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大片的“三宗罪”

时间:2022-10-19 10:39:16

中国式大片的“三宗罪”

[摘要]“暴力美学+古装人物+华丽制作”的套路造成的却是观众“审美疲劳”,中国电影正面临着致命的威胁。血腥的暴力场景,苍白的人物脸谱,失血的道德底线,造就了又一个大片怪胎。电影《赤壁》的上映,则把中国大片逻辑推向了一个极端。《赤壁》的失败,不能怪吴宇森的无能,问题在于,商业世界的强大逻辑。电影不能摆脱资本,它必须与资本共舞,但是电影不应该成为“资本的独舞”,电影更应该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

[关键词]中国式大片;暴力美学;赤壁;道德底线

近年来,商业资本强势登陆中国,在票房决定一切的思维下,中国式“大巨片”一统天下。从《十面埋伏》到《英雄》,从《夜宴》到《无极》,它们像鬼魅一样横扫各大影院的黄金强档。一方面,中国巨片,以强烈的视觉震撼,华丽的制作,超强的演员阵容,带给观众暴殄大餐的享受;另一方面,靠金钱堆出来的这些大片,靠喝血赚钱,华丽的外表后面,隐藏的却是电影艺术表现的孱弱,传统道德价值的失落。大致而言,“暴力美学+古装人物+华丽制作”的套路造成的却是观众“审美疲劳”,中国电影正面临着致命的威胁。而电影《赤壁》的上映,则把这种大片逻辑推向了一个极端。

一、“暴力美学”:孱弱的唯美

中国的影坛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很多中国导演、中国影片特别是“大片”,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渲染暴力、美化暴力的倾向。《十面埋伏》中追杀小妹;《夜宴》中太子习武的歌舞伎惨遭厉帝的羽林卫屠戮,经过腰斩、穿心、破肚后,最后一颗人头落地,令人窒息;《黄金甲》中的天坑追杀、宫廷等等。中国的导演喜欢暴力,中国的观众更喜欢暴力。他们津津乐道一幅幅扣人心弦的厮杀,他们享受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肉搏。将暴力拍得无比精致和华美,用画面的视觉效果来遮蔽或掩饰血腥的暴力,这就是近年来一些影视剧流行的表现手法,有人称“暴力美学”。

而吴宇森则是暴力美学的集大成者。从《喋血双雄》、《英雄本色》、《纵横四海》到《终极标靶》、《断箭》到《变脸》,从周润发、李修贤,到约翰・特拉沃尔塔、尼古拉斯・凯奇,个个都是眼戴墨镜、身穿黑色风衣,手执双枪左右开攻的“现代枪侠”。加之以慢动作(升格拍摄)展现他们如舞蹈般腾空而起的射击动作和天女散花般的无数炸点,整个银幕上呈现的是一幅幅吴氏暴力美学的图景。

在《赤壁》中,吴宇森将这种暴力美学发扬到了极致。只不过现代枪侠的黑色战袍换成了三国英雄的古装武士;电影的叙事空间从都市的楼宇、街区变成了山林、荒野。与吴宇森以往电影中,再残酷的场面,也不失人性的悲悯和慈爱不同。到了《赤壁》里,慢镜头的刀剑人体镜头、飙得堪称奢侈的血浆、战场上飞翔的白鸽……吴宇森对三国历史的情怀在厮杀的残酷场面中得到升华。然而,在《赤壁》中,我们看不到任何的审美,我们看到了始终是一种恐怖的感官刺激。除了一场场无关痛痒的搞笑外,一场一场毫无节制的杀戮、打斗、血肉横飞和人海浩荡,让人不寒而栗。八卦阵、破马阵的狼牙棒、赵云的“空手套白狼”、张飞的狮吼、关羽的一夫当关,再加上摇着羽扇的诸葛亮和表情镇定的周瑜穿插其中,极富节奏的镜头调度让战争场面血肉丰满。镜头沉迷于血腥刺激的暴力场面,尽情挥洒着杀戮中的淋漓快意。

“暴力美学”将对意义的关注降到零冰点,将表现形式无限放大,发扬到炫目的程度,甚至对其进行浪漫化、诗意化,而将作品应承载的社会功能和道德教化责任一再后撤。暴力美学的背后,是对统治者权利、权威的炫耀和崇拜,是对生命价值的漠视。

《赤壁》这一题材,本提供了绝佳的演绎古典人伦、情义、智慧的空间,这才是编导应当着力诠释的题旨,是影片的精神魂魄。观众回到电影院,也不是单纯为了一次视觉的暴力的震撼,而是重新返回那段决定中国历史走向的年代,从人物丰富的表情、复杂的心态中,寻找那些决定历史走向的隐秘的符号,探求揭开历史谜团的钥匙。这些历史的魅力,毕竟历史不是平面的,也不是干瘪的,历史是有血有肉的元素组成的,这才是电影的魅力。可惜对场景的肆意描绘,冲淡了对这一主题的刻画。

二、英雄人物:失血的灵魂

对《赤壁》早有期待,更期待的是其中几个历史人物的再现。作为观众,非常期待吴宇森笔下的那些历史人物,会是奇异独特的“这一个”。但是,遗憾的是,在《赤壁》中,我并没有读到这样的期待。限于篇幅,本文以周瑜为例,谈谈《赤壁》中的人物。

喜欢周瑜,并不是因为从小就喜欢《三国演义》的缘故,也不是因为梁朝伟的电影一定好看,更不是因为易中天先生的《品三国》,而是因为苏轼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赤壁怀古》。在苏轼的词中,周瑜绝对不是一个被后人耻笑的小肚鸡肠的可怜虫,而是一个很有抱负、年少得志的天才。面对孙郎留下的古战场,在秋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晚上,聪明如苏轼,才华如苏轼,气度如苏轼,驾舟临赤壁,仰天长啸,百感交集,也未能免俗。我想,在苏子的江湖里,孙郎就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这是一个集美貌、智慧、霸气、运气于一身的男人。在雄性的王国,他纵横驰骋,成为当之无愧的王,他以王的姿态俯睨着一切。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嫱鲁灰飞烟灭。”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往事,就这样轻轻弹指一挥之间,定格永恒。这需要怎样的大智慧、大勇气!霸道如曹操,一个终日觊觎别人老婆的人,还没有亮剑,也只能成为周瑜的手下败将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气度,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壮怀激烈!

然而历史并不是铁板一块,历史也不全是大义凛然,铁骨铮铮。历史有他可爱、柔情的一面,所以,在《赤壁》里,我看到了很多偶然,看到了所谓的生活化了的或者世俗化的英雄。为了这些偶然,我看到了吴宇森的“努力”。于是,从苏子笔下消失的周瑜,从神坛上走下来,厮磨于儿女情长之中;于是我们看到当诸葛亮一再地说“我需要冷静”的时候,周瑜似不经意间说“天气那么冷,还要扇扇子? ”――个活脱脱痞子加小丑的形象――台下所有的观众都笑了――我想,吴宇森先生肯定也笑了,而且常常舒了一口气――感谢吴宇森导演,让凡夫俗子一下子有了底气,恍然醒悟,周瑜其实跟普通观众一样,也只是个凡人,他也有凡人一样的通病,好色、胆怯,有时还会幼稚。总之男人有的毛病,他身上都有,他并不比我们强多少。那些现代观众们,估计都很自信了吧。

这些还不够,关键是这样的男人还是一个好男人――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讲――大军压阵的周瑜,在紧张操练之际,还不忘一头临盆的水牛和她的女人。多么可爱的男人!弱智的周瑜,在女人前面,全然忘了,十万火急,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是制造历史的奇才,他只知道今夜,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害羞的男人,一个在女人面前不知所措、温顺如猫的男人。感谢《赤壁》,让观众明白了,原来再强大的男人,在女人面前都会变成,都会柔情似水,都会惊慌失措,都会语无伦次。这恰恰符合我们现代人对优秀 男人的想象――在外面冲锋陷阵,像一匹永不疲倦的狼;在家里柔情似水,如一只温顺的小狗。就在这种貌似日常化的描写中,周瑜完成了一次转身,可惜这样的转身竟然是一地鸡毛,雄姿英发的周郎毕竟不是任人打扮的小丑,这种篡改只会倒了观众的胃口。

三、道德贫血:中国大片的迷茫

所谓幽默的搞笑,血腥的厮杀,苍白的人物,归根到底,反映是中国电影的道德贫血。中国的大片,除了炫耀战争场景以外好像没有给我们更多的东西,不能给观众以基本的道德和价值的稳定感,更没有给观众那种历史的纵深感。表面华丽的画面,掩盖了人物丰富的内心,反映的是人物内心的情感世界的贫瘠。在这种刻意渲染的仇恨的江湖里,在暴力秩序的背景下,我们的美学感觉和人性感觉已经非常孱弱,我们习惯把残暴当成美,把仁慈当成丑,我们习惯贱视自己的生命,更无视他们的生命,所以才会有一幕幕的残杀。我们不仅丧失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对生命的尊重,对他人的尊重,而且我们已经失去了爱的本能。在践踏爱、漠视爱的暴力秩序下,剧中人物没有那种道德的高标,相反成了一群哥们义气,小儿斗嘴,斤斤计较,你死我活,杀人如麻。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了,人类的一些基本道德本来就是一些简单的道理,这是因为人性中本来就有一些非常简单却又美好、永恒的东西。人类就是依靠这些基本的道德底线才得以和平共处,正是靠着这样的力量,历史的车轮才能滚滚向前,人类才能在灾难面前生起活下去的勇气。正如陶东风所说,中国大片表现出来的这种道德贫血,是当下中国道德混乱、道德虚无和价值失范的一个征兆。

血腥的暴力场景,苍白的人物脸谱,失血的道德底线,造就了又一个大片怪胎。从《英雄》到《夜宴》,我们都或多或少能看到这些怪胎的影子。当然,《赤壁》的失败,不能怪吴字森的无能,之前的几部电影已经证明了吴宇森是华人界的一名优秀的导演。问题的关键在哪里?问题在于,商业世界的强大逻辑伤害了中国电影的艺术表现力!近几年来国产“大巨片”的竞争,已经演变成一种纯粹的资本投入的比拼。当资本的逻辑成为主宰电影的唯一逻辑,资本的力量成为压倒性的力量时,不难发现,许多“大巨片”甚至没有认真地去讲述一个故事,而是把精力都放在设置视听奇观或者说视听打击点上,以此追求卖点和票房,于是呈现出上述种种弊病也就不足为奇。正如清华大学教授尹鸿所言,大片病来自于一种制作方式和商业运作的惯性,来自于一种创作的懦弱和心虚,来自于一种被投资剥夺了创造性和想象力的精神变态。当然,电影不能摆脱资本,它必须与资本共舞,但是电影不应该成为“资本的独舞”,电影更应该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

可悲的是,在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在一个庸碌的时代,《赤壁》也许满足了我们对生活的想象。让精神赤贫的我们,再一次满足于自我幻象的徜徉中。他让匍匐前进的我们,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和安慰。但是,在声色的狂欢之后,只会让我们更加寂寞,更加空虚,这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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