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探源

时间:2022-09-27 04:48:51

“地球”探源

摘 要:汉语中“地球”一词最早见于利玛窦的《山海舆地全图》(1600)。这幅图原版已失传,但摹本收录于冯应京的《月令广义》。通过摹本可探得原图的一些信息,“地球”一词在图中的出现便是其中之一。后来该词经在华传教士的沿用而得以推广,还传到了日本。“地球”并非如王力所认为的是魏源在《海国图志》(1852)中创造的新词。

关键词:地球,《山海舆地全图》,冯应京,《月令广义》,《坤舆万国全图》,王力,《海国图志》

中图分类号:N04;P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8578.2017.03.016

Traceability of “diqiu”//HUANG Heqing

Abstract:The term “diqiu”(earth)was first used in Chinese in the copy of Shanhai Yudi Quantu(world map), which was compiled by Matteo Ricci in 1600 and published in Feng Yingjings “Yueling Guangyi”(astronomy and meteorology)in 1602. In Wei Yuans “Haiguo Tuzhi” (world geography), which was published in 1844, “diqiu” was used in related section reproducing Ricci and Alenis texts on the globe. Wang Li wrongly considers “diqiu” as a neologism introduced by “Haiguo Tuzhi”.

Keywords:earth,Shanhai Yudi Quantu, Feng Yingjing,Yueling Guangyi,Kunyu Wanguo Quantu,Wang Li,Haiguo Tuzhi

在古代,中国人普遍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这一认识直到西方地圆说的传入,才慢慢有了改变。那么西方地圆说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地球”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般认为,中国人最早看到地球这个图案是在隋唐时期。那时的一个墓葬出土了东罗马金币,上面铸有地球图案,但无文字说明[1]。当然,仅从这样的文物,我们很难知道当时它对中国人产生了多大影响,更无从知晓当时人们对这个图案有过什么名称。另外还有一件史实:元朝至元四年(1267),波斯天文学家扎马鲁丁造有7件天文仪器,其中一件就是地球x。《元史》对此有记载:“其制以木为圆拢七分为水,其色绿,三分为土地,其色白。画江河湖海,脉络贯串于其中。画作小方井,以计幅圆之广袤、道里之远近。”(《元史》卷四十八・天文志第一[2])应该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它将西方的地圆说以很形象的方式传到了中国。不过《元史》除了这段记载外,其他文字就没有了,也没有这种仪器的更多信息,它是否有过什么名称也是一个谜了。而“地球”这一名称的出现,要等到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的时代。

陈美东、陈晖说:“自意大利利玛窦(Matteo Ricci)1583年在广东省肇庆市首次展示一幅世界地图开始,揭开了西方地圆说在中国传播的崭新篇章。”[3]利玛窦展示的这幅地图是用欧洲文字标注的世界地图。一年以后,也就是1584年,利玛窦编绘了一幅汉语世界地图《山海舆地图》,这幅地图已经失传[4]4-5,因此我们不知道图上是怎样介绍世界的,有没有“地球”的名称。到了1600年,利玛窦在南京又绘制了《山海舆地全图》。这幅图后来也失传了,不过它的摹本保存在冯应京(1555―1606)所编的《月令广义》①(1602)中,印在卷首,同时还刊印了利玛窦撰写的图说[4]22。

在这幅摹刻的《山海舆地全图》中,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世界地图,四角的空白处写有文字:

右上角:“外三圈天球,定天度昼夜长短影候。”

右下角:“图中横竖三十六方,每方中各十度。”

左上角:“内一圈地球,分天地五州区境之略。”

左下角:“地球横竖经纬界线别方隅、稽度数。”[4]23

在这里,利玛窦先是将宇宙称作“天球”②。这等于说宇宙是个球体,接着他将大地称作“地球”,这就是说大地也是个球体③。从中可以看到,利玛窦的西方地圆说不仅包括“大地为圆形”这一观点,它还与整个西方球面天文学紧密相连。这充分反映了当年传教士在将西方近代科学引入中国时,不只注重某个知识点,而常常是连同整个理论体系介绍过来的④。

很显然,左上角和左下角这两句话,可以看作“地球”一词较为完整的例句,它们是迄今为止发现的该词的最早例证。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在利玛窦绘制的第一幅汉语世界地图《山海舆地图》(1584)中就已经见有“地球”一词了,1600年的“地球”只是沿用。但是,由于《山海舆地图》失传了,真实的情况究竟怎样,我们无从知晓。

对于“地球”一词,如果从结构上分析,可能有着拉丁语背景,它看上去像是拉丁语globus terrae或sphaera terrae(这两个词语相当于英语的the sphere of the earth)的仿译。不过,如果说“地球”译自terra(即英语的earth),可能性不大。

1600年以后,在利玛窦的汉语著作中,“地球”一词就经常出现了,例如《坤舆万国全图》(1602)、《几何原本》(1608)[5]299、《乾坤体义》(1610)[5]534,等等。特别是《坤舆万国全图》中的“地球”最受关注。在此图的左端和右端有几行文字,分别可见到这样两个句子:

“……天球有昼夜平圈列于中,昼短、昼长二圈列于南、北,以著日行之界。地球亦设三圈对于下焉。”[4][5]173

“论地球比九重天之星远且大几何:夫地球既每度二百五十里,则知三百六十度为地一周,得九万里。”[4][5]177

这两个句中都见有“地球”一词,因此意大利马西尼(Federico Masini)[6]和日本荒川清秀[7]都认为,“地球”最早见于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笔者曾经也持这种观点[8-10]。不过现在看来,《坤舆万国全图》上的这些书证还是晚了几年,它们只能说是“地球”的早期书证,不能说是始见书证。而《汉语大词典》在“地球”条下提供的例证取自19世纪中后期王韬的作品[11],那就更晚了。

需要指出的是,王力曾在《汉语史稿》中说,“地球”是魏源《海国图志》(1852)中出现的新词[12]。其实,《海国图志》出现“地球”的那些段落,均引自利玛窦、艾儒略、南怀仁等人的著作,不是魏源自己的文字[13]。由于《汉语史稿》在学术界影响很大,所以这里特别做一说明。

利玛窦不仅创制了“地球”一词,后来他还利用这种“×+球”的结构,创制了一系列的词,例如“月球” [5]534“日球” [5]534“半球” [5]183“北半球” [5]221“南半球” [5]221。

这种偏正构词的方式,是利玛窦创制新词的一种重要方法。笔者曾经对利玛窦的汉语著作进行过比较全面的调查,利玛窦一共创制了77个复音词,其中53个为偏正结构(如曲线、体积、锐角、纬度、枕骨、阳历、阴历、圣母、十字架、造物主,等等),占总词汇数的68%[14]32。在现代汉语的合成词中,偏正结构的词语也占绝对多数,而在名词或名词性词组中,偏正结构的词更多,因为偏正结构的名词或名词性词组有着这样一种特点:它能对各种事物进行分类,而且在同类事物中又能对某一事物加以区别。例如“地球”这个词,先是把所指定位在“球”这种事物上,这个“球”在逻辑学上可说是一个属概念。种概念的确定实际上是明确了这个词的所指在众多事物中的类属。然后,“球”字前面再加上限制性成分“地”字,这等于是加上了“种差”,即同一个属下某一个种和其他种(如 “月球”“日球”“天球”)的差别。种差缩小了词的所指范围,而且还使得“地球”的所指与其他同属类的词的所指有了区别,从而使它在众多词语中有了自己明确的定位,因此“地球”一词也就具备了准确性的特质,而这正是科技术语所要求的。

用这种方式创造词语,其实就是通过属(正)加种差(偏)的方式,使某种事物在众多同类事物中找到了准确表示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说,它能在同类事物中提炼出某一事物的区别特征,而这正是事物命名,尤其是术语命名中最基本的要求。显然,偏正结构正好为达到这种要求而提供了构词条件。也是这个原因,汉语用来表达事物的词多选用偏正结构的名词,所以这类词更具有能产性。而利玛窦也正是利用了这个特点,创造出了许多偏正结构的名词[14]31-37。

“地球”一词被利玛窦创造以后,不断为后人沿用,例如邓玉函(Johann Schreck)的《奇器图说》(1634)[15]、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的《坤舆图说》[16]。蒋友仁(Benoist Michel)还以“地球”为题写了一本书,即《地球图说》[17]。其实不仅耶稣会士使用“地球”一词,当时中国人也使用,该词甚至还出现在朝廷官员给皇帝的奏章中 [18]。

进入20世纪,新教传教士继承了耶稣会士的不少词语,“地球”也是其中之一。例如马礼逊(Robert Morrison)的《华英字典》(1815)[19]、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1838)[20]、合信(Benjamin Hobson)的《博物新编》(1855)[21]、理雅各(James Legge)的《智h启蒙塾课初步》(1856)[22]等,都使用了这个词。正是由于后人(特别是传教士)的不断使用,“地球”一词才流传开来,并沿用至今。

“地球”还传到了日本,至少在兰学时期,此词在日本使用已经很普遍了。如本木良永翻译的《和兰地球略说》(1771)、《阿兰陀地球说译》(1772)以及《天地二球用法序》(1774)等,就见有这个词了[23]。“地球”可能是通过利玛窦的一些地图传至日本的。

注释

① 《月令广义》是一本有关天文学和气象学的著作。

② 《汉语大词典》收有“天球”条。“天球”一词古已有之,原为玉名或琴名。至于这种玉或琴是怎样的形状,《汉语大词典》没有具体说明。见该词典第2卷1432页“天球”条。

③ 利玛窦曾在他的《中国札记》中写道:“经过了这么多的世纪之后,他们才从他那里第一次知道大地是圆的。从前他们坚信一个古老的格言,即‘天圆地方’。”见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何兆武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347页。

④ 在利玛窦之后,艾儒略在《职方外纪》中也介绍了宇宙为球体的理论。见艾儒略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27页。

参考文献

[1] 曹一.由清记看西方地圆说在中国传播困难之原因[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2,16(1):40.

[2] 二十五史: 9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7359.

[3] 陈美东,陈晖.明末清初西方地圆说在中国的传播与反响[J].中国科技史料, 2000,21(1):6.

[4] 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M]//黄时鉴,龚缨晏.利玛窦世界地图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 朱维铮.利玛窦中文著译集[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6] 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M]. 黄河清,译.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204.

[7] 荒川清秀.近代日中学g用Zの形成と徊ァ―地理学用Zを中心に[M].|京:白帝社,1997:62.

[8] 黄河清.“地球”释源[J].地球.2001(4):7.

[9] 黄河清.“天球”、“地球”、“月球”、“星球”考源[J].科技术语研究.2002,4(4):39.

[10] 黄河清.近现代辞源[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152-153.

[11] 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罗竹风.汉语大词典:2卷[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2:1028.

[12] 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515.

[13] 魏源.海国图志[M].长沙:岳麓书社,1998:1865-1888.

[14] 黄河清.利玛窦对汉语的贡献[J].语文建设通讯,2003,74:32.

[15] 邓玉函,口授;王徵,译绘.奇器图说[M]//守山阁丛书,1634:18页阳面.

[16] 南怀仁.坤舆图说[M]//文渊阁四库全书:五九四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731下.

[17] 蒋友仁.地球图说[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2.

[18]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中前期西洋天主教在华活动档案史料: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3:249.

[19] 马礼逊.华英字典:6卷[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483.

[20] 高理文(裨治文).美理哥合省国志略[J].刘路生,点校.近代史资料,1997,92:6.

[21] 合信.博物新编:初集[M].上海:墨海书馆,1855:7页阳面.

[22] 智环启蒙塾课初步[M].理雅各,译.香港:英华书院,1856:29页阳面.

[23] 天地二球用法序[J].徐克伟,校译.或问.大阪:关西大学近代东西言语文化接触研究会,2015(28):193.

上一篇:论诗歌的“不可译性” 下一篇:“黄色”蝴蝶的挣扎与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