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最后,笑话即神话

时间:2022-10-02 11:52:48

爱情的最后,笑话即神话

在爱情的最后,相信笑话也能成神话,相信“你走吧”的后面,会紧跟一句“我就来”。

1

大一那年,我闲着无聊,建了一个QQ群,取名“让我们荡起荷尔蒙”,自封群主,美其名曰扩展视野,促进交流,实则调节各系男女失衡比例,安放躁动不安的青春。在每周至少三次的聚餐中,我积极扮演红娘一角,让各路单身男女传递爱的眼神,捕捉爱的信号。我记得不到一个月,已有八对情侣牵手成功,其中还包括一对男一对女。那热闹场面,堪称大学版的非诚勿扰。

某天,一个网名叫“在深夜里哭泣”的人请求通过群。

我敲键盘回:“在深夜里哭泣的是谁?”

对方:“我。”

我:“的是谁?”

对方:“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他妈的火。”

这调调我喜欢,我们群里需要新鲜血液,正缺乏这种个性鲜明的人。我立马通过对方请求,再加了他为好友。

很快,我发了一个阴笑的小黄脸表情过去:“同学,你也是来寻找爱情的吧?”

对方立马回:“我是来寻找丁不寒的。”

我对着电脑叹口气:“同学,丁不寒可是有名的浪子,群里的纯洁空气就是他给搅浑的。你是不知道,有多少花儿被他蹂躏,多少心儿被他伤透。群主我也是和你同仇敌忾的女性同胞,我劝你一句,这种人……”

对方忽然发来窗口抖动:“悄悄你少废话,老子是张飞。”

我惊叫一声,手中的鼠标差点飞出去。

2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下来,是负责出彩的;而有些人生下来,是负责出丑的。老天爷拿棍子轻轻一拨,就把张飞拨都了后面那一类人里。

张飞原本不叫张飞,叫张飞莉。把一个女孩子叫做张飞,可见她忍受了多少侮辱,遭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对待。恩,给她取外号的始作俑者,是我。

张飞莉是我的高中同学,肤黑、浓眉,身型敦厚,性格鲁莽,天生一副好管闲事的热心肠。每当遇上班里胆大的男生调戏娇弱的女生时,张飞莉总是大喝一声,往该女生身边一站,啥都不用说,一叉腰二瞪眼三跺脚。那势头,有股技压群雄、不动声色的雄性力量。我作为班长兼张飞莉的同桌,好心地替她拿掉那个“莉”字,称她张飞,也算实至名归。几年后,当张飞牛肉红遍全国r,我也总能在店外那装扮成张飞的彪悍大叔身上,看到一点张飞莉的影子,想必这就是所谓的神韵吧。

张飞智商愁人,特别是表现在背古文上。那时候,教室后面被语文老师留下来背古文的一撮人里,永远立着一个浑圆结实的人,乍一看像一面大鼓。大鼓很安静,也很认真,一遍又一遍地默背古文,身边的同胞一个个走掉后也从不慌。直到外面的夜色同张飞的肤色融为一体,她还是背不下来。后来,语文老师一见张飞就一脸便秘的表情,在试过多种办法仍旧无效后,终究叹了口气,说:“张飞莉,你走吧。以后都不用背古文了。”

此事被某同学在班里大肆渲染,大意是“张飞的笨是种癌,连老师也治不了”。高中生活无聊得要死,很不幸的,张飞恰好能作为一个光芒万丈的笑话,成为我们那届毕业生的集体记忆。

事后张飞气愤地对我说:“悄悄,我恨死语文老师了!什么叫‘张飞莉,你走吧’?这不是为我的人生画上一个绝望的句号,宣判我的智商已经走到终点了吗?我有那么差?他根本不知道,回家后我是怎样对自己死磕的。古文算什么,背一遍记不住,我就两遍、三遍、十遍、五十遍的记。我不是想告诉你我有多辛苦,我只是想说,我是真的很爱古文。”

我大摇其头:“张飞,不管做什么事,大家都只看结果的,谁会管你是真爱还是假爱?”

当然也包括爱情。

3

高二上学期,丁不寒转学到了我们班。对于此人,流传于女生之间的通用版描述就三个字:帅炸了。班主任将他的座位安排在张飞前面的第一天,张飞看了整整一节课丁不寒的后脑勺。

很快,各个年级的花痴女生嗅到了丁不寒帅的味道,从楼上复读班的温柔学姐,到楼下性格乖张的太妹,都跑来我们教室门口给丁不寒塞情书。丁不寒业务繁忙,难得安静的时刻就坐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听MP3。

某天我趴在桌子上睡觉,迷迷糊糊地瞥见一张黝黑的侧脸,再细看,张飞脸上的笑容开始抖得像人体触电。

“张飞,吓死我了!”我睡意全无,“噌”地一下直起身,“喜欢就去告诉丁不寒,老盯着人家怪笑算个什么事儿。”

张飞猛地站起,拉着我狂奔到教室后门。她指着那扇破门,告诉我说:“悄悄,我早告诉他了。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堵住了丁不寒,向他表明了我的心意。”

“他怎么说?”

“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不是。”

“做梦吧?”

“也不是。”

“难道是‘我爱你’?”我惊叫道。

张飞摇摇头:“是‘你走吧’。”

我猛然想起语文老师那句话,不可抑止地狂笑起来,张飞整个上午外加下午的两节课没理我。

高三那年,丁不寒交了一个女朋友,彻底打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古话,谁让我们班是理科班,美女存活率几乎为零。张飞眼睁睁地看着丁不寒牵起外班女生的手,心痛得每天下课就趴桌子上唱伤心情歌,全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不要说话》《K歌之王》《全世界失眠》等等。陈奕迅的歌难唱,没想张飞却唱得不错,只是咬字时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处。

事实证明,当一个长相如张飞的女生喜欢上一个长相如丁不寒的男生后,结局十有八九是悲剧。丁不寒压根儿就没转身理过张飞一次,也几乎没听见过她的歌声,因为他一直戴着耳机。

时间让班里多数女生对丁不寒的暗恋无疾而终,除了张飞。直到毕业,她的怪笑仍未停住,她的歌声也从没止住。

我劝张飞:“爱过了,不遗憾。”

张飞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只想在毕业时给他唱首歌。”

“这还不简单,包我身上了。”作为一班之长,我答应张飞,毕业K歌那天让她和丁不寒共处一个包间。

哪想张飞差点没排上号。

4

毕业那晚,在KTV包间里为丁不寒献歌的女生一双手还数不过来。多数人都有点借离别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意思,哪怕是爱的绝唱。刚开始丁不寒还算绅士,坐在沙发一侧的他一直保持微笑,间歇性地鼓掌和夸奖。后来就有点不耐烦了,打呵欠上厕所看手机。情歌听多了腻,何况还无一例外的是单身情歌。

当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女生撕心裂肺地唱完“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时,丁不寒拿起包,站起来,准备不说一句话就走。

正是在那时候,张飞抢过了话筒。

“丁不寒,等一等!”张飞见丁不寒转过身,拼命朝我递眼色。

我赶紧凑到点歌显示器前,点了一首《K歌之王》。

张飞刚唱了两句,一阵铿锵有力、节奏震撼的开场猛然响起,一个扎着马尾的男胖子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

里面的刘欢开始唱:“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嘿嘿参北斗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沉默两秒后,全场爆笑。

“谁他妈切的歌?!”张飞怒吼。

我拿包间里所有人命作担保,绝对不是我。

张飞招呼离显示器最近的同学把歌给换回来,该同学拿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一脸bc愁地告诉张飞:“卡住了。”

张飞思考半分钟,痛苦的脸扭得像麻花。她忽然几步走到刘欢面前,一叉腰二瞪眼三跺脚,自个儿给自个儿提气,大喝一句:“点都点了,唱!”

说实话,张飞把《好汉歌》唱得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她完全可以另改绰号,不叫张飞,叫刘欢。

丁不寒站在门口听完张飞的歌,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的话。

他笑着说:“同学,请用普通话唱歌。”

我在全场完全停不下来的爆笑声中,终于明白张飞的咬字怪在了哪儿。

张飞那口地道的椒盐味川普,让她壮丽的献歌变成了一场滑稽的献丑。可不以为然的她竟举着话筒大吼:“丁不寒,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还是喜欢你。喜欢是不问结果的。遇爱情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5

毕业后,我去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念书,没想在那里遇到了好几个高中老同学,丁不寒也是其中之一。有同学提起过张飞,说她考得太差,留校复读一年。大家交换了几个张飞身上百听不厌的老笑话,很快奔向崭新的大学生活。谁能想到,我会在一个QQ群里遇见她?

一周后,我坐在张飞的对面,在她宿舍里涮火锅。没铺瓷砖的地上蟑螂横行,头顶的旧风扇咯吱作响。大夏天好热,宿舍里好破。张飞穿着一件用作睡衣的大号白T,双腿叉开呈90度,一边烫着毛肚,一边豪气万丈地向我讲述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张飞本来是要复读的,但当她听说丁不寒填报的大学后,便毅然决定和他去同一座城市念书。她的分数只够上专科线,那就去专科学院。只要丁不寒在哪儿,她就跟去哪儿。

我大摇其头:“你这样跟着他,算什么呢?”

张飞嚼着毛肚,信誓旦旦地说:“我想过了,我还有力气,我还要再追他一次,我不要我的人生留有遗憾。”

“可是,人家丁不寒领情吗?”

“不领情也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他啊。遇见爱情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张飞把筷子往桌上猛扣的样子,特别man。

我看一眼张飞身上那件有些泛黄的白T,没敢告诉她,丁不寒如今的女朋友就住我寝室隔壁,睡衣是浅紫色,丝绸料子,有蕾丝边,满满的性感成熟风。你这女汉子,吼破嗓子也没辙,打残双手也没用啊。

我对张飞每周来我们学校找丁不寒的行为很不解。从她学校到我们学校单程就得两个小时,张飞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一眼丁不寒。丁不寒显然是高情商帅哥,虽然对张飞没意思,但每次对张飞都够意思,又是请吃饭,又是陪聊天,一点不怠慢,一点不含糊。

大学两年里,走在丁不寒身边的女朋友们,从穿衣风格上来看,已排名不分先后地换过性感成熟风、可爱萝莉风、清纯御姐风、个性摇滚风和清新森女风。可哪怕轮了一圈,也没落到张飞头上。

“人家的初恋,看一眼对方就花光了所有力气,”我对着面前猛咬奶茶吸管的张飞道,“你怎么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反而愈挫愈勇呢?”

“她们是‘作’,我是‘做’。”

我冷笑:“结局一个样,都是‘得不到’三个字的产物。”

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曰午后,张飞满脸严肃的样子可怕得很提神:“我知道,你们都笑话我。可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他,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生命短暂,遇到一个真心真意,彻彻底底喜欢的人,太不容易了。从我遇到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这不是游乐场,而是战场。我拿起枪,突破的每道防线,攻克的每个堡垒,其实都不是对着别人的,是对着自己的,对自己的懦弱、胆怯、质疑、没有尽心尽力、没有拼尽全力的胜利。可以哭泣,就是不能轻言放弃。不管结局如何,我永远会为自己献上一捧花,横竖都是凯旋。问心无愧、殊死搏斗就是凯旋。”

“张飞,你说得倒是意气风发,那样会很难、很累。”

“当然累了,你以为‘在深夜里哭泣’这一网名,是用来搞笑的啊?”

我愣住了。

6

某天,张飞请我和丁不寒去K歌。

包间里,张飞终于唱了那首没能在高中毕业时献给丁不寒的《K歌之王》。她照旧唱得很好听,咬字时照旧一股椒盐味的川普。

一曲唱罢,张飞说:“丁不寒,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高中那会儿,我趴桌子上唱的那些陈奕迅的歌,都是唱给你听的。有天我趁你上厕所时,偷拿了你的MP3,我把所有歌都拿笔记下来了,还以为学会唱了,每天唱给你听,你就会喜欢上我。结果你只顾着自己听歌,根本就没摘下过耳机。”

我大惊:“张飞你这傻大妞,居然会做如此有心计的事!”

丁不寒笑笑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有按过暂停键,认真听你唱歌。谢谢你的陪伴。”

张飞说:“谢谢你的尊重。再见。”

丁不寒点点头:“再见。”

散伙后,我和张飞回她的寝室,丁不寒回学校。

在出租车里,我问张飞,喜欢丁不寒这么久了,怎么忽然就放弃了呢?

“因为我做到极致了,做到没力气了。悄悄,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爱过了,不遗憾。我觉得不是的,爱不动了,才是不遗憾。”张飞一阵大笑,“拼了命,尽了兴,我是该放弃了。”

我盯著张飞,觉得此刻的她像车窗外的夜色,看不透。

“张飞,别太难过了,也别在深夜里哭泣了,”我拍拍张飞的手,“不管结局是什么,都是好样的。”

张飞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狂笑:“我哪有你想的那么惨。”说罢,张飞拿出手机,点开里面的相册给我看。

照片里,一个皮肤黝黑、牙齿雪白的壮硕小伙正搂着张飞的肩膀,满脸幸福地_着镜头笑。

“大牛,”张飞指着小伙子介绍,“刚开始我很不喜欢他,人笨,名字也土。你瞧他那一身肌肉,有同学给他取绰号叫牛肉。你说我叫张飞,他叫牛肉,这不给张飞牛肉代言了吗?大牛追我那会儿,每天来我教室门口堵我,送花送饭,每次我都告诉他,你走吧。”

我大笑:“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啵,也轮到你把这三个字扔给别人了。”

张飞说:“悄悄,你猜怎么着,他后来说了一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

我疑惑道:“‘你走吧’这不是结束语吗,后面还能有其他话?”

张飞严肃地点头:“大牛说,我走了哟,你就来吗?‘你就来’!他妈的这不是三个字,这就是我啊,这就是一种精神啊,不做到极致就不放弃的精神啊。大牛追了我一年多,后来我就和他好上了。现在班里的人一见我们就笑,说我俩真配,配成了张飞牛肉。张飞牛肉就张飞牛肉呗,我俩是恋爱界的驰名商标呢。”

我笑出了泪:“你这傻大妞,要幸福啊。”

我知道,张飞再也不会来我学校了。

7

大学毕业那年,“让我们荡起荷尔蒙”的QQ群里,由当初一个月就凑成八对情侣的辉煌战绩,变成了仅剩一对鸳鸯的凄惨结局。丁不寒也再次单身。

时间冲散了多少无疾而终的爱情,摧Я硕嗌偾楸冉鸺岬氖难浴O喟的恋人们会分开,凝聚的荷尔蒙会飘散,可我们不能否认,总有一些所谓的傻大妞、笨小子,在爱隋的最初,用笑话当情话,遇见爱情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在爱情的最后,相信笑话也能成神话,相信“你走吧”的后面,会紧跟一句“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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