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刘大公的烦恼(连载六)

刘大公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旧景重现。想回家，但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刘大公瞒着别人，来到了一个心理医生的面前。医生歪起脖子，瞪大眼睛，似乎刘大公的病状很奇怪。

“有家庭暴力吗?”

“没有”，刘大公摇摇头。

“以前有没有不想回家的想法或者离家出走的想法?”

“从来没有。”　 “最近有什么压力吗?比如学习，同学关系，和老师的关系?”

刘大公想了一下，把校长让他请歌星方笑到学校来参加文艺节和自己如何为难的事情和盘托出，同时也坦白了方笑根本不是自己表哥的事情。

医生点点头：“为什么不和校长说方笑病了，或者方笑没有时间?刘大公不说话。

医生说：“这不是说谎，这是处理为难事情的办法。”

刘大公眼里露出疑惑的目光。 “如果是说谎，你在默认方笑是你表哥的时候你就是说谎了，你在校长让你请你的表哥来学校而你没有否认的时候，你已经在说谎了……”

刘大公觉得医生说得也有道理。

医生接着说：“这件事情重重地压在你的心上，你别无选择，只有两条路。你如果不愿意说方笑有病或者没有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校长你根本没有能力请到方笑。你的病因就是举棋不定。甘蔗没有两头甜……”

走出诊室，刘大公觉得他应该换一个医生。这个医生的水平跟易小强差不多。

刚刚回到家，电话就响了，易小强在电话那一头说：“你知道了吗?”口气充满欢欣。

“知道什么?”

“方笑撞车住院了!”

“真的吗?”刘大公不由一惊。

“千真万确，报纸上登的。”

很奇怪，一阵轻松涌上全身。刘大公知道这种情绪是不道德的。

医生指出的两条路之外居然又出现了一条谁也没有见过的路。没有人见过，连想都没有想过……

一个小小的难题又出现在刘大公的面前，要不要去和校长说一下这个大家都已经知道的情况。说一下吧，有始有终。他把这个想法和易小强说了，易小强肯定说：“当然要说!”

放下电话，刘大公想，事情解决了，还要不要看医生呢?如果明天放学还找不着家，他就看医生；如果没事了，就算了。

这天夜里，刘大公睡得很香。可惜从早晨起来，总想着今天放学的时候会怎么样呢?不由得紧张起来。

课间操的时候，刘大公找到校长，说了方笑撞车不能到学校来的事情。校长很吃惊，接下来就关心地问：“怎么样啊?重不重啊?”

刘大公只好含糊地说还不大清楚。

校长反过来安慰刘大公，这让刘大公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午放学的时候，刘大公故意帮助别人做值日，又在操场遛了一圈，这才紧张地走出校门。

不料，当他刚刚想到要回家的时候，他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刘大公再一次坐到医生的对面。

“你还感到有什么压力吗?”

“不知道……”

“你把你感到不舒服、不愉快的事情都倾诉出来就好了。”

“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想不起来……”

“来，你靠在沙发上。”医生说。

刘大公走到窗前，顺从地斜靠在一个宽大的单人沙发上。柔和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

“闭上眼睛，我说到什么，你就顺着我说的想，好吗?”

刘大公点点头，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问：“是搞催眠吗?”

“你不要管叫什么，照我说的做，照我说的想。”

刘大公安静了。

“这天早晨，你走出家门，雾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雾很轻，很柔和，它环绕在你的周围，想和你靠拢，想和你亲近。你也觉得很温暖，于是你的身体就便得很轻盈，似乎没有了重量……”

房间里很安静。

“刘大公，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答。

“刘大公，你难过吗?”

“难过……”刘大公脸上出现了难过的表情。

“为什么难过?”

“这不是游戏!”刘大公痛苦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游戏?在哪儿?都有谁?”

“在海边，在南戴河，有易小强……还有宋晓平，都是好同学。吃午饭之前他们都挺好的。”

“后来呢?”

“吃过午饭，我发现他们都变了。”

“怎么变了?”

“我们一群人走在海边上，我和易小强说话，他好像没有听见，反而去和李森说话。我大声说，易小强，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易小强不但不理我，反而走到前面去了。我想，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呢?”

“后来呢?”

“后来，我就问宋晓平，易小强怎么啦?没有想到宋晓平也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她招呼另外一个女同学说：你看，那条小船上有个海螺……我很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我犯了什么错误?我又去问李森，李森是我们班上最老实的人，李森，你是第一次来海边吗?没有想到，李森也没有搭理我。整个人群都是有说有笑的，就是没有人理我。”刘大公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

“他们是在和你开玩笑。”

“不，不是开玩笑!你要是尝尝那个滋味儿你就知道了。”

“一会儿就好了。”

“不，他们整整一个小时都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他们在搞恶作剧，可我受不了。我一个人回到住宿的地方，我以为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可是没有。我整整等了一个小时，我躺在床上，直到我听见门响。”

“谁来了?”

“易小强和李森笑着走进来，我听见易小强高兴的说，李森，我告诉你，你的泳裤有问题，都露出来了。李森就傻乎乎地说：在水里谁看得见?”

“他们和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们洗完了澡，易小强才走到我身边说，刘大公，你可真行，那么好的天不去游泳，却在这里睡大觉。”

有泪水从刘大公的眼角流出来。

“后来呢?”医生问。

刘大公不再说话。

刘大公醒了过来。

“我刚才睡着了?”

“可以说是准睡着了吧。”

“我说梦话了吗?”

“不是梦话，是实话……你好像和易小强他们一起去过南戴河。”

“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说的。”

刘大公有些惶恐，不知道“梦里”还说了些什么。

医生让刘大公把南戴河的故事再叙述一遍，刘大公说：“就是玩呗。”

“他们集体恶作剧一起不理你，你详细说说这件事。”

刘大公笑笑：“开个玩笑呗!有什么好说的。”

“你后来调查这个玩笑是谁发起的?”

“易小强。”

“你恨他吗?”

“伤心……”

“你后来就这样过去了吗?”

“整个一个晚上我也不理他们，不和他们说话，可是我的心里更难受。”

“他们知道你难受吗?”

“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

在医生的要求下，刘大公又把这件事详细地回忆了一遍。最后，医生对他说：“回去和易小强再说一遍，让他给你道歉。”

“有这么重要吗?不就是个玩笑吗?他要是不道歉呢?”

“不道歉也没有关系，你说出来就好了。”

“他们会不会说我小心眼儿?一个玩笑、一个游戏还记这么清楚。”

医生摇摇头：“不过你是个敏感的人，这是个残忍的游戏，尤其对你来说。它存在于你的潜意识里，你不认为这是个游戏!”

刘大公一脸疑惑地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外星人”韩老师。

“韩老师，您也来看病呀?”刘大公招呼说。

韩老师摇摇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刘大公很惊讶。

韩老师点点头说：“那天我误会了你，对不起，我上课的时候叫你的外号……”

刘大公心中一阵感动。

韩老师接着说：“后来，布告栏里贴了声明，听说你还砸了玻璃，校长还找了你，我心里挺难受的……”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给你看病的医生是我的中学同学。”

刘大公吃惊地瞪大眼睛。

韩老师点点头。“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他不由得用手去抚摸刘大公的头：“你是个老实、认真的学生。”

“我不想做老实的学生，也不想做认真的学生。”刘大公突然说。

“为什么?”

“太累了”，刘大公喃喃地说。

韩老师摇摇头：“不!你说得不对，老实人，认真的人走的路是比较艰难，但他是我们国家和人类的希望，是支撑一个社会的脊梁。”

刘大公心中一动。

“我就是因为认真和老实才倒霉的。”刘大公说。

“你痛苦，你倒霉并不是因为你认真，并不是因为你想当老实人。而是因为你总在认真和不认真之间犹豫，总在当老实人和不老实的人之间犹豫……”

刘大公心中又是一动。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刘大公一直在担心，突然脑子发生什么问题，找不到回家的路。还好，回家的路在刘大公的脑子里都明镜似地清楚。

这么简单的治疗管用吗?今天没有问题，明天呢?明天放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他现在心里是轻松的。他得赶快回家，他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