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一串风铃

时间:2022-10-15 03:39:17

阅读一串风铃

它是一串风铃,挂在一间平房内的墙上。它脚下的石头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布满青青绿绿的苔藓,仿佛正在期待着谁的造访。那串风铃积满了灰尘,沉重得似乎从未响起。现在这串风铃正躺在我的目光下。

它身上层层叠叠的灰尘镌刻着一幕幕历史,它在引我阅读。

它来自城市,并非流水线上的作品,它出自一个小女孩之手。它诞生后便被包装得精致,它在黑暗里启程又在乡村的阳光下抵达。

“奶奶这个送给你!”是一个童稚的声音。“好好好……”那是苍老得失去色彩的呢喃。

随着包装的拆开,它暴露在晴空之下。它接着又被一双手提起,粗糙而又柔和。

它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奶奶,脸上的皮肤像是勉强垂挂着,不规则的老年斑深深浅浅地烙着,瞳中的光彩只剩下阳光所反射的那么一星半点。老奶奶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胸前的红领巾骄傲地扬着,薄薄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她抬头期待地望着伛偻着背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老奶奶。她旁边是一对普通的夫妇,三十出头的样子,衣着朴素而干净,手中提着些什么。

“爸爸,快来帮我把风铃挂到门上去!”那个女孩扯着男人的手说道,于是它被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挂到了那枚钉子上。

他们进了屋,关了门,于是它清脆地响起,所有人都笑吟吟地望向它,连病榻上的老头也在那一瞬间不经意地露出了笑意。

它位于高处,得以俯瞰整间屋子:正中间放着的是一张方桌,桌上有两盘简单的小菜,几张凳子零落地置于桌边;墙边有两张床,其中一张躺着瘫痪的老人;那一家三口正在床边说着生活上的琐事;老奶奶正在灶台前忙着些什么。

日薄西山时,那家人正要离开,老奶奶拉住劝了几句,欲留他们吃一顿晚饭。而他们为难地表示再晚些就没有车回家了,天色也暗,不好行山路。于是老奶奶只好缓缓松开了那男人的手,直到他们的身影被蜿蜒的土地覆盖,才在暮色中转身回家。

它摇晃着送走夕阳,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寥落的乡村中。

两位老人的生活丝毫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它摇摆在每日老奶奶在清晨扶老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摇摆在日落时分二人的盼望里,也摇摆在风的絮语中。

终于,门被一双手推开了,它发出有力的“乒乓”声,甚至一不小心被撞到门上。老人们欣喜起来,卧床的老爷爷扭动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老奶奶更是立即停下织毛线衣的手站起来。

“妈!”门外是他们的儿子一家。“怎么了?”老奶奶看着儿子眉飞色舞,也咧开干瘪的嘴。“我成功了!”她的儿子喜上眉梢,儿媳也挂着笑将老奶奶扶进屋去。

风铃在风中被轻拂着发出声响,悦耳而令人愉悦。

儿子将补品放下,滔滔不绝地讲起成功经历,他的妻子在一旁补充,他的女儿却来到门边仰望风铃,似在留恋。

“妈我走了,我还有事!”儿子一家已经走到了门口停着的轿车旁。老奶奶正想挽留,但又想到了什么,不舍地放下手。

“奶奶再见!”女孩挥着手告别。

老人的生活又恢复了日复一日的平静。

它看到老爷爷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老奶奶总在他耳边说:“等等,再等等!他们就要来了。为了见到他们,你要好好的啊!”起初老奶奶说得挺有底气,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一定会出现似的,老爷爷也轻颤着头相信;后来,老奶奶的语气便变得无力了,老爷爷昏睡得也越来越久,到最后只剩老奶奶的自我安慰:

“等等,再等等……他们就要……来了……”

又过了些时日,这屋里便只剩两具冰冷的枯骨和那风铃了。

再后来,那一家人来带走了尸骨,这屋子里啊,就再也没什么变过了。风铃还是时常响起,只不过是因为被灌进来的风吹动,空灵地响彻整座大山,缥缈地传入人们耳中。

我翻阅完了整部历史,长叹一口气,轻轻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风铃,只是它还未来得及摇晃,挂在钉上的绳便断裂了。

“砰!”它发出了最后一声警钟似的鸣叫,便寥落地卧在了地上。

【嘉宾看点】

作者的立意在一个非常可贵的高度:文笔触及社会“空巢老人”问题,说明作者有一颗敏感的心,善于关注社会,对生活进行思考。小说笔法细腻,构思精巧:那在风中摇曳的风铃分明是老人期待的目光,老人需要的不是太多,“风铃清脆地响着”,一次简单的看望和些许的陪伴就使他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砰!’它发出了最后一声警钟似的鸣叫,便寥落地卧在了地上”,那轰然“砰!”的一声是不是会引起更多人的反省?文中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忘了她对那串风铃最后的留恋?

一串风铃,一串记忆。作者在寥落中发现风铃,又在寂寞中品味它的伤心。小小说的形式,略带波折的叙说,一个小家浓缩了多少忘却的淡漠亲情。这样的事情或许常见而程度不同,然而文学的力量是需要适度的夸张来张扬的,有时不如此不能直击人的心腑。文末,风铃的跌落,意味着它使命的转移,而这个新的携带者,是作者,也是作者想要传递给的其他人。(李 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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