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的文学生活

时间:2022-10-18 05:01:55

小牧的文学生活

“嘿,买书么?十成新,打五折,多便宜!”才打完午休下课铃,小牧就神秘兮兮地凑到阿城旁边。

“什么书啊?”阿城睡眼蒙 地抬起头。

小牧从口袋里掏出早准备好的清单恭敬地递到阿城眼前,“都是我的藏书,现在因为急需钱用,所以低价转手,多好的机会啊,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的藏书那简直就和新的一样,要不买一本看看?”阿城梦游般的接过书单后极不情愿地瞟了两眼,就又倒下去接着做梦了。

“不行嘛,没人买呢!”四周的同学起哄道。

“唉,你们不识货。这精神食粮我是自杀性甩卖啊。”

“你以前不是自诩爱书积极分子么,现在怎么卖起书来了?”

“因为我现在落魄到没钱买新书了。要知道我对所谓的青春文学已经研究透彻,开始改行研究正经的中国文学了。嘿嘿,是不是很伟大?”

“咳,你研究的领域还真广泛。但是谁不晓得你出售的那些书都是在网上订购的?如今五折卖给我们也不亏到哪里吧!”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句话正中小牧的要害,她一时哑口无言。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小牧修炼到今天,已是“九久读书人”的白金卡会员以及卓越网的金卡会员,这倒也令人羡慕。但是小牧知道再这样下去更多的老底就要被揭了,于是慌忙转移话题――

“我还出售磁带和CD呢!绝对正版!”

“真的?都有谁的?”同学们一下子都来了兴致。

“比如水木年华、许巍、老狼、李健、满文军……”

“拜托,你什么品位啊?有流行的不?”

“这些也不古老嘛。当然我还有Westlife的。哦,还有以前在淘宝买的几盘日本原装碟,打口的,不过歌手想来你们也不认得。”

“谁?”大家异口同声。

“B’z。”话音刚落,一个饮料瓶就砸了过来。上课预备音乐响了,小牧无辜地摸着被砸的头回到了座位上……

大家挺喜欢和小牧海阔天空地胡扯,小牧幽默,还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所了解。女生总是缠着小牧聊青春,有一次,喜欢郭敬明的几个花痴女生围着小牧激烈争辩,最后还是被小牧“多年研究的结论”征服,决定开始重新认识郭敬明。大家都知道小牧不欣赏郭敬明,好几次问她为什么,她最后终于很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文学本不该如此商业化,郭敬明的世界太喧闹。”说完就转身留下一堆惊愕的女生,奔向球场找班里男生踢球去了。

小牧喜欢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感觉,总一趟一趟乐此不疲地跑着,从后场跑到中场再压到前场又回防到后场。小牧是后卫,只可惜班里前锋太厉害,总在对方半场里长传盘带过人射门,不给对方一点进攻的机会,小牧的壮志也就难以实现。但是她是个喜欢表现的人,于是经常跑到前场玩几个助攻,感觉也很爽。看着对方球员渐渐沮丧的脸色,又看着己方大比分的领先,大家都吐了吐舌头。在小牧的抽屉里除了一些儿童文学杂志就是足球杂志,她更喜欢满世界收集内德维德的海报和球星卡,然后痴痴地看着它们,难得花痴地满眼放桃心……有一次小牧把她书房的照片拿给大家看,墙上满满地贴着对开球星海报和全家福,居然还有柯南九部剧场版的日文宣传海报。当被同学们追问哪来的时候,她就颇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却一言不发。

记得那还是上个学期的事。

有传言说校文学社要招人,小牧可老早就有做社长的“伟大妄想”,见此良机不甘放弃。于是向同学求得一浪漫信纸,自夸般写了一段简历,并附上初中写的一首自命不凡却又始终不被认可的诗,在夜自习下课后,趁着月黑风高投进了宣传栏旁的校文学社信箱。她耐心又不耐烦地等着文学社发现她这块“金子”并热情聘用她,只可惜一直等到艺术节结束了也没有等到一点讯息。侦探小说看多的她由失落变成了怀疑,于是便恶作剧般的撕下几截透明胶带,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做贼一样避开众人目光,一边假装看橱窗里教导处新张贴的文件,一边用胶带把文学社信箱口封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什么时候才打开。”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在忙着写同学录,因为小牧这一届难兄难弟们提前面临着文理分科,大家这一个学期的情谊又很深厚,一起经历了运动会、艺术节和各类比赛,在班长小牧的带领下竟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小牧也因此骄傲了好一阵子。所以当她心惊肉跳(做坏事后的必然表现)地回到教室的时候,座位上已经堆了不少张同学录。小牧有些吃惊,但还是一张一张整理好后认真地写着。在“最大的梦想”一栏她想了想写“出一本书”,在“理想的职业”中又写上“医生”,有的同学录大大的,怎么写也写不满,就画上一副丑丑的涂鸦,有的纸张又很好,她舍不得写草书,就一笔一画地像低年级的小孩子在练字。其实大家给她同学录就是期待她可以写出比较诗意浪漫的留言,谁知道在纪念册上的祝福她总是真心而朴素的。

“想出一本什么样的书啊?”收到同学录的问道。

“啊哈,没谱呢,可能会是教育类的吧。”

“哦?很有野心嘛。看你还想做医生呵,是不是想学鲁迅弃医从文?”

“啥啊,这不冲突吧,我的偶像毕淑敏不也这样做么。”

大家就不再回话了,因为小牧嘴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在他们听起来很陌生的人名,尽管小牧也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只认得鲁迅、郭敬明。

就在这时,期末考试的卷子陆续发下来了,每一科都不简单,大家都祈祷要及格要及格。勉强及格的兴奋地随便拉过一个人就拥抱一下,不及格的看到周围还有那么多同甘共苦的兄弟便也无所怨言。奇怪的是几乎没几个人及格的化学小牧及格了,倒是在旁人看来她很擅长的语文得了悲惨到倒数的分数。小牧无奈地收起考卷仰天长啸:“伯乐啊,你在哪里?”

“挂了几门?”考得还可以的同学凑过来关心班长。

“一门。”

“才一门啊!化学?”

小牧摇头,“语文。”

“啊?不会吧,骗人。”

“这有什么好骗的啊!”小牧拿出语文试卷,大家凑上来一看还真挂了,再一看发现光作文就扣了一半分,而大多数同学只扣了个位数。“唉……”小牧叹了口气,“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写不好应试作文了。”这些够义气的同学就都过来咒骂阅卷老师的没眼光,但是小牧清楚这次作文她又没写积极的东西。“应试教育的牺牲品”,小牧只想到了这个悲凉的词。

天气越来越冷,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了。

眼看快放假了,但在此之前大家都要做出选科的决定。尽管大家对江苏新高考政策颇有微词但又不得不接受。再次望着那仅有的四个选择,小牧想了想后提笔在“物生”一栏坚决地打了钩。在理想的文学生活和现实的职业之间小牧还是选择了后者,因为小牧知道这已不是鲁迅所在的那个年代,这个年代贫富差距大得让人心惊肉跳,多少穷人看不起病又有多少医生良心泯灭都曾让小牧心痛。小牧还很崇拜华益慰,崇拜那个在寒冷的冬天用手捂热听诊器的让人感到无限温暖的动作。

交上选科表的那一刻,小牧觉得似乎正与她的文学生活背道而驰。

“不行了,要赚钱了。”春暖花开的一个清晨小牧发出这样的感慨。于是她翻出了作文本、札记本、随笔等等开始找可以被发表的作品,居然连初中的文章都搞来了。第二天她包里装着一沓打印稿,一沓信封,一版邮票就进来了。阅读课上当别人津津有味地读着小说时,她一个人站在陈列柜前物色符合她品位的杂志,然后把编辑部地址抄下,末了,还觉得不够,又跑到后面的报夹前把中缝的地址都挖出来以后,才心满意足地拎了一本《科幻世界》坐下来看。下课后回到教室,她把编辑部的地址一个个工整地抄在信封上,然后贴邮票。她经常指导大家如何快捷贴邮票,比如用舌头舔一下就可以了。这方法让大家觉得快捷的同时不免有些不敢一试。都搞定以后,她熟练地拿起一份稿子竖折一下横折一下,随便抽出一个信封就往里面塞,还告诉大家这叫“随缘”。其实是她所欣赏的诗人顾城小时候也这样做过,她效仿而已。一切都完成后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赌气似的发誓如果放假前收不到一张汇款单就封笔不干了。态度坚决得让人害怕。

小牧说全校只有三个地方值得她留恋。一个是球场,同学们经常能看见她在下午放学后晚自习上课前端个快餐盒站在看台上,一边吃着辣辣的凉面一边看老师和学生们踢球。她会很有耐心地看着那些还很有青春活力的老师们开球时把球鞋也踢出去很高的尴尬样子,直到晚自习预备铃快响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吃空的快餐盒扔入垃圾箱中,飞奔到教室。

小牧还喜欢去图书馆,坐在一楼大厅内的椅子上,抬头就可以透过五楼的透明顶棚看到湛蓝的天空遥远又迫近。楼里总是很安静,小牧就可以安心地看书或写写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牧还喜欢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途中路过文学社信箱,每当看到胶带还牢牢地粘在上面的时候,她就会露出那很招牌的奸诈笑容。她总说“文人多少有些自虐的倾向”,于是每到感伤世事的时候就去那里坐坐,聊聊。然而当她偶尔在咨询室的里屋看见两个红红的装满沙子的用来发泄的假人早已被前辈们打得面目全非时,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自己去咨询也就罢了,小牧也慢慢研究起心理学了,尤其是教育心理学,说起来似乎挺有派头的,但大家却都不知她究竟又在搞什么名堂。小牧却坚定地认为心理学是文学一个特别的分支,文学本身就是以思想性为主导的,心理学的出现更彰显了文学崇高的思想性。她还鼓励她的同学们以后去当心理师,理由是在她看来这行业很有发展潜力,最主要的是特赚钱,一小时200块人民币呐!在鼓动大家的同时又把她那位亲爱的毕淑敏老师搬了出来,说到最后大家都开始改行崇拜毕淑敏了。

正好在她研究的兴头上时,著名教育学家孙云晓又要在市体育馆开讲座,她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张门票,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骑车赶到了遥远的体育馆很有兴致地听起了讲座,还拿着她那标志性的黑色软皮笔记本认真地记着。她后来回到教室又兴奋地说起她的收获,还声称其酝酿已久的教育心理学的书可以动笔了。结果那本“书”写了十几页以后,就因为越来越繁重的课业被迫终止。

“嘿,拜托买本书吧。通通十块,多合算!”小牧开始有些讨好地望着大家,“你要是买两本我可以考虑再便宜一点呢。”

“怎么,都快放假了还没卖出去啊。”

“唉,你们只喜欢郭敬明,还有什么韩国言情,我哪里有?喏,你们看,今何在、江南、沧月什么的也都不错呢!”

“还有韩寒《三重门》啊?是新版的吗?”

“当然,当然。不过那红色半透明书皮找不到了,只剩下那特艺术的黑白封面。”

“那就便宜点?”

“好吧,就九块?”

“就便宜一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八块!”

“兄弟,您就差这一块钱了?”

“当然,这可是我一天的早饭钱呢!”

“好吧好吧。”小牧哭笑不得地接过买主四处收集来的八个钢儿,放进裤兜里,重重的,走起路来丁丁当当地响着,引人侧目。“但终于还是又卖出去了一本。”小牧想,“再加上前几次的,也够买一套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了。”想到这里小牧便很满意地迈大了步子。

转眼间,高中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又结束了,拿到考卷发现作文得分再创历史新低的时候,小牧终于悲哀到无言以对。

“小牧,好厚的信呢!”生活委员在门口夸张地喊。

小牧听到后飞奔而去一把抢下,一看是某编辑部的信封想起几个月以前自己赌气似的行为,便笑了,拿出样刊一看还是初三那时候的随笔就笑得更夸张了。按照那春暖花开时的誓言,看来小牧还是要继续写下去了,理科班里小牧依然可以奢望文学的梦想。

学期补课结束离校的时候,小牧又一次跑到文学社信箱前侦察了一番,看着那窄窄的胶带依然安详地粘着飞扬的尘土时,小牧不愿意再计较什么,她轻轻地撕下它扔进旁边的垃圾箱中,然后提了提快从肩上滑落的运动挎包,随着人群大步朝着校门外走去。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每一个年轻而兴奋的面庞上……■

发稿/田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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