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乡镇两重天

时间:2022-09-28 05:26:50

两个乡镇两重天

清水河蜿蜒流淌在五台山的怀抱里。台怀镇就在河边,往下走几里地,湍急的流水在仰佛山庄前面变得缓慢,河水的宽度也从几米拓宽到几十米。宽阔的河水缓慢地流动十几公里,就到了五台山风景区下辖的一个乡――金岗库乡。

五台山风景区下辖台怀镇和金岗库乡,喝着同一条河流的水,靠着同一座山,两个地方的人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河水的流速和两个乡镇的发展速度不谋而合,湍急的河水印证了台怀镇的蒸蒸日上,而在金岗库乡减慢流速的河水却包含着金岗库乡人的无奈与苦涩。

台怀镇:守着菩萨好生活

从五台山火车站搭上开往台怀镇的中巴,一路上,原始的石头房子、低矮的土黄色的用泥巴和稻草盖成的小房子并不鲜见,而这一切贫困的景象在台怀镇戛然而止,靠近景区的7个中心村的农民们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迎来送往着八方游客,自足、自信、自得。

这里是山的海洋,馒头状线条平滑的山一直在蔓延,台怀镇躺在五座“台”的怀抱里,旁边守着五台山的标志性建筑大白塔,以及在五台山香火最旺的五爷庙。金碧辉煌的星级宾馆,琳琅满目的商品,回荡在大街上的佛乐,操着各地口音的游客,穿着灰色、藏青色、红色、黄色等各色僧衣的和尚、尼姑络绎不绝。

隶属于山西省忻州市的五台县是部级贫困县,而台怀镇是该县最为富裕的乡镇,尤其是离风景区比较近的7个中心村,经济远远走在全县发展的前列。

“我们是真正的靠庙吃庙,都是托了菩萨赐福。”一位古稀老人说,他家在大白塔旁边的黄金地段开了一家旅馆。他本来是当地一家老宾馆的员工,老宾馆曾经是省旅游局开办的,在20世纪曾经是当地最高档的三大宾馆之一,如今已经人去楼空,成为了市场经济中的淘汰者。

宾馆倒闭后,老人在家里开起了家庭旅馆。两个儿子也没有外出打工,都在家帮忙。他们家有十几间房子。“十一、五一,七、八月人多,不用拉客人就满了。”客人不多时,老人和两个儿子的工作就是出去拉客,“看到有散客过来,就让他们看一下房子。”老人不愿意告诉记者他们一年能赚多少钱,他只说反正一家老小吃饭穿衣、孩子上学都不用愁了,“生病了去忻州看,因为那里的医疗水平高,多花钱是不怕的。”他也透露,从当年10月到来年5月,旅游淡季时,他们一家会出去旅游,“过得不比城里人差”。

当地住户温存礼的一个外孙大学毕业后,仍然回到了台怀镇生活,“我外孙说家里好赚钱,在家做生意比外面找个工作强。”事实上,虽然这个小镇只有2000多本地人,但是常住人口却已达到一万多。7个靠近旅游中心区的村庄已无耕地可种,几乎全民皆商。

温存礼老人告诉记者,台怀镇在历史上就重商轻农,该地群众重商的历史几乎和五台山成为佛教圣地的历史一样悠久。温的爷爷是做搓绳子的买卖,他的父亲则是一名画匠,以为来五台山的和尚、尼姑、香客、游客画像为生。

温存礼老人曾经当过村干部,算是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的老住户了。他说,景区附近村里的人主要靠开旅馆、跑出租、卖纪念品、开旅行社、做导游等旅游相关产业养家。

该地一位安姓住户在通往黛螺顶的山路上卖纪念品和上香用品,在5月到10月的旅游旺季,他每个月的收入能达到四五千元。妻子则在家打理家庭旅馆,他们家的房子在当地算少的,只有4间。据他说,当地房子多的以及在中心区开店做买卖的村民,一年收入几十万并不新鲜。老安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由于觉得当地的教育条件不是太好,他把两个孩子都送往忻州市里读中学,两个孩子每年花费一万多,老安说他“还撑得住”。

比起打游击的老安,在中心地段开店赚钱更多。李东升在大白塔下租赁了1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卖旅游纪念品。“这房子小,可一年能赚十几万元呢。” 当地出租车司机梁秀清告诉记者,他们当地很多住户并不亲自做生意,而是把房子出租给外地人,坐收房租。一些房租收入颇丰的住户,靠收房租过着“不用干活的神仙日子”。

温存礼所在的村庄已经开始为村民办理养老保险。只要是55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都会领到三四百元的养老金,60岁之后可以领到500多元。由于温存礼当过村干部,已经60多岁的他每月可以领到800多元。

然而,菩萨的树荫似乎还不够大,这种利益并未惠及到其他村庄。2005年,7个中心村的人均收入已经超过5000元。而在该镇的偏远村庄,人均年收入仍然不足千元。“这几个中心村有钱,在五台县其他地方,这些想都不敢想。”老温说。

五台山风景区下辖台怀镇和金岗库乡一镇一乡,两个地方相隔不到20公里,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正如当地一位干部所说――冰火两重天。

金岗库:靠着炉子喝不上粥

花上7元钱,随便坐任何一趟从台怀镇开往东南方向的公交车,越过零零落落的几座寺庙,20分钟后就能到达金岗库乡,然而,潺潺流淌的清水河并没有把台怀镇的繁华富裕带到金岗库乡。

在金岗库乡政府所在地金岗库村,记者看到最好的建筑是一所中学。由于全乡只有2000多人口,学生少,加上难以解决师资等问题,这所中学已经空无人烟。这栋用金色琉璃瓦装饰的教学楼在破败的村子里显得鹤立鸡群。乡长边利军告诉记者,乡里面是盖不起这种房子的,教学楼是用扶贫资金修建的。

“靠山吃不了山,靠水喝不了水,靠着菩萨也没过上好日子。”据《金岗库乡2006年工作总结》(以下简称《总结》)显示,2006年,该乡农村人均纯收入是1390元,仅仅相当于台怀镇7个中心村2005年人均收入的四分之一。

即使是乡政府所在地金岗库村,村里面做旅游相关产业的人也不多,“基本上还是靠农业、畜牧业等。台怀镇7个中心村都是搞第三产业,我们乡依然是靠天吃饭。”边利军说。《总结》显示,2006年,全乡从事旅游、宾馆、饭店、出租、商店等行业的有108户,“但是整体上来说。这些不过是副业,靠旅游发家致富的并不多,而且都从事比较边缘的、赚钱较少的工种,比如在台怀镇打工。”边利军说。

但是金岗库乡的农业基础同样薄弱,全乡2000多人口,2006年共有耕地3590亩,其中近四成的耕地属于坡地,大块的耕地很少,农业机械化程度非常低。该乡耕地土层也比较薄,抗灾能力很弱。当地属高寒地区,农作物亩产量较低,在其他地区亩产能够达到100斤以上的莜麦,在当地亩产不过七八十斤。正在进行的新区建设又将占去275亩耕地,而这些耕地正是最为平整、肥沃的好地。

当地一位家住公路旁边的中年妇女告诉记者,她家在当地应该算中上等收入家庭,有8间空房子。有两间按门面房出租给他人做饭店,每年也能收房租8000元。另外的6间空房,偶尔有人居住,“游客不在这住,住的一般都是做小生意的、跑车拉客人的。”每月的房租是100元。

让这位房东发愁的是,她来年的门面房将不得不寻找新的房客。租她家房子开饭店的老板告诉记者,他本来是想吸引游客光顾,但是实际上,即使是在五台山的旅游旺季,“一个星期几乎也难碰到一位游客”,因为几乎所有的游客都只是从这里经过,而当地村民的消费水平有限,“平常时候,谁也不会到店里面吃饭,没那个闲钱。”

这种影响并不仅仅存在于经济发展水平方面,记者在金岗库乡跟人聊天时,不管是男人女人,他们总是羞赧地笑着不说话。比起台怀镇中心景区的群众,他们的本地口音也要浓厚得多。

虽然从五台山旅游开发中获得的好处有限,但他们却不得不受制于旅游业。首先是退耕还林,“百姓们都理解”,但是他们也感受到利益受到了损害。其次是禁止开矿,“其实附近是有一些矿产的,但是肯定不能开。”边利军说。 乡民的另外一个抱怨是不能建房。从1999年起,为了防止违法建筑破坏风景区,规定台怀镇和金岗库乡老百姓一律不准建房,老百姓拉建筑材料的车是进不了山门的。这尤其让金岗库乡群众恼火,一位村民说他有3个儿子,却只有5间房,儿子们结婚了,生孩子了,根本住不下,于是只好把其中的一间房子改为孩子们的“集体宿舍”,6个孩子挤在一间小屋子里。

金岗库村一位老人的说法很有代表性:“我们也愿意保护景区,但是景区的经济利益我们都沾不上边,而各种限制却都罩到我们头上,一句话,我们只有义务和责任,却没有权利和利益。”

也许,利益分配不均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新区建设是解决问题的一剂良药吗?

融合:从先富到共富

金岗库乡政府向东南方向不到1000米,各式施工机械来往穿梭,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这是这个安静的山乡少有的繁忙景象。这是五台山风景名胜区旅游服务基地工程的工地。

2008年5月份移民商住区这个工程就将完工,8月份,台怀镇上的迁移户就将入住。对此拆迁,台怀镇本地住户很有些不情愿。

然而拆迁势在必行。到过五台山的人恐怕有两点印象特别深刻:一是优美的自然景色和灿烂的文化遗存;二是浓重的商业气息,宾馆、饭店、商店林立,把寺庙团团围困。这种过渡泛滥的商业气息是“申遗”的最大阻力之一。

虽然,第一批涉及核心景区的多家单位已经率先迁出了中心风景区,然而,商户们算来算去,“拆迁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桩严重亏本的买卖,”当地一商户说。他告诉记者,拆迁属于分步拆迁,而非整体拆迁,“我们家是开家庭旅馆的,我们迁走了,但是一些大宾馆不走,游客肯定不会舍近求远跑到离这十几公里的地方去住宿,我们靠什么生活呢。如果是各种宾馆整体搬迁,那我们愿意。”他告诉记者,一些星级宾馆,以及政府单位的一些宾馆,仍然进行了扩建。

出租车司机梁秀清也向记者诉说了他的担忧。他认为,几个中心村的群众多年以来就靠做游客的生意养家糊口,如果搬迁了,旅游市场不会立刻转移,“我们靠什么生活呢,没有地,吃饭都要花钱买,山上的东西又贵。”中心区老百姓的这种过度依赖,部分源于当地过于单一的旅游产业。土生土长的五台山学者安建华对此表达了他的担忧。他认为当地的旅游产业开发还比较单一,当地群众抗风险能力弱,比如说带有五台山本地特色的纪念品就没有得到开发,“到工艺品市场上看看,和全国各地卖的小玩意没有多大区别。” 去金岗库乡采访之前,记者料想该乡人民可能会比较支持新区建设,因为根据规划,新区将给他们带来无限商机。

然而金岗库乡人同样顾虑多多。当地一位乡民告诉记者,他们“不太愿意台怀镇人过来,因为他们比我们有钱,如果他们过来了,做生意我们也竞争不过他们”。

曾经留学日本的乡长边利军说他相信他们会做好群众的工作,毕竟从长远来看,新区建设工程对金岗库来说,是一次机遇,“但是老百姓会比较实际,他们只会看到现在能把握到的东西。”

金岗库乡人羡慕台怀镇人,当记者告诉他们也许未来的金岗库会和现在的台怀镇一样富裕时,他们迷茫和怀疑的眼神中,似乎也闪烁着一些希望的光芒。金岗库村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从前他们发家致富的少,所以长远的东西他们是不敢计算的,“我们手里没钱,做生意都担心,因为赔不起钱,抗风险能力弱”。不过,他的想法是,自己借钱、贷款,筹措一些资金,然后做个生意,“不过要等所有的拆迁、重建工程全部做完,那时候,市场才能完全转移过来,才会有游客来买我们的东西。”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干部说,五台山风景区下辖的一乡一镇,未来可能合并,而整个五台山可能归属忻州市政府或者省建设厅直管,“这样才能解决体制不顺畅的问题”。他认为,景区利益的分配不均,很大程度上是体制不顺畅的问题。

对五台山行使行政管理职权的是这样两个机构:忻州市五台山管理局和五台山风景区政府,前者隶属于山西省忻州市政府,是一个正县级单位;后者是五台县政府下属的一级政府,是一个副县级单位。 这两个机构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几方之间出现了主要领导交叉任职的情况,比如,风景区政府的区委书记和区长分别由五台县县委书记和县长兼任,而五台山管理局局长却又兼任风景区政府的副区长和副书记。通俗地讲,作为管理局要直接听命于忻州市政府,作为风景区政府又直接受五台县委、县政府领导,而五台县又是忻州市的下级政府,这种奇怪的连环套的管理体制不知对五台山的发展是利还是不利呢?用一位当地干部的话说,就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其实导致管理局和区政府处于有名无实的尴尬状态,既难以统筹景区各个部门和各个乡镇的利益平衡,其权力也受到极大制约。”

“利益分配不均导致了风景区内工作的难以展开。”对于同一项政策,不同利益的人群意见截然相反,“比如说从1999年开始,不准在景区内再建房子,中心风景区的住户比较理解,因为这是为了保护景区,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但是金岗库乡人民就不干了。要使五台山区关涉到的各个地方人民,都齐心协力为景区建设出力,一个前提是,必须能共享五台山旅游开发所带来的利益。”

如果拆迁、整治和新区建设工程顺利照着预想目标进行,如果五台山风景区的管理体制能够理顺,如果相关的旅游产业得到了更好的开发,利益不均衡的问题会迎刃而解,那样的话,文殊菩萨和五爷庙的大树荫才会真正辐射到金岗库乡。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也许一切正如边利军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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