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的叙事解读

一、引 言

《白象似的群山》（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是美国著名作家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短篇小说中的经典。它写于1927年，收入海明威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小说故事情节非常简单：一个美国男人同姑娘吉格在一个西班牙小站等火车，两人在小站附近的酒吧边喝啤酒边聊天，谈话的主要内容是男人设法说服姑娘去做一个人工流产手术。整个故事主要由两人的对话组成，几乎没有叙事者的解释说明和感情倾向。《白象似的群山》是海明威完美实践其“冰山理论”的小说，同时故事中大量象征的纯熟运用、外聚焦型叙事视点的采用都是小说成功的重要因素，也是小说文学欣赏和文学创作的意义所在。

二、“冰山理论”的完美体现

1932年，海明威在他的一部关于斗牛的专著《午后之死》中第一次把文学创作比作漂浮在海上的冰山，他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在文学作品中，文字和形象是所谓的“八分之一”，而情感和思想是所谓的“八分之七”。前两者是具体可见的，后两者是寓于前两者之中的。

在《白象似的群山》中，海明威仅用约1500个词完成了这个内涵深刻的故事。首先，故事中没有任何关于故事背景和人物形象的描述。故事用2/3的篇幅记录了美国男人和姑娘之间的谈话，其他的1/3仅简略交代了两人停留的车站、酒吧、远处的山脉以及两人携带的行李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从何处来又去向何处，两人的社会地位和处境等这些似乎比较重要的信息只字未提。男人甚至没有名字，通篇被叫做美国男人或男人，而女人则幸运些，作者赋予了她名字：吉格。但是对于两人的形象却是几乎没有描述，我们只知道姑娘戴了一顶帽子，男人带了一些行李箱。小说中惯常出现的人物外貌描写、时间、原因、结局等元素统统没有出现。

但是，正是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描述，却在字里行间隐含了深刻的主题内涵。男人与姑娘之间是情人关系。此时姑娘怀孕了，但是男人却对孩子的到来表现出不欢迎的态度，他极力劝说姑娘去做人工流产手术。男人几次三番强调流产手术的简单和简便，而姑娘很明显对男人的劝说表现出反感，同时，读者能明显感觉到姑娘更关心两人手术后的关系，即男人在自己手术后的态度和表现。男人和姑娘之间的沟通产生了障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怀疑、失望、无奈等情绪充斥着姑娘的内心，读者也随之普遍表现出一种道德倾向，即对美国男人的谴责之声。

故事中几乎没有任何直接描写姑娘内心感受的句子，而是通过姑娘的想象，即姑娘谈话中使用的比喻，来揭示姑娘内心的复杂变化。第一次比喻出现在故事的开始处，两人刚刚进入酒吧，点了饮料。在等待服务员拿饮料时，姑娘眺望远山，说“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这一比喻在后面一再重复，暗示了姑娘内心的复杂情绪。姑娘此时的内心非常不平静，她试图寻找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以使内心获得安慰；第二个比喻是两人开始喝饮料时出现的。两人由饮料的味道谈起，姑娘认为饮料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甘草，“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像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苦艾酒一样”。这里姑娘是在暗指流产这件事，本来是件好事，是件盼望已久的事。可是现在由于男人的态度，这样一件好事反而成了坏事，成了苦涩的事，姑娘内心的痛苦可见一斑。

海明威删掉了小说中一切修饰铺陈的东西，不要八分之八，而只要八分之一。这就对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必须精心设计每一句对话，才能精准并生动地传达人物的内心和情绪。海面下面的八分之七部分，只能靠读者去联想，去思考，而这恰恰是使小说内涵复杂和丰富的重要途径。作者不给出解释说明，亦不给出答案，一切只能靠读者的想象。作者的读者和非作者的读者会在这里给出若干不同的答案，这是一个丰富故事的过程，也是令故事复杂的过程。冰山文体的读者只有更积极地参与到故事中去，才能领略更全面的风景。所以这一阅读过程本身就具有挑战性，也更人性化。

三、象征手法的纯熟运用

象征是指借用某种具体的形象的事物暗示特定的人物或事理，以表达真挚的感情和深刻的寓意。简言之，象征就是以物征事。运用象征的写作手法可以丰富人们的联想，使所叙事物耐人寻味，使读者获得意境无穷的感觉，同时能给人以简练、形象的实感。海明威在《白象似的群山》中多次运用独特而经典的象征，使故事情节更具可读性，更加寓意深刻。

故事中最明显的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象征就是白象。姑娘几次眺望远山，将白色的山脉比喻成白象。大象在很多文化中是吉祥的象征，大象的出现常常被认为是好运的征兆。白色的象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常见，在有些国家，例如泰国更被视为珍宝。姑娘数次提及白象，其实是对腹中胎儿的象征。从外观上来说，像白象一样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姑娘因怀孕而凸起的腹部相似。从含义上来说，胎儿是姑娘盼望已久的东西，是珍宝一样的事物。换个角度来说，白象又是现实生活中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姑娘不曾见过的东西，所以，腹中的胎儿对姑娘来说也只能是虚无的东西，必将成为过眼云烟。

故事的发生地点是火车站。故事开篇和结尾都提到了火车站，两个人在这个火车站中转，这预示着这里也是两个人人生的中转站。姑娘的生活因为怀孕这件事必将发生变化，不管她是否做手术。若姑娘不做手术，那么她将成为母亲，开始过与此不同的人生，同时她与男人的关系也会因为这个决定发生变化。若姑娘做手术，那么在胎儿消失的时候，姑娘的心境也必将发生变化，对无辜生命的愧疚和对男人的失望必将伴随她的余生。而对男人来说，火车站也预示了他的人生的中转，他与姑娘关系的变化由此开始。

故事中也提到了两人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行李箱的象征意义不可忽视。行李箱上贴着两个人曾经住过的旅馆的标签，预示着两人的关系飘忽不定。故事结尾时，男人拎起两只沉重的行李箱，绕过车站把它们送到另一条路轨处。两只沉重的行李箱正是男人心中沉重的负担，即姑娘怀孕这一棘手的难题。对男人来说，劝服姑娘去做流产手术是当务之急，但是，却是一件需要耐心和技巧的事。男人希望姑娘去做流产手术，但是又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希望姑娘能够理解自己并主动同意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这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但又不愿放弃。男人此时的心情就像他一路拎着的行李箱，沉重而不愿放弃。

具体来说，故事的发生地点是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吧里，两人在酒吧里的谈话成了故事的主体。酒吧是提供给人们喝酒的地方，常常是人们歇息、娱乐、交谈等活动的场所。故事中，酒吧和酒对姑娘来说起到一时的麻醉作用。酒吧和酒带给姑娘的只是短暂的忘记和更多的痛苦。对男人来说，酒吧和酒也是麻醉剂，是男人犯罪时的祸首，犯罪后的托词，也是男人忘却痛苦的良药。

故事中两次提到挂在酒吧门口的竹珠子编成的帘子，这在其中也具有很强的象征意味。故事开篇就交代了这一珠帘子和它的用途，后来的叙述中姑娘两次看向珠帘子，一次是想知道珠帘子上面写的字，得知上面写的是一种饮料后建议男人尝一尝；另一次是两人争论是否手术时，姑娘情绪激动，伸手抓起了两串珠子。姑娘与男人的关系就像这珠帘子，仅由一条线连接，稍稍用力就可以将其折断，珠子便会洒落满地，很难将其重拾。珠帘子也预示了两人的未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另外，故事中也提到了白色的山冈，白色的土地，白色的河水。诸多白色事物的出现绝不是巧合，而是具有了象征的性质。白色的事物通常预示了纯洁的东西或是虚无的东西。姑娘对男人的爱是纯洁的，姑娘腹中的胎儿是纯洁的，姑娘对胎儿的珍视感情是纯洁的，但是，这一切也是虚无的，必将随同是否手术的决定而变得虚无。

四、外聚焦型的叙事视点

外聚焦型叙事视点是非聚焦型叙事的一种特殊情况，叙事者从事件外部透视事件，只提供可从外部观察的人物的行动、外表和客观环境，而不告诉读者人物的动机、目的、思想与情感。外聚焦型叙事具有客观的特点，同时留给读者对文本更大的阐释空间。

海明威在《白象似的群山》的整个故事中，运用的是很纯粹的外聚焦型的客观叙事视角，就像一架机位固定的摄影机，它拍摄到什么，读者就看到什么，没有叙事者的主观评论、解释和情感倾向。故事2/3都是男人和姑娘之间的对话，而叙事者也只是将两人的对话完整地记录下来，几乎没有解释说明部分。两人由正在品尝的饮料谈起，谈到了饮料的味道，进而谈到了对话的高潮部分，即手术，又谈到两人彼此的心境。在这一谈话过程中，姑娘的情绪由平静变为激动再至爆发，最后又恢复了平静。然而谈话至此戛然而止，故事也在这里结束了。姑娘与男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情人？夫妻？朋友？叙事者没有任何交代，只能靠读者从字里行间寻找线索，领悟其中最合理的解释。姑娘与男人从哪里来？又要去向哪里？姑娘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他们的身份、地位、样貌、年龄等这些信息叙事者都没有给出，这些信息只能靠读者的经验和想象完成了。

外聚焦型的叙事视角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和阐释空间，它更需要读者阅读过程中的积极参与，甚至是再创作。同时，外聚焦型的叙事文本更具有可读性和争议性，主题含义也更具张力。

五、结 语

海明威的经典之作《白象似的群山》一直是读者和评论界的宠儿，而它独特的叙事手法更是其在短篇小说中独领的关键因素。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中的叙事特点是读者阅读过程的美好享受，是短篇小说创作的至高楷模，更是评论者探之不尽的瑰宝。

[参考文献]

[1] 武敏.白象似的群山中冰山式叙事风格解析[J].短篇小说（原创作品版），2012（17）.

[2] 郑伟.幽咽泉流冰下难――《白象似的群山》的女性主义解读[J].凯里学院学报，2012（01）.

[3] 徐莉华.走向冰山水下世界的宽阔路径――“心理空间”之于《白象似的群山》[J].国外文学，2005（02）.

[作者简介]

崔东琦（1977― ），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本科，齐齐哈尔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