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李沧东“绿色三部曲”

时间:2022-09-30 12:36:37

浅谈李沧东“绿色三部曲”

[摘要]李沧东不是一位多产的电影导演,从1999年至今,他仅拍摄出了四部电影,但这恰恰应了“宁缺毋滥”这个词。其中,《绿鱼》、《薄荷糖》、《绿洲》都表现了在现代化进程中,韩国人面对传统价值观念所遭到严重冲击的困惑。同时,它们都与“绿”相关,因此我们称其为“绿色三部曲”。

[关键词]传统价值,民族性;人文关怀

一、传统价值观念的沦丧

在韩国的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的道德观念和文化价值观念随着社会的转型,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传统观念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深受儒家传统观念影响的李沧东,用他的电影对这一现实进行了思考。

1.父亲形象的缺失。

在东方的文化传统中,“家”占有显要的位置,“它不仅是担负着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社会功能的庞大氏族事业组织,还是一个涵盖最基本道德关系的伦理实体,并成为社会价值观念的最初源泉。”家庭是以血亲关系为纽带的宗法社会的基本结构,而父亲是维系家庭稳定的中心,可在“三部曲”中父亲形象压根没出现。父权和夫权的实际缺失,打破了家庭固有的规律和秩序。在儒家传统中“长兄为父”观念由来已久,但影片里,“长兄”并未承担起“父”的责任来。《绿鱼》里的大哥患有脑麻痹,生活不能自理的他,自然不能承担“父”的责任;《绿洲》里,男女主人公的大哥都存在严重的个人主义,并未担当起“父”的角色;《薄荷糖》里干脆连兄长的角色也一块儿缺失掉。《绿鱼》里,末东不能容忍家庭秩序的混乱,自愿充当起父亲的角色。母亲的生日那天,在末东的组织下,全家人终于聚在一起。末东暂代“父”职似乎获得了成功,然而面对野餐中大哥的犯病、二嫂的哭闹、二哥和三哥的扭打、母亲和妹妹的无助,末东只好开车不停地转圈。这实际上是他对无力改变现状的逃避。末东试图暂代“父”职的行动宣告失败。

2.“家”的变化。

《礼记・中庸》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其意思是说“仁”是指在对待别人时要尊重、善待,其中首要内容是爱自己的亲人。《绿洲》里,忠都得知大哥开车撞死了人,主动为其顶罪而被判入狱两年半。出狱后,他宁愿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大冬天里行走,却用仅有的钱给母亲买毛衣。然而,“在产业化的过程中,自由竞争的经济观念和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念逐步渗透到韩国社会的各个领域,并成为支配整个社会发展的精神支柱。”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下,人情冷漠并且呈现出一种无法沟通的状态。《绿鱼》里,复员还乡的末东不住地向母亲打听其他亲人的下落。在这场戏里,导演用一个固定的长镜头对这种疏离的状态进行表现:末东和母亲远远地分开坐在画面的两边。母亲的注意力完全被电视吸引。对于母亲的无言,末东只好沉默。

在《绿洲》里,“亲亲”观念的沦丧显得更为真切。韩国有一种习俗:亲人出狱后,要送一块豆腐给他吃,表明从此清清白白、重新做人。然而忠都出狱那天,家人已经搬走甚至没留下联系方式。当他的弟弟把因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而吃白食的他从警察局接出来时,忠都开心地拍着开车的弟弟的头,而弟弟却说“不要干扰我。”在这里,弟弟指的不单是开车,而是他不想坐过牢的哥哥干扰他的生活。对于忠都的回家,家人的反应相当冷漠,尤其是大嫂,她非但不感激忠都代丈夫坐牢的恩情,还他都去洗脚,她认为他把地板踩得太脏。当然,在这里“脏”也是有隐喻意义的。片中女主人公恭洙的遭遇与忠都相仿。她的哥嫂不愿意照顾患有脑她,却占要政府为残疾人分的房子。当他们误会忠都恭洙时,他们首先考虑到的竟是如何获取更多的赔偿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忠都的大哥不但不愿意出钱救他,还说“社会上不应该有他这样的人”。

家是社会的缩影,国是家的放大。“家之不宁,国难安矣”。儒家学说历来强调“家国同构”的思想。如此看来,在“三部曲”里,传统“家”的观念的崩溃象征性地表现了这个时代整个“国”的价值观念所受到的严重冲击。

二、民族特性的思考

由于历史上不断受到列强的侵略,政治上长期实行军政统治,韩国人民被迫遵行“忍”的美德,在他们的心中存在着极度压抑的倾向。《绿鱼》里,面对家庭秩序的混乱,末东无奈地开车转圈。《绿洲》里,面对家人的冷言冷语,忠都只是傻傻地笑。这样的压抑在《薄荷糖》里体现得尤为深切。光州事件中误杀了女学生的永浩,离开家乡后当上了警察。被同事怂恿拷问犯人,却不会施展暴力的他,只好抱着犯人乱甩,犯人吓得拉了他一手的屎。就在洗手时,他的初恋情人顺任来了。不知说什么好的她说起了他的手。永浩敏感地以为她说他的手有味道。于是,他以摸女服务员屁股的方式拒绝了顺任。在这里手的陈述意义是光州事件,甚至也可以理解为韩国不洁的历史。“三部曲”中,无论是永浩,还是末东、忠都,面对历史和现实带来的伤痛他们都采取逃避的态度,他们用“不说话”、“不解释”来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长期压抑的结果,便是一旦“爆发”就更加厉害,正如韩国人断指反日,那是何等极端。

《绿鱼》里,三哥开车追赶警察那场戏中,末东拿着喊话器大声的叫喊,呈现出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这其实是之前末东看到家乡的变化、家人的分散却又无法述说的情绪积郁起来的爆发方式。《薄荷糖》里,永浩拒绝了顺任后,骑车冲进餐馆,歇斯底里地叫喊,并举起扫帚狠狠地朝客人们打去,那时的他是几近癫狂的。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顺任的丈夫恳请他去看弥留的顺任。永浩不知道来人是谁,突然掏出枪说:“我一个人死太冤枉了,找一个人在黄泉路上陪我。”从1980年的光州事件到1997年,19年间,永浩把历史和现实带来的严重伤害埋在心底,造成了最后的爆发。三天后,他终于号叫着,爬上奇遥里铁桥,让奔驰的列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里正是他与顺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爆发”的另外一种方式是反抗。然而韩国国小民少,由于其自身的原因,这种反抗演变成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特性。《绿鱼》里,火车上,末东为救美延而被混混围殴。在混混们下车后,末东举起板子从他们后面袭击。后来末东得罪裴太昆的手下盘宿,两次被其侮辱、毒打,倔强的末东从背后偷袭了盘宿。末东的两次反抗均采取了背后攻击的方式,集中表现韩国民族的这一特性。

正是韩国人的这种民族劣根性,造就了韩国人“狠”的个性。不论是在李沧东、金基德还是朴赞郁的电影中,我们都能看到表现这种“狠”的暴力和血腥。

三、绿色影像的缔造

李沧东总是将个体人物异常平静地置于残酷的历史和现实之间,虽然冷静,但不冷漠。对于弱势人群,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人文关怀;对于人生,他始终保持着微弱的希望。

1.冷静的思考。

在“三部曲”里,火车常常成为象征人生之路的载体。火车跟汽车不一样,它的轨迹被固定在铁轨上,不能有任何偏离。在《绿鱼》中,末东在火车上被众流氓殴打,不服气的他下车向混混们报复。在流氓们的追打下,他偏离了火车轨道逃 进树丛。这暗示着末东偏离了正常的人生轨道。《薄荷糖》里,李沧东运用了非常巧妙的剧作结构――倒叙,并将永浩的人生分成七个阶段,分别用七个片段来表现,片段之间用铁轨上倒退的火车连接起来。火车在蜿蜒曲折的铁轨上行驶,象征着人生道路的坎坷不平,铁轨的分叉象征着人生道路的转折。导演用这种回放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一个对生活和未来充满激情的男人的纯洁灵魂是怎样随着政治的变迁与社会的发展扭曲异化的,也看到韩国从1979年到1999年政治、经济的变化。

2.高度的人文关怀。

“三部曲”里,主人公无一例外的都是边缘人形象,他们被家人、社会遗弃并以漂泊的姿态出现。边缘人,来源于德国社会学家希姆米尔的陌生人的概念,定义为一种社会体制中的局外人。《绿鱼》里,末东是黑社会小人物。《薄荷糖》里,永浩则在光州事件里受过创伤,在现实社会中不断遭受打击,离了婚的他住在路边的茅草房里。《绿洲》里,忠都是三进宫的刑满释放人员,恭洙是个脑麻痹患者。他们都是被社会和家人遗弃的人。李沧东电影里都充满了对这一类边缘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

另外,导演还通过影片中的弱者向更弱者施救完成他本人对弱者的关怀。《绿鱼》里,身体瘦小的末东看见无助的美延被几个流氓欺负的时候,他挺身而出。《绿洲》里,忠都本身被家庭和社会遗弃,但是对于比他更弱势的恭洙,他持着一种关怀的态度,最后他甚至为了砍掉恭洙心里的阴影――窗外的树枝而越狱。

3.希望的光芒。

残缺是李沧东电影的一重大特征。《绿鱼》中末东的大哥、《绿洲》的恭洙都是脑麻痹患者,《薄荷糖》里永浩曾经受过枪伤。在影视作品中身体的残疾往往是内心受到伤害的外在表现。“三部曲”里,残疾正是象征历史和现实给人们带来的伤痕。这在《薄荷糖》里永浩的身上体现得尤为真切。永浩右腿的伤残是在光州事件中留下的。平时步伐稳健他一旦在现实生活中心灵再次受伤,那曾经伤残的腿就又变得一瘸一拐。

三部电影的片名都具有象征意义并跟“绿”有关。绿色位于光谱的中间,是平衡色,绿色是植物的生命色。《绿鱼》里,“绿鱼”这个影像没有直接出现,而是在末东杀人后,他给家里打电话的时提到的儿时家人一起去捉绿鱼的情景。显然,“绿鱼”象征了末东的家庭梦想。《薄荷糖》里,纯真的永浩在一次交流活动中遇到了顺任,她给他吃薄荷糖,两人互生好感。这里,薄荷糖不仅是爱情的信物,还包含了年轻的永浩对于生活的热爱和憧。《绿洲》里,“OASIS”(绿洲)是挂在恭洙卧室墙上的一幅油画的名字。“绿洲是指沙漠中有水草的地方,引申开来是指人生荒漠中的一种安慰。对于被社会和家庭抛弃的男人和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女人来说,爱情就是共同的绿洲。”由此看来,在“三部曲”里,绿色象征着对所有美好事物的憧憬。

残疾象征历史和现实给人们带来的伤害,绿色象征美好的事物。李沧东把他的电影置于这种二元对立之中,用主人公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在现实中破灭形成的反差效果,达到对历史更深的拷问,对现实更强烈的质疑。然而,李导演电影的“高光”却不在于此。而在那由细微处慢慢流淌出来的并不完全绝望的人生价值观。

《绿洲》开始便是具有象征意味的画面:屋内光线昏暗,屋外随风摆动的树枝的阴影投射在名为《绿洲》的画上,显出诡异的效果来。渐渐地,光线变亮,画上的阴影也渐渐变淡直到消失。这里画面的陈述意义是“希望会来临”。《绿鱼》里,末东虽然被利用至死,但他的“家庭梦”最后得以实现:家人都回到了老房子里,共同经营着小餐馆;《薄荷糖》里,虽然永浩在铁轨上绝望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由于全篇倒叙,使得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20年前流着幸福泪水的永浩的脸上;《绿洲》里,忠都被判再次入狱,然而在最后一场戏里面,我们也看到了希望:屋内阳光灿烂,恭洙努力地试着打扫房间,同时响起忠都的画外音:“殿下,我是你的将军,希望你身体健康,一切都好……”这表现了主人公积极努力的人生态度,也透露出导演本身的人生观、价值观。

[作者简介]冯媛,女,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硕士,研究方向:电影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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