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细节 第3期

迟到

我没有想到我会迟到！我一直都是好学生。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我睡过头了。当我一路急匆匆地跑到学校的时候，我们的校长，我最敬畏的老师――谢玉民，站在已经空荡荡的操场上，左手捧着曲着的右肘，一截叶子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等我跑近缓缓地吁出一句：可可今天怎么迟到了呢？我没有答他话，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停顿地往教室跑，在那个时候，校长的威严已经不重要了，我要赶快进考场！

这次迟到，成了我一块心病。假如我的迟到没有被我所尊敬的谢玉民老师撞到，那我在他面前一定还是那个骄傲自豪的学生，心底一派明亮洁净的骄傲自豪。这个迟到，却成了橡皮擦不掉的墨水迹，我越是着急，它越是擦不掉，还脏在那里，破在那里，我拿它没有办法。我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迟到表现出一些什么，可我表现出的只是一种怯。谢老师明不明白我的心理活动呢？我不知道。

其实，谢老师在巡查考场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最棒的学生的位置是空的，于是他故意在操场上等这个学生。他想若这个孩子进不了考场，他要帮她。就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那么，我白怯了那么长时间。

滚水了

我是在仗着我的权力的时候滚到水里的，可以想到，我有多窘！

我保管着教室的钥匙，每天早上，我要去得很早，迟了，就会让一些同学在教室门外等，等久了，等的次数多了，同学会对我有怨言。我努力维持着自己去得最早的状态，很紧张地努力。滚到水里的那一天，我去得稍微迟了些，有好几个同学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们一见到我就催促我快点。我冒火了，靠在门上，故意不开门。同学越来越多，他们七嘴八舌，我就是不开门。有个同学突然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没带钥匙哦？我说我带了，但是就是不开。然后又有同学吼了句，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肯定是要开门的。我搜我的书包，可是，我没有摸到钥匙！我慌了，把书包塞到我最好的朋友怀里，就朝家里跑去。我为了节约时间就从花园里的假山池上跳过去，结果，我掉进了假山池里，背后，响起同学们厚厚一片笑声。然后，恼怒、后悔、委屈、不服，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拥挤着来了，不给人留余地，我一脚踢开它们，眼泪刷刷刷。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了，除了哭，还能怎么样呢？

我忘记当时是谁开的教室门，我是怎么样回去换的衣服，怎么样回的学校。这些不是细节。

一枝铅笔

包庇过一个同学。

他基本上是最差的学生，我算是最好的学生。于是，他聪明到把偷来的铅笔放在了我的书包里，老师说：把书包都放在桌子上，我要检查每一个人的书包。我刚把书包从抽屉里抽出来，他就把头弯到我的抽屉口，说，我把那枝铅笔放在你书包里了，帮我藏一下。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顺着他的思路，帮他藏笔。但是藏，藏哪里呢？我拿起小刀，把铅笔上的花纹刮掉，这枝铅笔消失了，我真是聪明。然后，我还特意拿着这枝被我处理过的铅笔走到掉笔的女生面前，说，看看，这枝是不是你的？那女生望着我肯定地摇头，不是。

可惜的是，“罪犯”不相信我的小聪明能保住他，在老师一定要查出偷笔人的压力下去“自首”了。于是，我作为“包庇犯”被老师留下来做思想工作，老师表现得特别遗憾，特别痛心。从头到尾，我一直在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脆生生的招呼

我特别喜欢过一个女老师，她是学校里最美丽最好的老师。

一直幻想到了中年级我能被她教到，度日如年地到了中年级，她却突然消失了。隐约听大人讲，她不会再教书了。

情绪一下子恹了。

冬天，有一天中午放学，刚刚跑到学校大门，看到她和其他老师都站在大门口愉快地说话。看见她，好高兴，特意先喊了她才喊其他老师。她在织毛衣，鲜红的毛衣衬得她皮肤白净极了，她笑着答应我，还说了句：可可放学了噢！我应了声“哎”，转过头异常快乐地往家跑。跑出不远，我突然想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啊，于是马上掉头跑到她面前立住，仰着头望着她，响亮地认真地说：“秦老师，你有时间到我家玩啊！”其他老师一听，都哈哈大笑，说我丁点大就这么有人情。她听了也非常开心，笑呵呵地说：“好啊！”

这却成了我最后一次见她。她那时，得了白血病，一直在家里休养。那个冬日阳光很好，她是特意走来看看学校、看看老师、看看学生的。

我常常觉得我和她之间的情分非常圆满，开头是爱和喜欢，收梢也完整。我在一个温暖、快乐的环境里用清脆的声音向她表达了我的爱，她一定也是明白了我的喜悦的，那个荡漾得特别厉害的笑证明了这一点。

发稿/邹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