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少年 第5期

时间:2022-09-29 06:25:11

昆虫少年 第5期

【蚂蚁:膜翅目,蚁科。蚂蚁能生活在任何有它们生存条件的地方,是世界上抗击自然灾害能力最强的生物。为多态型的社会昆虫】

01

闹钟在六点三十准时响了起来,把还未成形的梦境彻底撕碎,声音庞大到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摇晃,碎片撞击到墙壁四周,一一反射回了耳膜中。

宋思樵长吁了一口气,咬着牙一脸痛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揉擦着脸庞,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刚才梦到了什么?思维在脑海里绕了一圈,想了好一会儿才记了起来--又梦见高考了。

密密麻麻的桌椅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考生像机器人一样列队坐着,刷刷写着试卷。唯独他,桌上竟然堆了厚厚一叠,他咬着牙关,写完了一张又一张,那叠卷子却丝毫未见少……他在梦里急得满头大汗,笔头都快咬碎了……那些试卷像一个庞大的迷宫,一道道的题目和公式把他团团围住,让他无路可走。

闭着眼熟练地把衬衫套在身上,盲人般摸索着一颗颗扣上扣子,分毫不差。

蹦跳了几下,穿上永远大一码的校服裤子,系上皮带,扣在最后一个孔里。

睁开眼,穿袜子。

左边一只有一个洞,大拇指窘迫地露出了个小脑袋,他缩了缩脚趾头,把整只脚塞进了帆布鞋里。

掀起窗帘,熟练地在手腕上绕一圈,打一个结,晨风带着暖意扑面而来。

夏日的天光总是亮得特别早。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洗脸刷牙。椭圆形的镜子边缘掉了好几块,镜面上莫名的污垢看得碍眼。他呵了一口气,用布擦了擦,没有擦掉。

镜子里一张瘦削的脸,眉毛浓郁,眼睛修长,带着淡淡的惆怅。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鼻子很高,却并没有觉得空气是否更新鲜一点。唇又薄又小,像个女孩。

头发有些长了,没多久,大概就要盖住眉毛了。

他拿出一把小剪刀,眯缝着双眼,小心翼翼修剪了起来。五分钟后,露出了一个宽阔的额头。

餐桌已经有好些年头了,铺着小碎花的桌布,上面一块厚实的玻璃压得死死的。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两个鸡蛋,一个馒头,都凉了。

他细嚼慢咽,吃了足足十五分钟,顺道背了十个单词。在瓷砖已经斑驳的小厨房草草洗了碗,提着书包冲下了楼。

02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蚂蚁窝。大多数人都像工蚁一样,忙忙碌碌一辈子。

湛蓝的天空投下了橘色的光辉,喧嚣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忙碌的人群熙熙攘攘。

街边穿着橘色制服的清洁工,戴着白色的口罩,挥着没有魔法的大扫把,看不真切那张尘埃后疲惫的脸庞。

宋思樵骑着单车,面无表情地穿梭在车流中。这条路,通往学校,穿着制服的少男少女们,彼此嬉戏着,迎着朝霞,奔向远方。

等绿灯时,他一脚踏在地上,盯着前方倒数的秒数--49,48,47……

突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嘿,宋思樵!”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宋思樵咬咬嘴唇转过头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班长。”

云黎粉色的车筐里放着两盒早餐牛奶,随手就丢了一盒在他的车筐,“牛奶快要过期了,所以要赶紧喝完。帮我消化一盒吧。”

绿灯了,来不及把牛奶还给她,宋思樵只得尴尬地笑笑,说了一声谢谢。看着这个扎着马尾热心得不得了的女生,心里像有一个旋涡,把这个牛奶深深卷了进去。

“我爸单位发了好多呢……喝都喝不完。”云黎加快速度,努力让自己骑在宋思樵的右边。

“哦。”宋思樵不咸不淡答了一句,很想飞起来把这个聒噪的家伙丢到天边。

“老师说让我多多帮助你,因为你看起来太内向了,要你多和同学玩。”云黎头发在风中摆动,因为铆足了劲儿想要追上宋思樵,脸蛋憋得红红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总有些女生是这样的:头发黑黑长长,圆圆的脸蛋像苹果还未褪去青涩的婴儿肥;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弯弯的,一吃惊就瞪得老大;笑声响亮清脆,生气永远无法超过五分钟,很容易就被逗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因为成绩好,性格又开朗,女生们总喜欢和她玩,商量着哪个牌子的衣服更好看,哪个明星比较帅,谁和谁又传绯闻了,将来读大学,要念哪一科……

云黎就是这样的女生,所以宋思樵觉得,她离自己太远了,也不想和大家一起凑热闹。

男孩们聊的,不是足球就是篮球,或者隔壁班的女生谁最好看。彼此呼朋引伴高谈阔论,空气中充满了少年独有的青春气息。球衣被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路过女生堆会故意把篮球在手指尖打旋儿,或者把足球夹在脚尖,嗖地跳起来,双手稳稳接住球,引起大家担心又惊叹的笑声。

这些……都离宋思樵太远了。他什么都不会,只和院子里的小孩打过几次乒乓球。因为实在没有运动细胞,打得太烂了,弯腰捡球的姿势又那么狼狈,只得草草逃窜,死了那条心。

真是个笨拙又软弱的人啊。

这是午夜梦回时,宋思樵对自己精准又无奈的评价。

03

烟波千里,暮霭沉沉,像每一个让人绝望的黄昏一样。

宋思樵把单车骑得快要飞起来了,车筐里放着饭盒,他想要在饭菜冰冷之前,送到母亲面前。

路边一个缓缓挥着扫把的矮小身影让宋思樵心头一酸,那个低着头弯着腰疲惫却麻木的姿态,不用看,也知道母亲。

后背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黏糊糊贴着背,头发又短又乱地盘在头顶,白色的口罩已经蒙了厚厚的灰尘。沉重的扫把,刷刷扫着地面,垃圾像是永无止尽似的,让林雪觉得老腰都要断掉了。

“妈--你先吃饭,我来帮你。”他把毛巾递给母亲,让她擦汗擦手,才把饭盒递给她。

“不用了,你一个大男生扫大街,被人看到要笑话的。”林雪不肯把扫把给儿子,汗水从鼻尖低落,说话间流进了嘴里,咸死了。

“就只有这段路了,我帮你扫完,早点下班。你先去休息室吃东西,不用管我。我看你还没下班就猜到你可能加班,就给你把饭带来了。”宋思樵把扫把拽了过来,飞快扫了起来。

树叶;没有丢进垃圾桶的可乐罐、纸巾、塑料口袋、零食袋、烟头、口香糖……

他像蚂蚁搬家一样,用扫把把这些垃圾一点点扫成一堆,然后倒进大垃圾桶里。

林雪抱着还有余温的饭盒,看着头垂得低低,不断忙碌的儿子,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妈--你傻站在这里干吗?让开点啦。”

宋思樵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这些飞扬的尘土进入自己的呼吸道。

热气从四面八方逼来,钻进他的毛孔,整个身体像被蒸桑拿一样,热得焦灼难安。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吐了一口浊气,撑着扫把捶捶腰准备休息片刻,却看到林雪提着饭盒,呆呆地站在梧桐树荫下,像一尊僵硬的雕塑,一动也不动。

两人就这样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宋思樵抬起右手冲她挥了挥,示意她赶紧去吃饭,林雪这才转身走了,步伐又快又急,脸上的泪水瀑布一样,怎么也停不了。

疲倦像一座劳累的大山,压得所有平庸忙碌的蚂蚁,喘不过起来。

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的。

【蝴蝶:鳞翅目。蝴蝶科。蝴蝶翅膀阔大,颜色美丽。翅膀上的鳞片里含有丰富的脂肪,能把蝴蝶保护起来,所以即使下小雨时,蝴蝶也能飞行。】

01

晚自习下课时,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已经快十点了。宋思樵看着参考书上的选择题,竟然只对了一半,真是糟糕。再抬头,教室里稀稀拉拉几个人了,依稀听得几声再见的告别。

宋思樵揉揉眼睛,把课本塞进包里,竟然发现桌角不知何时立了一瓶矿泉水!谁放错了吗?他没有答理,单肩背着书包哐哐哐奔下了楼。车棚里的车取得差不多了,他一眼就瞄见了自己那辆半旧的黑色单车。

英雄,总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那匹专属的骏马。

宋思樵脑子里没头没脑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把自己都逗笑了。

刚骑出学校没多远,就看到前面的云黎推着车,慢腾腾地走着。他想了想,没有打招呼,准备悄无声息地骑过去。擦身而过时,假装无意瞄了一眼,云黎正嘟着嘴,鼓着腮帮子一脸哀怨。

骑了几米,心中过意不去,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孩子推着车,似乎不太安全吧。没多犹豫就掉转了车头,迎过去,淡淡问道:“怎么了?”

云黎看着他,眼睛弯弯笑着,却还是用哀怨的语气抱怨:“真倒霉,爆胎了。”

“哦……这附近好像没有修车的地方。”宋思樵推着车,静静走在云黎身畔,把她无声地挤进了靠近人行道的那边。

“有也关门了吧,太晚了。”云黎偷偷斜瞄他,那张瘦削硬朗的侧脸还是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像个木偶一样,说话也只是单纯地张合着薄薄的嘴唇。

“嗯……”他抬头望了夜空,月色稀薄,苍穹并没有被它点亮,倒是城市的霓虹闪烁成了五光十色的星星。

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有默契地跟着云黎走,一条条的长街,一路路的斑马线,直走,转弯,左拐,向右,像走了一世那么久。两人说话很少,鼻尖都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倒不觉得累,云黎努力聊起话题,都被宋思樵用三两个语气词打发了。

“你好像特别不爱说话,为什么啊?”

“唔……嗯。”

这样也算是回答了,只是这个答案让云黎觉得云里雾里。

“下学期就高三了,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还没有想好。”

“那你想报什么专业啊?”云黎歪头看他,经过一段路灯坏掉的昏暗地带,她不由自主往那边靠了靠。

“想要读医科类的。”宋思樵没有躲开,只是加快了脚步,没有亮光让他很不自在。

“听说医科类的分数很高,而且很辛苦,好多专业要读五年呢。”云黎看着宋思樵散开的鞋带,突然喊了一句,“等等。”

“什么--”宋思樵还未反应过来,云黎已经停好车,蹲下来,一副自然而然地帮他系鞋带,末了才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你好像不太会系鞋带诶,这样很容易散开的。”说罢,又低下头自顾自道,“我帮你把另一只也重新系一下好了,免得骑车绕进轮子里会摔倒的。”

宋思樵扶着车把,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绕了一圈,落在云黎的头顶上,马尾轻轻摇晃着,抬起头来的那张脸,笑得像一枚星星。

“谢谢你……”一直到云黎重新推动了车子,他的思维才开始活跃了起来,憋了半天,说出了干巴巴的三个字。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云黎一副女侠的姿态。

“哦。”宋思樵轻轻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脸颊上两颗浅浅的酒窝。

长长的路途,仿佛翻山越岭般,最终还是要抵达目的地。

“我到家了哦。”云黎指指前面一栋精致的小区,与他挥手作别,“谢谢你,宋思樵。”

“不客气。”他飞快掉转车头,用力蹬向了远方,风呼呼擦过他的脸,鼓起了衬衫,像一条饱满的船,风帆鼓胀,驶向大海。

云黎静静站在大门口,影子被灯光拖得很长,嘴角还带着浅笑,看着那个少年渐行渐远。

02

像是被人用手伸进胸腔,狠狠拽着怦怦跳动的心脏,突然就喘不过气来的疼。

宋思樵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某个瞬间,诡异的难受就会翻涌而来。

比如,每次路过那个街口,远远看到母亲弯腰驼背挥着大扫帚的身影,隔得再远,那让人窒息的刷刷声也会准确地传入耳朵。所以,他每次走到十字路口都会不由自主往右拐,宁愿绕一个不小的圈,也不愿意骑着车踩过母亲清扫过的街道,他害怕自己的风会卷下一片落叶,会掀起几粒尘埃,会打扰母亲一脸的宁静……

“喂!”或者是,云黎突然被人用食指戳他的脖子,又疼又痒,总会被突然吓一大跳。

“看--”云黎的手指又细又长,弹了五年钢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重重敲在键盘上,弹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音节。

顺着她的食指看过去,玻璃上竟然停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微微忽扇着黑白相间的翅膀,边缘处黄红相间圆点时大时小。

喧嚣的下课时间,同学的吆喝,歌唱,说笑聊天,桌椅碰撞的嘎吱声,偶尔半空中飞过几粒白色的粉笔砸在某个倒霉蛋的头顶上……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惊动这只蝴蝶,它像一个世外高人,悬空在玻璃上,静静俯瞰着这群少年,带着遗世独立的孤傲。

宋思樵与它对视了几秒,嘴里才长长“哦”了一声,“蝴蝶啊。”一点都没有大惊小怪的意思。

刚转过头去,脖子又被云黎冰凉的手指头戳了一下,“不觉得很漂亮吗?”收回的右手撑着下巴,一脸陶醉的样子。

“嗯。”宋思樵瞄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好像蝴蝶下雨也能飞行,翅膀不会被雨水打湿的。”

“真好……”这个充满羡慕感的声音,微弱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世界,竟然有人会羡慕一只蝴蝶,只是因为它,可以在下雨天也能飞行。

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是冲动,热血,激情四射,天不怕地不怕。

也不是所有人的十七岁都快乐,幸福,无忧无虑。

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蚂蚁,就有人是斑斓的蝴蝶,而有人……只是平庸无奇,又找不到方向感的飞蛾。

【飞蛾:鳞翅目。异脉亚目。与蝴蝶相似,体肥大,触角细长如丝,翅面灰白,静止时,翅左右平放,常在夜间活动,有趋光性。】

01

日光灯周围,飞蛾群舞,朝着亮光扑腾,冲撞。

细小而繁多的影子落在书本上,像擦不掉的黑点。一只飞蛾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宋思樵的英语书上,他皱皱眉,用手挥了挥,却不见飞蛾离去,而是忽扇了几下翅膀,侧身倒在了单词Egg上。

他小心翼翼捧着又大又厚的英文书,像端一杯满溢的水,移到桌外,竖起了书,飞蛾的尸体呈自由落体状坠在了地上。

玻璃上粘着的飞蛾也越来越少了,不像仲夏夜时,密密麻麻的蛾子像要吞噬了教室般,把一切围得彻彻底底。

一次打扫卫生,赫然发现窗台边缘铺了一层厚厚的飞蛾尸体,扫把一挥,这一片坟冢立刻扫出了一条光明大道,粉末让宋思樵咳了好一会儿。

“秋天来了呢,一旦天气转凉,它们的生命就要结束了。”眼尖的云黎立刻发现了宋思樵的小动作,身体往前凑了凑,在他背后小声说道。

晚自习,从来不缺窃窃私语的同学,老师在上课初巡逻了一下教室就离开了。看漫画,小说,聊八卦的学生立刻活跃了起来。高三毕业季,有人埋头苦读,势要挤过独木桥,踏上光明的彼岸。有人刻意放松玩乐,因为志不在此,知道努力也无望,人生还有许多光明大道可走。一时间,成绩两极分化特别严重。

宋思樵索性把睡觉时间定在了十一点三十到凌晨四点,不熬夜,但一定要早起背单词和公式。一个想要学医的人,怎么可以因为熬夜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不比那些晚上熬夜,白日昏沉的人,这样反而提高了学习效率,原本成绩只在中游晃荡的宋思樵,也渐渐挤入了前二十名。

云黎英语启蒙早,所以从小到大,英语考试都是前三。钢琴早就过了十级,一路考来的各种证书,也多多少少能在高考时加一些分。如果一切顺利,云黎会被保送直入A大,不用在考场上与同学刀光剑影为个小分数拼得你死我活。再不济,还有出国那条路,她连上语言学校的钱都省了,这倒是托了从小到大爱看原声电影的福。

“嗯。”宋思樵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天气再凉一些,这些伴随了整个夏天的飞蛾就要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了。

“决定了报哪所大学了吗?”云黎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她以为宋思樵学习的进步,多半是因为自己每日送的牛奶所致。

她每天都早早来学校,把早餐奶塞进宋思樵那堆满书籍的课桌里。后来不知为何,抽屉里的书越堆越多,一点位置也没有给牛奶留下。云黎索性抱了一叠出来,重重摔在桌面上,硬生生把牛奶给嵌了进去。

宋思樵一开始压根不喝,只装作没看见,可是云黎照样一天天把书抱出来,把牛奶塞进去,还拿出班长的架势居高临下审问这被关照的同学为何不领情,“你为什么不喝?”

宋思樵害怕惊动了同学,只红着脸小声道:“早晨已经喝过了。”

宋思樵眨眨眼,笑道:“我周围的同学都有份啊,你同桌,我同桌,我每天都带四人份的。不然过期了,很浪费的。”

“……”宋思樵皱着眉,不知如何作答,他又不是独份,大家都有。

云黎做苦难状摇头,“宋思樵同学,你知道吗?如果--我说如果,大家都不喝牛奶,奶牛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生产牛奶的厂家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产生的后果会很严重!一堆堆的人会失业!更严重的话,奶牛也会跟着完蛋了!因为大家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是这样吗?

这个理由……也太扯淡了吧。

“嗯,A大吧。”宋思樵打开物理参考书,在第一道选择题的A上划了一个重重的钩。

02

飞蛾的人生,从来就不是靠眼睛寻方向。

那一道道光芒四射的灯,早已迷失了它们的方向。单单靠身体跟射来的光线,交成一定的角度,来决定自己飞翔的路径。而四面八方的灯火,早已让它们不知所措。

那些迷途的冲撞,扑腾,然后被炙热的光灼伤,却依旧无法阻止下一次盲目的迷失。

飞蛾扑火,才是世间最最惨淡,最最不自量力的行为。

光,有时是它们的路;有时,却是它们的冢。

我与你相似,却又与你不同。

你是耀眼的蝴蝶,我是灰暗的蛾。

03

云黎最近郁郁寡欢,十分反常。当宋思樵习惯性地往抽屉牛奶位置摸去时,只触到了冰凉的抽屉,那心惊的感觉让他条件反射回头看向了正趴在桌上,两眼无神望着窗外的云黎。

秋天来了呢,果然最先黄的是那夏天最郁郁葱葱的梧桐叶。被岁月蹉跎的,不仅仅是那一片片消失的飞蛾。

早课,在一个个扭曲的英文朗读声中,宋思樵无神地盯住一页发了十分钟的呆,好容易回过神来,眼皮开合间,眼睛竟然疲倦得有些疼。

把背轻轻靠在椅子上,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怎么了?”

“心情不好。”分明是废话,每天唧唧喳喳的云黎突然变成了惜字如金的淑女,让宋思樵很是吃了一惊。

云黎还想说什么,宋思樵已经把背移开,开始小声朗读起了课文。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衬衣的领子外,露出了一截的皮肤,抬起的食指,顿了顿,又默默缩了回去。

昏暗的车棚,宋思樵在角落里驻足了很久,也不见云黎来取车。大概太习惯了一转身就会看见那张笑嘻嘻的脸,这样的等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穿过那些稀稀拉拉停放的单车,却在门口处看到了傻站着的云黎,她骑在单车上,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脚踏。

“今天怎么这么久,难道你车胎也爆了?”为何会说“也”字,云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两个人都骑得很慢,秋夜微凉,穿上了薄外套,风也会顺着脖子灌进来。

云黎剪短了头发,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偶尔掠过脸庞,宋思樵瞄了几眼,突然觉得短头发的她也很好看呢。

“那个……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云黎老半天没有回答,发出的第一个音竟然是抽泣的哽咽。

宋思樵在十字路口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是缓缓骑在云黎身旁,等她开口。

云黎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又觉得难堪,反而笑了起来,偏着头红着眼圈看着宋思樵:“我爸妈最近天天吵架,我害怕他们会离婚。我妈怀疑我爸有了外遇。”

“有证据吗?”

云黎长吁了一口气,“我偷偷跟踪过我爸,就是我迟到那天。他的车开到一条街的时候,停在了路边,他的秘书上车了。两人一同去了公司。”

宋思樵侧耳倾听,安慰道:“只是顺道罢了。刚好一个公司同事,载一段路搭个车而已。所以……我想说的是,也许你们想多了,你爸爸只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

这乱七八糟的理由,听得云黎眉毛一高一低,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哈!虽然很扯,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回去原话送给我妈好了,没准疑神疑鬼天天追着我爸闹,到时候他就真的跟着别人跑了呢。”

宋思樵突然觉得,云黎真是单纯得让人心疼。

太幸福的人,才会把悲剧的楔子看成是一本书的结尾,不会知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叠连接着一叠铺天盖地的故事。

【蝉:同翅目、蝉科。蝉的卵常产在木质组织内,若虫一孵出即钻入地下,吸食植物根中的汁液。一般经五次蜕皮,需几年才能成熟。蝉将蛹的外壳作为基础,慢慢地自行解脱,就像从一副盔甲中爬出来。整个过程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如果在一只蝉双翼展开的过程中受到了干扰,这只蝉将终生残废,也许根本无法飞行。】

01

有些微小又平淡的事,是注定不会停留在记忆里多久的。科学家说,人的大脑有自动选择遗忘的功能,那些对于大脑而言,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它会自己把它剔除,不然大脑会有爆炸的危险。

人的脑容量有限,可是为什么,我回想起来关于你的,都是那些微如尘埃的小事,是它们拼凑起了一张张你的脸,在我每一个梦里来回萦绕。

宋思樵每次想起后脑勺的微凉,都会不由自主抬起手掌,摸一摸,上面留下的……奇怪的痕迹。

蝴蝶,即使下雨,也可以飞翔,因为雨水根本打不湿它们的翅膀。所以,云黎无惊无险,保送了A大。她父母的战争终于平息了,这时候,女儿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偶尔搭车的秘书,不过是他们美满家庭里无足轻重的过客,所以,她被辞了。

宋思樵的模拟成绩还是徘徊在前十名外,无论怎么挣扎,都挤不进前十。而这个摇摇欲坠的分数,只能勉强过理想院校的最低录取线。

周六,宋思樵驮了一床厚棉絮和一些食物进了一扇高高的大铁门里。那里高墙林立,墙头一根根尖锐的玻璃渣和铁刺,把里面的世界牢牢圈了起来。

昏暗的天空,乌云压顶,这个苍穹像要塌陷了一般,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思樵等得坐立不安了,才看到父亲姗姗来迟,拿起了话筒,隔着厚厚的玻璃,冲他艰难地笑笑。

飞快抓起话筒,喊了一声:“爸--”

父亲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宋思樵鼻子一酸,咧嘴一笑,曲着手指轻轻扣了扣玻璃,父亲抬起粗糙的手,透过冰凉的触感,轻轻摩挲着儿子瘦削的关节。

“要考大学了,让你妈多给你做点好吃的。身体要紧,不要太劳累了,我看你怎么又瘦了。”对于一个小学毕业的中年人来说,他能关心的点,也就仅限于儿子的身体了。

他原本在工地上干活,一批批高楼就是他们这些工蚁一砖一瓦累积起来的。年末了,却拿不到工资。去找老板要,责任一层层推下来,事情一点也没有得到解决。

有人出主意,找电视台,假装要跳楼,只要电视里播了,一切事情就好解决了。结果老板得到了消息,雇了一群混混,挥着铁棍挨个教训人。工友们被迫反抗,愤怒爆发,棍棒无情,混战中,一个混混被打死了……

“嗯。”

“你妈呢?身体好点没?她一到秋天就容易咳嗽,让她早晨上班的时候多穿几件衣服。”

“嗯……”

“考学校什么的,爸爸也不懂,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考上了,你就是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了。你妈辛苦一辈子,也就有指望了。”

“嗯!”

“只有四个月了……爸爸就要出来了。所以,不用担心学费问题,知道吗?”

“嗯……”

“思樵……爸对不起你们娘俩……所以,你要对你妈好。”

“爸,我知道。”

“骑车穿厚点,早晚冷。”

“嗯。”

雨,密密麻麻砸在地上,宋思樵捂着脑袋跑了一段距离,墙脚停着的单车忠心耿耿地等待在高墙外。

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靠着墙,努力不让雨水淋到。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三米外的世界。

这圈长长的围墙上,刷着一句标语: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新人!

宋思樵的背刚好贴在那个感叹号上,发梢一直往下滴着水珠,明明是一滴,落在身上,却成了三滴,用手背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却终于还是大声地哭了出来。

02

毕业晚会,是高考后最大的庆典。

酒饱饭足后,大家纷纷拥成一团照相,三五成群,闹腾又感伤。

宋思樵完美地扮演着配角,男生拉着他,勾肩搭背做疯狂状,他却一直带着羞怯的腼腆,怎么也放不开性子,所有的照片上他都是那张局促浅笑的脸。

有人喝醉了,有人表白,有人落泪,有人拥抱……这场告别的仪式,像堤坝的缺口,被压抑的洪水彻底击垮。

班长云黎像一只忙碌的小蝴蝶,唧唧喳喳从这里飞到那里,目光偶尔落在宋思樵身上,也是落落大方的磊落。

他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嘴角不自觉泛起了笑意。

突然,云黎凑了过来,坦然地挽着他的胳膊,大声宣布:“我要和宋思樵照相!”

“哦……”庞大的包厢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怪叫,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了他们,宋思樵顿时愣住了。

“咔嚓咔嚓咔嚓……”这些微弱又暧昧的声音,把这一刻留在了彼此的记忆里。

这……是唯一一张彼此的合照。其他照片里,他们隔着万水千山,重重人海,只有这一张两个人靠得很近。云黎挽着宋思樵的胳膊,幼稚地举着两根手指头,地做了一个胜利的“V”.

--你报了C大?不是说要读A大的吗?

--考不上。

--骗子!宋思樵,你就是个大骗子!

就像所有的宴席都有散场的时刻,如同所有的同学,都有成为陌生人的可能。

--上大学了,也要必须经常联系哦!

--嗯!

--记好我的电话没?

--嗯!

--说给我听听,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1340860XXXX.

蝉鸣的夏日,宋思樵一个人来到学校,掏出钥匙,打开了教室门。

乱糟糟的桌椅似战场,疯狂过后,遗留了这片荒芜。教室的每个角落里都布满了尘埃,黑板上凌乱的字迹,依稀看得到有人大力挥着手臂在上面书写的样子。

--解放啦!

--××老师最讨厌了!

--舒舒最爱林方鱼。紧挨着的,不知道谁写了三个字:你放屁!

……

宋思樵一一看过去,一直看到角落里那熟悉的粉笔字。

--喜欢你。

捡起了一小块粉笔头,轻轻在那句话的下面写了三个字。

--×××。

宋思樵坐在一个座位上,手掌擦过桌面,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外面烈日灼灼,蝉声扰人。

他静静坐在那里。头上的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眨眼间,刺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就这样发呆一直到斜阳西下,火焰烧了云朵,焦灼吞灭了勇气,浑身都被汗水湿了个透,他才颤巍巍站起来,双腿让宋思樵快要站不稳了。

飞快走上讲台,掌心匆匆擦过那三个字,一直到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了,才松手。

03

宋思樵顺利上了C大,五年制的教学功课很重。然而一切都好了起来,父亲出狱后,找了一份工作,与母亲勤勤恳恳生活。他全力放在学业上,休息时间都在打工,异常忙碌。

寒假回家,在街边被云黎堵住,她怒气腾腾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压根联系不到你。”

他别开视线,不自然说道:“忘记了。”

云黎立刻掏出手机,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把你寝室电话给我!”

宋思樵报了一串数字,云黎飞快记下,又追问道:“手机号码!”

从那以后,寝室隔三差五就有电话找他,众人都笑他不声不响有了女朋友,宋思樵笑笑,没有反驳。

愚人节,他回寝室已经很晚了,梳洗后刚好时间熄灯,正要关机,却听到电话响了。

闹腾腾的女生寝室里,云黎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手机那头依稀听得到女生哄笑,七嘴八舌大嚷:“快说!快说!快说!”

宋思樵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云黎顿了顿,突然小声道:“宋思樵,我喜欢你。”

“哇!”刺破耳的尖叫声笑闹声,让宋思樵想起了今天竟然是愚人节。不禁有些生气,想着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云黎愚弄的对象,立刻大声道:“陆云黎,你真无聊!”

笑声还在继续,云黎却沉默了,耳朵里只听得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

宋思樵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那头却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还在发呆,电话竟然又响了,宋思樵刚要开口说话,那头的云黎赫然咆哮起来:“大笨蛋!宋思樵你是个大笨蛋。”

手机里显示的时间是12:08.

从那以后,陆云黎彻底消失在了宋思樵的生活中。

而宋思樵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炎热的夏夜,其实是云黎偷偷放掉了车胎的气,与他一同走了长长的夜路。

所谓的快要过期的牛奶,只是为了顾及宋思樵敏感的自尊,而特意多买了两盒给彼此的同桌。

根本就没有什么“父亲单位发的喝都喝不完的牛奶”.

也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巧得不能再巧的偶遇,都是笨蛋陆云黎左顾右盼踩着点地等待着宋思樵,等待着那短短的,只余十分钟的……彼此相伴的路途。

……

什么都没有。

04

周末,学校的电影院里放了一部青春爱情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宋思樵这才明白,当一个女孩大声说你笨蛋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始终没有力气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而是默默地,假装删除就可以忘记一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它们从这部廉价的手机里删除了。

这天晚上,宋思樵发了平生最长的一条短信--

陆云黎,你知道吗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沈佳仪,像苹果一样的女生,单纯可爱。其实人生,就是不断的错过,而人生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徒劳无功。我也深信,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我们真的有在一起。而现实生活中的陆云黎,值得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感谢你,在我蜕变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关爱,让我的青春有了振翅飞翔的力量。

他知道,这条短信将永存于这部手机里,因为,它永远也不会被发送出去。

如同那个夏日的黄昏,他匆匆擦去的那三个字:

--我也是。

喜欢你。我也是。

上一篇:中国户籍制度有待改革 下一篇:靠阅读智脑强国的两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