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为什么重要?

我从18岁念哲学到现在将近40年，很多人常常跟我说哲学很抽象，念起来枯燥，对人生又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我们对于世界的历史稍微了解的话就知道，真正主导人类命运的，并不是那些重要的军事家、政治家，或者是企业家、科学家，而是哲学家。他们默默地工作在思想上给人类提出一条应该走的路。

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先圣先贤在思考，人这样一种生命应该怎么安排才能使它有意义。其实很多东西的答案早就在我们传统文化里面。但是有一个问题，传统文化需要重新诠释。我特别谈一下儒家跟所谓现代化的关系。世界各个先进国家不都是看国民所得，叫做GDP这些。到现在，我们发展这一方面有一点成绩了，很多人就问了，儒家跟现代化有什么关系?

我举一个例子各位就可以了解，为什么儒家可以促进现代化。假设有两个人都住在南洋，大家知道南洋那个地方天气不错，物产丰富，我常常去马来西亚做演讲，他们说你根本不要做事，你准备一张网，一条河流过去，今天肚子饿了，网一捞就一条鱼。这条河不是属于谁的，你捞就是你的。今天不想吃鱼的话，一看这边有一棵橡胶树，摘几个水果吃一吃，马上就饱了。然后我开始讲故事了，两个人能力差不多，工作一天可以赚两天的工资。第一个人想： “太好了，我工作一天可以过两天，当然是工作一天放假一天，这日子多逍遥。”另外一个人跟他一样，工作一天赚两天钱，但是脑袋想法不一样，他说我现在这样子的话，我每一天工作存了一天的钱，那工作一年就多了一年的钱，工作十年多了十年的钱，十年下来之后，第一个人还是工作一天放假一天，第二个人有十年的储蓄、资本。第一个人孩子要上大学没有钱，第二个人孩子要上大学，有钱了。叫做培养人才。有资本、有人才就可以现代化。为什么第二个人很奇怪，不跟第一个人学呢?人都有惰性的，为什么第二个人愿意每天工作把钱存下来呢?因为他想法不一样，什么想法呢?儒家的想法，他知道我不是为自己。是为整个家族。上有祖先，下有子孙，我只是中间一个环节，我这个环节尽的责任光宗耀祖。各位从小到大你的父母不都是希望你光宗耀祖成龙成凤吗?这种想法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人的生命本来就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延续发展下去的，你要争强好胜就要看你每一个人的观念如何。你要是放纵自己的欲望，一代一代不会进步的。

那到底什么叫儒家呢?我们不能光歌颂儒家。肯定有人问，你讲了半天儒家这么好，难道儒家没有缺点?哪里有一种思想没有缺点的，至少有时代的限制，很多话拿起来一看，这是很封建的想法，子女要孝顺父母，那父母说什么都对，父母说的都一定对吗?接着就说明一下到底儒家在说什么。我们知道儒家的思想是一套哲学，哲学跟宗教不一样，哲学肯定人生实际的经验，比如说我们看到很多人在这个地方，我从小到大跟很多人来往，请问我跟人来往有什么原则呢?这就是所谓人生经验的一种思考。

有一次我给内地一批高级工作人员做演讲。讲的时候我提到孔子，他们都不太了解。我就跟他们讲了半个小时，孔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讲了半个小时，当场的听众有一个人说了，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吗?我说真的，这里面都是有证据的。他说： “那我们倒是要跟他学习。”他很诚恳，一个人到了中年，就自然比较老实，现在人生在自己手上，以后往哪里走，不是听别人的。要问你自己相信吗。我们现在到一个转折点，要重新思考孔子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崇拜孔子。我崇拜一个人理由就是他做得到，我做不到我就崇拜他。

孔子说了一句话我佩服他，他说“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我教书30多年了，学就厌，教就倦，在这里很惭愧。台湾常常有台风，台风来了就宣布今天台风来了放假一天，当老师的内心比学生还要激动，但是还要忍耐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我看到孔子学不厌，教不倦，我做不到，我崇拜他。

为什么孔子思想在生活上实践之后可以产生一种非常动人的光彩?都是人为什么他可以做到呢?孔子也做过官，做了6年，51岁做到56岁多，他做官的时候有一天下朝回家，家人跑来报告说：“家里马厩失火烧了。”古时候的马很贵重，马厩失火烧了之后，马被烧死了损失惨重。但是孔子听到家人报告马厩失火就问：“有人烧伤吗?”我们知道古时候如果烧到人就是马夫、佣人之类，这些人在古代都属于阶层很低的，人命不值钱。但是在孔子心中，任何一个人的价值都超过再怎么贵的马。孔子这种反应是很直接的。你念《论语》，为什么要佩服孔子，因为他直接反应，不像我在学校教书，我很多事情都觉得惭愧，其中之一是学生问：“傅教授你人生志向是什么?”我就说问题很好，我下星期再说。我回家之后赶快研究一下，什么样的志向比较有面子，让学生听了觉得老师很值得尊敬，你这样子真是太差劲了。孔子不一样，任何时候你问他，他立刻回答，因为心里面就是这个想法，他没有第二个版本，所以家人说马厩失火烧了，他只说：“有人烧伤吗?”他不问马，而问人，真正的人文主义，尊重每一个人，人只能作为目的，作为价值对象。而不能作为手段来利用。

还有一句话更令人感动了，叫做“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有朋友死了，没有人管，孔子说我来负责丧葬吧。各位知道一个人死了为什么没有人管呢?两个理由：家道中落，子孙不孝。这种人谁都不要理他了，但是孔子说我来负责，为什么?因为一死一生乃见交情，这个叫做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