃之间/乘着薄暮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到/有一个栖身的处所有一盏暮色中的灯/等你回家,在苍茫的大地上/即使活得卑微,幸福已够奢侈”。这里的灯光,当然不是农业时代的小油灯发出的,而是由庞大的城市供电系统提供的,但当它和暮色、大地和爱紧密相连,就同样展示了人类精神家园的高贵质地。换言之,每个人在城市中细心呵护自己的幸福,尽管渺小,却并非向城市屈服或投降,而是展现一种鲜明的昭示的姿态。个体卑微的存在意义也因此得以升华。

与身处城市中的自我反思相呼应,异乡的旅途中诗人也在不断地自我追问和自我质询。尤其是那充满神秘力量的藏地,让诗人毫无保留地融入其中:“这里我见不到牦牛和羊群/也看不见经幡和转经轮/我家乡的海被这里的天穿在身上/穿成一说就走味的高原蓝/这座白色的寺院把这蓝裹在自己身上/也裹在我身上,使六个/小喇嘛像夜海上的六盏渔灯”。作者显然有意要绕过那些指示藏地风土人情等外在特征的意象(雪山、经幡、牦牛等),而是着重强调自己和这片神秘土地之间的内在的精神性的关联:“我仿佛是那被摸顶的少年/又仿佛是那六个喇嘛中的一人/灵魂,一个多么幽远的词/却火焰一样穿在我们身上”(《红喇嘛》)。抒情主人公在这里不再是一个漂泊的“异乡客”,他已然成为这片心灵净土上的祈祷者和守望者。如果说藏地让诗人深切地感受到心灵的静谧,那么,植物疯长的热带地区则让他领略到人类世界的某种残酷的生存法则。当然,这种领略也是经由一种卑微的自我参与的方式展开的:“当你看到我现在写下:橡胶树。/可你是否想过:我就是其中的一株!/‘我们直直地站立,仿佛只为/等待谁对我们下刀子’”,抒情主人公化身为一棵橡胶树,坦然面对着种种随时都可能来袭的有形无形的锋利刀刃。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映射人类现实世界的寓言:“如果橡胶树能开口说话,/它会告诉你胶乳是一种怎样的血,/伤心是一种怎样的白!/‘也许因为它愿意放血,所以/才逃过了电锯斧斫’,也许/这就是生存法则!我摸了口/可谁能抚平那么多伤痕,/谁能藏起那些跃跃欲试的/还没下水的割胶刀?”(《伤心是一种怎样的白》)从表面上看,白色似乎能掩盖世界残酷本质的血腥面貌,而事实上,它的肃穆、纯粹的特质可能构成一种更为醒目和有力的揭示。

谢宜兴笔下的卑微诗意,甚至也出现在一些与自我相关联的最为日常化的细节里。譬如,在《元宵》一诗中,诗人通过一粒小小的元宵,巧妙地向我们展示了抒情主人公情感世界的风起云涌:“下在锅里的圆宵开了口/内心的糖馅往外溢/你感到那原来无味的白水/这时也有了些许甜蜜/窗外的爆竹像某种暗示/人啊,只有把心撕裂了/才能听到那声叫/那岁月包裹的一层层/疼痛的记忆”。而《闩,在紧闭的门后》一诗,则以一种机智的语言,对门和闩的关系作出了全新的诠释,并推进为对人际关系的深刻思考:“而它更像一种具体而隐秘的约定/一种出自内部的防范,假如有一日/它能被挑拨,一定是规约的门已有了裂隙/今夜在一场婚宴之后,在一家家门前经过/我看到一个我们常常忽略的问题/几乎所有的门都是屋里的人自己打开”。

伍明春,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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