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论“好学”

时间:2022-10-03 12:33:03

孔子作为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为学”是其思想的核心之一。孔子对“学”非常推崇,这源于孔子的一个基本判断。所谓“生而知之者”,只是一种理想,“学而知之”才是正途。孔子曾自我评价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他认为自己如果比其他人聪明的话,只是因为“好学”进而孜孜以求而已。连孔子这样聪慧的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天生的有才之人。可见在孔子看来所谓“生而知之者”,只是一种理想,实际上他并不承认,与其推崇生而知之者,不如赞扬“好学”之人。

由于人们大部分是常人之资,孔子认为如果不“好学”的话,会有很多后果。“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在孔子看来“好学”是学习者应有的一种态度,所谓“好”表现为兴趣、勤奋以及孜孜以求;同时“好”字也有这样一种基本判断,即善于某一方面,在某一方面做得好。在《论语》中“好学”另外还出现了六次,这六次中,有两次是孔子对什么是“好学”的一种解释。“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另有一次是孔子以“好学”自我定位。“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不但以“好学”自许,还以“好学”来表示对他人的由衷赞叹。一次是对孔文子的称赞,卫国大夫孔圉死后,谥号为“文”。周王朝始祖创业垂统,功德莫大,被谥为“文”,以“文”为谥极富尊严与荣耀。子贡问:“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孔子回答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另有两次是对自己的弟子颜回的称赞。“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在《先进》中孔子回答季康子问时也做了相似的回答。

把“好学”笼统地看成是一种良好的学习态度当然不错,但是“好学”在各处出现时又显然不是完全相同的含义,单是孔子本人对“好学”的两处直接解释的含义就明显不同。在《学而》中,孔子谈好学的含义,认为“好学”是指降低物质享受,在言行上改善自己,并向有德行的人请教,使自己走在正途上。而在《子张》中指的是在学习上的坚持,要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记住自己知道的。应该说,这两种解释中,前者对“好学”的含义概括得更为全面。后者主要讲“好学”作为一种态度其具体表现是什么。前者则从要怎么学、学什么两个方面谈“好学”,孔子在这里不仅规定了“好学”是一种好的学习态度――要向他人请教,更指明了其具体的内容,即要轻物质生活、重道德实践。参照孔子对于“好学”一词的解释,才能真正理解孔子在对他人、自己的评价中用到“好学”一词时的真正深意。

孔子弟子甚众,号称三千,为何只把“好学”的称赞给予颜回呢?颜回虽是孔子的大弟子,也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但孔子这么多弟子,优秀者也有许多,其中很多跟随孔子周游列国,一心向学,怎么能说不好学呢?就现存文献而言,除孔文子和颜回外,还没有发现孔子以“好学”轻许他人的。可见,孔子使用“好学”一词时是非常慎重,也是非常有深意的。孔子在不同情境下对“好学”的论述意思并不完全相同,就“好”字的含义而言,主要是对“学”采取何种态度做出规定,并无明显区别,因而意义不同的重点显然在“学”字上。事实上,正因所“好”之“学”不同,孔子将“好学”分成了几个层次。这样就可以理解,孔子对颜回的偏爱源于颜回之“好学”不同于他人之“好学”,颜回是在一个高于其他人的层次上的“好学”,从而使得孔子只用“好学”来赞扬颜回。

孔子所谓“学”可分为如下几种:求知之学、技艺之学、德行之学。而颜回超越于其他弟子的正是在德行之学上。在《先进》中,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子路。文学:子游,子夏。”其中,言语和政事都可看做是技艺,而文学则可看做是一般的知识。在顺序上,德行排在最先,而颜回又在德行上最为突出,层次相当分明。

第一个层次――求知之学。

孔子有著名的四教,“文、行、忠、信”。“文”,包括《诗》、《书》、《礼》、《乐》、《易》、《春秋》这些文献中的知识及其精神,即是求知之学。“行”则与“文”相对,要求学习者按“文”的精神去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忠、信”是做人的基本品德。“忠”是诚实无欺的态度,“信”是言行一致的作风,这都可看做是德行之学的组成部分。学习“文”只是孔子对学习者的最低要求,目的在于在自觉学习文献的基础上,践之于“行”,进而向“忠”、“信”方向努力,也就是达到德行之学。

孔子在称赞孔文子时说他敏而好学,可能偏于求知之学。但是,对自己的弟子进行评价时除颜回以外,孔子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用过“好学”二字,这可能是因为在求知之学上表现得很好并不足以称之为“好学”,不过是达到基本要求而已。事实上,孔子对于颜回在学习这方面是有所不满的,他看到颜回有唯命是从的倾向就直截了当地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孔子甚至说过颜回愚笨,对其他很多弟子在这方面则常有赞扬。作为愚笨之人,颜回在学习知识时常常很难做到举一反三,表现自然并不出色。可见,孔子称赞颜回“好学”,是因为求知之学在孔子那里是处于基础地位的,即使他对颜回在这方面有所不满,但仍认为他“好学”。

虽然只“好”求知之学很少被孔子称赞为“好学”,但在孔子看来求知之学作为“为学”的基础仍应该充分重视。子路曾让子羔担任费县县长,但是孔子说他是“贼夫人之子”,认为子路是害了子羔。子路不服,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则不客气地说:“是故恶夫佞者。”即说自己因此而讨厌能言善辩之人。子路说得没错,即使孔子本人也不认为为学仅仅限于读书,但是,孔子之所以这样责备子路,则是因为读书,或者说求知之学是为学的基础,当然也是为政做官的基础,不能不重视。

第二个层次――技艺之学。

孔子的技艺之学含义是非常丰富的,包括所有的技能,如工匠、农业、经商等,这些都是较低层次的,而较高层次的则是言语和为政。孔子认为一个人善于技艺是必要的,因而在别人说“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时,他非常谦逊地对自己的弟子说:“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他说自己驾车好了,正是对技艺的肯定,强调人要有真才实学。但是孔子对工匠和农业技能的看低则是显而易见的。孔子听到大宰和子贡说自己是个圣人,有许多才干时,他谈到自己,“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一个“鄙”字实在难以把它当成一个中性的词来理解,多少有看轻的意思,而且是在自己年少贫穷时不得已而为之。并且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也即认为做一个君子不需要具备这么多的技艺,这些琐碎的技艺对一个君子而言是没有帮助的。因而固然子贡善经商,并且很有成就,孔子也非常喜欢他,却仍不以“好学”夸赞他。

言语和为政则是较高层次的技艺,对于言语,即善辩之术,孔子态度非常明确,即“恶夫佞者”。对于为政,孔子倒并不排斥,他认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期望做官有余力的人进一步研习学问,学问掌握得游刃有余就应从政治民改良社会,这样才能“修己以安百姓”,“为政以德”。但孔子还是有其他的想法,比如他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也就是说入学读书三年,还未有做官的念头,是非常难得的。孔子还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听起来好像与平常儒家所倡导的人世观念有所不同,并无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责任感,倒有几分避世的意思。事实上,孔子在其他地方也表达过做官为政并不是君子最应该做的事,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众弟子中,孔子说子路等是属于善为政的,但是孔子却也不以“好学”夸赞他们,原因在于在孔子看来,从政并不是为学的最高境界,并且孔子坚决反对那种只为做官而学的态度,强调君子“学以致其道”,即关键在于好“德行之学”。因此,技艺之学在孔子看来相对于德行之学仍是较低层次的。

最高层次――德行之学。

孔子说:“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这是孔子自谦说自己虽然在知识上与别人差不多,但是如果说到君子修养自己还没有真正做到,而所谓的君子的修养正是孔子德行之学的内容和目的。孔子直接对“好学”的解释之一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就表明了在君子修养上做到怎么样才能算得上是“好学”。

有段子夏的话颇具启示性意义,子夏说:“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不学,吾必谓之学矣。”子夏说“虽曰不学,吾必谓之学矣”,前一个“学”可以理解为求知之学,而后一个则是德行之学了。对妻子要重视品德而轻视外貌;侍候父母要尽心竭力;为君主服务则要奋不顾身;与朋友交往则要守信用。子夏谈到的这些内容当然是对一个人德行的要求。这样的话,孔子应该会赞同。

再来看孔子对颜回的称赞,他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不难看出,在其中他完全没有提及颜回在求知之学上的表现如何优秀,也没有提及颜回有什么突出的技能,而是说颜回不把怒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这完全是一种对个人行为修养上的肯定,是一个人德行的表现。孔子表达了再也没有如颜回这样“好学”之人的遗憾之情,这里的“好学者”显然不是指好求知之学的人和好技艺之学的人。另有一处,孔子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这说明颜回真正高于其他人的是在于他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背离人生正途,即坚持仁的原则。孔子更是直接赞叹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分明是一种人生态度,即使生活在困顿之中,仍能自得其乐,孔子认为这样的颜回德行真好。

如此看来,孔子之所以只赞叹颜回“好学”,是因为孔子把君子修养,即德行教育作为其教育的最重要的内容和最终目的;是因为颜回在德行上高于其他人,在君子修养上高于其他人。在孔子看来在德行上的“好学”显然是比在求知上,或是技艺上的“好学”更为重要,由是可以看出孔子教育的最高目标正是形成君子修养,也即良好的德行。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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