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秋意 第1期

下雪了，草原冷了。

走在农历八月雪后的草原上，我不知该把这称为秋，还是冬天。

道路两旁的白杨半绿半黄，水渠里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带着秋的萧瑟和成熟。而一片片慢慢地正在飘落的叶子，悠悠扬扬，思考着什么，明艳，华丽，是秋的另一面。树枝上的，兀自绿着，冷清着，孤傲着，看着天。

雪后的天，自然是晴了。晴得透亮而明媚，容易让人疑心这季节的用意。

叶子落在草丛里，草儿们突然就显得厚重了，似是有了可以踢踏的舞台，挺直了腰杆儿，能把夏天未完的风姿重新舞蹈一番。金刚钻，这是草的名字，比芨芨矮些，有着亮如钻石的芒，炫耀了整个一个夏天。山顶上，草坡上，弯弯里，全是它们的影子，高调而傲慢。

入秋后，霜杀了它们的锐气和锋芒，成熟了，有了家居的味道，安静地站着，与脚下一层黄黄的落叶悄悄絮语，浑不管季节的轮回交替。远看，就是一幅画儿，油画，着色清淡却不失浓烈。远景是落雪后的毛毛山，山下是收割后还没有拉走的绿麦，四五个把儿为一垛，再用一把做一个小巧的帽子戴着，也在这画儿里站得优雅，把它们身后的豆捆子比了下去。豆捆子们又黑又矮，简直有碍观瞻，但它丑到了极致，使这幅画儿有了更深的韵味和鲜活的生命力----那一个豆捆子，能打下来多少公斤白生生、香喷喷的豌豆呀！想想，就使人两颊生津了！

豆捆子早就该拉走了，早就该上场去参加打碾了。就是这多事之秋的雨呀，还有这不分季节的雪，阻止了豆子们入库的脚步。

正是飘雪的日子，天冷的突兀。下午下班，我们三个搓着手进了家门直扑火炉子。家里温暖而洁净，却不见阿妈。

去后院，阿妈正蹲在羊圈的角落里。又下了一只羊羔子！阿妈报告的这一个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又添了一只小羊羔，忧的是这只小羊羔站不起来。

这是入秋的这一个月以来下的第八只小羊羔了。八只是啥概念？我感觉我们已经富得流油了。但其中两只不幸夭折。有一只母羊，降央卓玛称为“点点”的那只大母羊，在一天半夜产下三只，两只姐姐，一只弟弟，一个姐姐因为身体太弱不到半小时就没命了。还有一只母羊，快生产了，进圈的时候，与别的羊抢着进圈门吃料，挤到了肚子，流产了。

而站不起来的这只小羊羔，降央卓玛已经取名为“小奴”的，据阿妈和阿爸分析，是因为她的母亲太年轻。“还不到二齿呀”阿妈感叹着。这只年轻的母羊很漂亮，腿长长的，毛卷卷的，头部曲线非常优美。产下小奴后，母羊居然不懂得舔舐，任她自己在那里挣扎半天也站不起来。阿妈

只好大冷天的一直站在羊棚里用干草帮小奴暖和身子。

降央卓玛给所有活着的那六只小羊都取了名字，分别是鲁鲁、花花、小珑、小玲、拉毛和这只刚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小奴。而它们的母亲们的名字，都是阿爸阿妈随口叫的，什么揪耳朵呀、黑脸蛋呀、大个子呀、豁豁嘴呀……森排说，那只揪耳朵跟我可像了，耳朵小小的，紧紧地贴在脑袋上。

我担心，所有奶动的这些大母羊都开始两只或三只地生产，降央卓玛那小脑瓜里还有词汇为它们取名字吗？反正我是江郎才尽了。

我们强烈建议把小奴抱进家里取暖。阿妈起初一直不答应，因为她怕母羊担心。在我们一再地要求下，她才用一张报纸把还血渍未干的小奴包起来，抱到了屋里炉子边上。

果然阿妈一走，那只母羊就躁动了，她先是四处寻找，即尔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和森排，看我们无动于衷，她就开始“咩咩”地嘶叫，然后在给她隔开的那一块块地方狂躁地走动。森排大声劝慰她，别着急，阿妈是去救你的娃娃了！等暖和一点就给你送过来。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了。

我们也架不住冷风，跑去看小奴。小奴一进入温暖的房间，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阿妈在地上铺了一个纤维袋子给它当褥子，它趴在那里轻轻地颤抖着，如这个清冷的秋天里一枚单薄的树叶。

阿爸也放羊回来了。他进来就埋怨阿妈，早应该把小奴抱到家里来么，小羊羔一出生就要站起来吃奶，不然是活不下来的。因为小奴一直站不住，到现在还没吃过奶呢！而初乳，阿爸称为“焦奶”的，是最有营养最为珍贵的呀！

阿爸强行把小奴揪起来，抓着它的尾巴，鼓励它站立。小奴跟了它的妈妈，也是长腿，身形格外漂亮。可惜它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刚站稳就跌倒了。阿爸把它扶起来，它又跌倒了。长长的后腿一只朝后撇着，细细的胯骨支棱着一朵又一朵花儿样的小卷卷毛。

降央卓玛看着小奴一次一次地摔跤，疼得直吸冷气，她揪心地站在小奴身边，把自己的指头伸给小奴吮吸，小奴吮得津津有味。而此时小奴的母亲已经从羊棚里跑了出来，在前院里四处寻找小奴，发出哀怨的叫声。阿爸吩咐阿妈，让她把母羊弄回羊棚，他抱上小奴去找母羊“贴奶”。也就是说，阿爸要帮小奴吃奶了。

羊是跪乳的。一只站不起来的羊，一只无法跪倒在母亲面前的羊羔，怎么能吃到奶呢！

吃晚饭的时候，阿爸长吁短叹地，天气越冷羊越下羔。这样冷的秋天还真是少见呢！要是能好好地晴几天热几天就好了，羊圈里因为雨多，一直很湿，羊羔羔们再生下来，往哪里去呢！？

第二天果然就晴了。阿妈打开羊圈所有的窗户和门晾晒。阿爸赶着羊群出圈，小珑和小玲已经可以随群了，憨头憨脑地在草原上跑来跑去，把这一幅秋天浅淡的油画搅动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