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嵇康《琴赋》的音乐美学思想

时间:2022-10-22 01:40:00

浅谈嵇康《琴赋》的音乐美学思想

在中国文化史上,魏晋时期是一个充满睿智和哲思的时代,一个“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宗白华,美学与意境[M].人民出版社,1987,)清淡、超然、玄远的魏晋士风曾使无数后人仰慕不已。“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理想境界对于后代文人无疑是最具魅力和诱惑的。与两汉时期相比,魏晋时期的音乐美学思想具有几个显著的特点:首先是摆脱了儒家经学的束缚,从牵强附会的外部对比走向探求音乐艺术的内部规律;其次,儒道两家的音乐美学思想进一步融合;第三,音乐诗赋大量涌现,乐赋数量大大超过了汉代,所赋不仅有歌舞,更有各种乐器。嵇康是这个时期最突出的代表人物,他在音乐上有很高的造诣,他精音律,擅作曲,喜弹琴,音乐理论著作《琴赋》《声无哀乐论》等,本文主要探究《琴赋》及其音乐美学思想。

一、嵇康及其音乐成就

嵇康(223-262年),字叔夜,谯郡铚县(今安徽宿州)人。魏国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为人耿直,他幼年丧父,励志勤学,官至中散大夫,人称“嵇中散”。正始年间,因不满司马氏集团,与阮籍、向秀、山涛,刘伶、阮咸、王戎等人集于竹林,弹琴咏诗、饮酒清谈、放浪不羁,史称“竹林七贤”。他们借助诗歌、音乐等形式来作为超脱现实、得以逍遥的凭借,在对于自然的体认中走向如诗如画的人生境界。他酷爱音乐,终身与琴为友,琴和诗是他藉以忘忧,守道、逍遥的工具,弹琴、咏诗是他自觉追求的人生乐趣和诗化人生的象征。他在诗中写道:“弹琴咏诗,聊以忘忧”,“琴诗可乐,远游可珍。守道独往,弃智遗身”,清高风流,得意忘形,有阴柔之美。因“刚肠疾恶”而被推赴东市,所弹《广陵散》则大义凛然、刚强不屈、声调绝伦,则具有阳刚之美。嵇康的思想有两点很突出。一是其自然观,认为“元气陶铄,众生禀焉”(《明胆论》),天道自然无为,天地间的元气产生万物,体现了道家唯物的因素。二是其社会观,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释私论》),认为越名教、除礼法、才能恢复人的自然情性,体现了他慷慨任气、清高脱俗的人格美。

嵇康对音乐有独到的见解,其音乐美学思想集中的体现在《声无哀乐论》中,文章采用了一问一答的辩难方式进行分析、论述,写出他的音乐主张,有颇强的思辨色彩。他主张声音的本质是“和”,合于天地是音乐的最高境界,认为喜怒哀乐从本质上讲并不是音乐的感情而是人的情感。他的琴学著作《琴赋》,摹声状音,辞采天发,对古琴演奏和表现作用等作了生动描述,这是他长期音乐实践的具体总结,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他作有《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曲,被称为“嵇氏四弄”,成为流芳百世的名曲佳作。与蔡邕创作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是我国古代一组著名琴曲。

二、《琴赋》及其音乐美学思想

《琴赋》是一篇富有诗意的琴论。在序中,作者开门见山:“余少好音声,长而习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就自己从小热爱音乐,以后一直研习古琴,终身弹琴歌唱,以琴为友,用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同时表达了对音乐的看法:音乐不同于一般事务,无盛无衰,不厌不倦,起着提高人的精神品德,宣泄人的思想感情。对于不得意的人,尤其是最好的安慰和伴侣。他说音乐“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吉联抗,嵇康声无哀乐论[M],人民音乐出版社,1982,)从音乐功能的角度,引导血气、使之平和。他的音乐养生论是对前人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接下作者对前人的音乐诸赋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说那些作者原本并不懂得音乐和音乐的意境,只是追求词藻的华丽,对于音乐的本体则称它的“危苦”,对于音乐的表现,则称颂它的“悲哀”,对于音乐的感人,则称颂它能使人“垂涕”。这样,作者就从反面提出了自己写这篇文章的任务:要正确地表达音乐的作用。之所以只赋琴,是因为“琴德最优”,通过特殊表现一般,以琴代表音乐整体。

《琴赋》从制琴的材料——梓梧写起,极力描写他的不同凡响,以自然为美,“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吴苍。夕纳景于吁虞渊兮,旦唏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踌而永康。”(吉联抗,嵇康声无哀乐论[M].人民音乐出版社,1982.)为了加强渲染,还描写梓梧所生之处的山川形势,用了一段文字写山的壮丽,一段文字写水的奔腾,还描写了梓梧周围的环境和物产,而结束在正因为这样地“自然神丽”,所以使人“思源爱乐”。本文中,嵇康对琴的起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琴源自民间人物为了“假物以托心”,而非“禁止淫邪,正人心”,达到统治的目的。关于琴的制作过程要求很高,制作十分考究。作者认为,由于音乐中各种乐声的“俱起”“相证”“参发”“上下”,由于音乐的变化无常(踸踔)宏大丰富(磥硌),所以总是使人感到和畅而浸沉在里面的。反映出作者对音乐谐和特性的深刻认识。“或闲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M].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在某些具体的音乐形态运动、变化的描写上,可以看出他对音乐运动的错综交替形式上变换的注意。“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的描写,不仅指出琴音是“双美并进”的二元相待,而且点明二者“后卒同趣”的整体美感效应。反映出他对音乐旋律、速度变化等乐音运动形式美的细致分析。“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问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音乐的本质就是“含至德之和平”,所以同一乐曲能使哀者更哀,乐者更乐。琴的“体势”(即形制)决定琴的“风声”(音色、音响的特征),所以“器和响逸,张急声清,间辽音庳,弦长徽鸣”是“自然之理”,琴含“和平”之性,蕴涵“平和”精神,即音乐的本质,更是“自然之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文化部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中国古代乐论选释[M].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无论在乐器的形状、性能,或者人的审美心境等方面都贯穿着一种崇尚自然平和之美的音乐审美观。

《琴赋》中提到许多琴曲,包括传说中师旷演奏的《白雪》《清角》,以及古代的《渌水》《清徵》《尧畅》《微子》等作品,还记录了当时流行的琴曲有《广陵止息》《蔡氏五弄》等,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对于琴曲的评价,嵇康把琴曲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富于“自然”美感,情深意切,使人听了就心神安定烦闷消除的。第二类则比第一类略低一层,所以说“下逮”,是属于间或弹奏一下以补琴曲之不足,所以说“承间篷乏”,他们原本是民间俗乐,却“亦有可观者焉”。之后,文中要求琴家“旷远”、“渊静”、“放达”,体现了对琴音乐的推崇备至。继而阐述他的基本观点——声无哀乐。即声音是客观的存在而情感是主观的感受,因此同一客观存在的音乐,在主观情感不同的人听来,就有不同的感受与反应。他谈到琴乐审美时说:“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超越世俗、超越自我体验到宇宙的和谐,悟“道”得“道”,与“道”为一,这种自由的境界,就是嵇康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弦歌绸缪”,是古琴、是音乐、是艺术,则是达到这种境界的途径。(戴明扬,嵇康集校注(卷二)[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讲到琴的音色魅力:“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徵鸣。性絮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戴明扬,嵇康集校注(卷二)[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讲到审美中欣赏主体自身条件的重要性:“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郄;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戴明扬,嵇康集校注(卷二)[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还讲到不同人的不同审美效果:“是故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惜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忭舞踊溢。留连澜漫,輼噱终曰;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正因为如此,他认为琴乐:“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作为论琴之作,嵇康的《琴赋》可谓达到了精神的极致。

三、《琴赋》的理论意义

纵观《琴赋》全文,嵇康认为音乐的本质在于平和而无哀乐;音乐的功能在于以和谐特性满足个人的审美欲求,以“平和”精神使个体得以养生;音乐的理想与人生的理想,在于摆脱现实的束缚,求得精神的自由。嵇康肯定“礼乐之情”,肯定音乐演奏根据人的感情和意志而变化(触挽如志,唯意所拟);肯定琴音可以表现出“慷慨”或“怨恨”的感情(时劫掎以慷慨,或怨而踌躇);肯定琴乐能感荡心志,能发泄人们最深处的“幽情”(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文中打破了前人重点放在音乐的内容或情感方面,如《乐记》,而是着重描写和赞美丰富生动的音乐形式方面的美,这在中国音乐美学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作者从各个方面极力歌颂音乐,赞美音乐,嵇康正是在音乐领域里提倡为艺术而艺术,反对两汉过分强调“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的寓训勉于音乐的思想的,而在《琴赋》则更多地体现了他对音乐艺术的提倡。这一方面是因为嵇康本人就是音乐家,他演奏古琴又创作琴曲,对音乐有着细致的体悟和了解;另一方面,它的人生观崇尚“自然”,就自然而然的对音乐的自然之理,对音乐形式美,形态美尤为重视。他对琴乐的赞美,可以称得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清人何焯《文选评》曰:“音乐诸赋虽微妙古奥不一,而精当完密、神解入微,当以叔夜此作为冠”,给予《琴赋》相当高的评价。

由此我们认为,《琴赋》是嵇康琴学思想的集中体现,是其音乐美学思想形成过程中的重要阶段。嵇康音乐思想的形成,是于他长期的音乐实践活动,和在这个实践活动中他所持有的审美态度,以及他对音乐所作的哲学思辨,有着紧密的关系。作为以琴见称的一代名士,嵇康在音乐方面表现出比前人更为重视创作和审美规律,即对音乐本体的探索。在中国传统音乐美学的历程中,嵇康及其《琴赋》代表着一个时代音乐美学思想的发展,具有典型性;在中国琴学史上,嵇康及其《琴赋》不仅是琴学思想史上的珍贵文献,而且是把琴学理论乃至音乐美学思想逐渐推向高峰的重要人物和标志性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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