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回收站

A

李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通体白色的单间里。单间面积很小，仅有几平米，没有任何多余物件。墙壁和地板都是用一种很软的材料做的，使劲一按会凹进去。墙上有一台小液晶电视，没有打开。前面有一扇门，门上有非常窄小的窗户。李进缓缓站起来，来到窗户前，正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形。突然门被打开，几个穿着黑色服装、体形健硕的男人冲进来，不由分说给他戴上头罩带了出去。

几分钟后，李进被扔到地上。这次是水泥地板。他摘下头罩，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问空旷的房间里，四周有和他一样戴着头罩的人被陆续带进来，并粗鲁地扔在地上。那些人摘下头罩后也是满脸惊诧。

“大家好。”一个女声从喇叭传出，伴随着尖锐的“刺刺”声，“你们一定在想，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凡被带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你们都是自杀过的人。”

周围的人顿时慌成一团。这个声音也提醒了李进，在他昏迷之前，他正打算和自己的女友黄依依私奔。他和黄依依两情相悦，可是黄依依的父母瞧不起他，想棒打鸳鸯，黄依依一怒之下，就决定和李进私奔，打算再也不回家。可是，两人私奔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黄依依父母耳中，黄依依的父母又是一番阻挠，还软禁了她。她想尽办法，终于逃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打算再逃，而是买了剧毒药物，和李进一起吃下，打算做一对亡命鸳鸯。李进中毒晕倒，醒来就到了这里。

李进朝四周望了望，想找到黄依依。可是周围人太多，而且光线太暗，他没找到。

“公司花大精力救下你们，为的就是利用你们，为公司创造利益。不要想逃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不是第一批，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批。也不要想着有人会来救你们，因为，在亲朋的眼中，你们已经因为抢救无效死亡了。”女人顿了顿，继续说，“此前你们不顾亲朋好友的感受以及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执意寻死，也就不要怪我们将会不顾人道主义利用你们的生命……”

有人大声吼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别磨磨蹭蹭的，我……我早就不想活了……”那人说到后面，语调陡然下降，带着明显的哭腔，显然是触碰到了心里的伤心事。

女声回答他：“想死很简单，马上就能如你愿。”声音刚落，旁边一扇大门打开，冲进来几个人将刚才说话的男人押走了。几分钟后，房间里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画面里正是刚才被带走的男人。此刻，他已经被捆绑在手术台上，旁边围绕着几个身穿白衣戴着口罩的医生。

“你们想干什么？”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吼叫。

没人回答他。

只见其中一个医生给男人打了麻醉后，另外几个则围到男人的右臂边上，用手术刀一点一点地割下了男人的右臂……

由于场景实在恐怖，很多人看着看着就吐了。液晶屏幕适时关闭，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被带去做科学实验，也就是俗称的小白鼠。他将被注射一种刚研究出来的新型再生药物，如果成功，他的右手会再次长出来，如果失败，那他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死亡。”女人最后的声音在房间里久久回荡着，如巨石般撞击着每个人的胸口。

很快就有人受不了了，大呼着：“不要！我不想死了，我要离开！”刚跑两步，就被守在旁边的黑衣男人们给制伏了。

“你们是有机会存活下去的，不然，我们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女人阴森一笑，“只是，我们只会让你们活一个。是的，只有一个人能最终活下去，被我们释放。这样一来，这个活下去的人便能将他在这段时间里领悟的到的活着的意义传达给更多人，尤其是那些不顾一切想自杀的人……”

B

李进是个聪明人，他不像有些人一样失控，大呼救命，大喊自己不想死，之前的自杀是假的。这些行为就好像精神病人说自己精神没问题一样，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成为那唯一活下去的人，还有就是寻找女友黄依依。有时他会禁不住想，难道自己被救活了，黄依依却中毒太深，无力回天？

女人的训话结束，所有人都重新被戴上头套，带回单间里。李进终于明白为什么单间的墙壁和地板会如此柔软，原来是为了防止被关押的人自残或者自杀。

在被带回单间的路上，李进趁机问旁边的人：“你们有救下一个叫黄依依的人吗？”

没人回答他。周围的人就像哑巴，也像幽灵，让李进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进像被人圈养起来一样，每天有人按时给他送来吃的。他曾经试着打开墙壁上那台液晶电视解闷，可电视全是雪花，没有任何节目。

几天后，他们又被押到之前那个黑暗的场地里。这次行动很迅速，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发生。

女人焦急的声音继续从喇叭里传出：“有个疯狂的歹徒持刀劫持了一名孕妇，警方正和他对峙中。孕妇的羊水已经破了，即将临盆，情况万分紧急。现在，警方正在和歹徒谈，而我们将从你们之中选出一名女性去替代那位孕妇。”

话音刚落，几名黑衣男人就冲进人群，在人群里一阵筛选，很快便找出一个瘦弱的女生。女人尖叫着：“我不去，我不去……”

这声音……李进的神经被挑动。他猛地跑出人群，“依依，是你吗依依？”

被选出来的人正是李进的女友黄依依。黄依依听到李进的声音，试图挣脱黑衣男人的手跑向李进怀里。可是，李进还没跑两步，就被另外的黑衣男人给抓住了，死死地按倒在地上。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寻死呢？”女人阴冷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些畜生，快放开她，放开她……”李进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压在他身上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依依被那些人带走。

随后，李进被带回单间。单间的液晶电视第一次打开，正是歹徒和警方对峙的画面。李进看见，那是一家街边便利店，店门紧锁，警方全副武装守在外面，歹徒则手握利刃，挟持了一个孕妇躲在便利店角落里。歹徒接近疯狂，刀子死死地抵在孕妇的喉咙处，仿佛随时都会扎进去。

没一会儿，几个警察带着黄依依赶到。黄依依满脸惊惶，却不得不跟着一名便衣进了便利店。很快，歹徒释放了孕妇，将黄依依扣下来。孕妇刚出来，枪声就响了。李进看见，有大量鲜血喷到女友脸上，女友一动不动，不知受伤还是没受伤……屏幕突然黑掉，从里面又传出那个女人的声音：“狙击手早已瞄准了歹徒，但因为担心会伤到孕妇，所以迟迟没敢开枪。至于你的女朋友，嘿嘿，那就无所谓了。”

“你这个混蛋！”李进暴怒道，“你们不是人，不是人！”

“是你们先不珍惜自己的命，又怎么能来怪罪我们呢？”女人继续笑道，“不过，算她幸运，歹徒是被一枪击毙的，她并没有受什么伤……”

一听到这话，李进重重地嘘了一口气，继而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

C

除非被召集，否则李进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单间。在接下来几天里，他们又被陆续聚集起来好几次，每一次都有人被拖走。被拖走的人去干什么都会被跟踪拍摄，然后通过每个单间的液晶电视放给众人看。而那些被拖走的人，很少有存活下来的。一时间，几乎每个人只要被带出单间，都会忍不住大声号叫，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仿佛命运之神眷顾，李进一直没被选中。并且，在每次被聚集起来的时候，他还能和黄依依见面。每次见面，李进都会握住黄依依的手，告诉她要坚持下去。黄依依则显得很内疚，“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不告诉你就给你吃下毒药，我……”

“没关系。”李进擦拭着她的眼泪说，“你死了，我一个人也不会独活的。”

黄依依深情地看了李进一眼，仿佛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即紧紧地抱住了他。

抱住黄依依的李进脑袋则在飞速转动。他安慰自己，黄依依上次被替换成人质时上了新闻，希望她爸爸能看见那一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好来营救他们。而即便不能被救出去，总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最终能活下去一个……

幸运之神这次和李进擦肩而过。

黑衣男人来到李进身边，打量他一番后拖走了他。被拖走的时候，李进全身酥软，脑袋发蒙，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倒是黄依依，像发了疯一般在后面呼唤他的名字，求人放过他。

被拖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后，李进像触电般清醒过来，不断挣扎：“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是不是想知道你会被带去干什么？”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进顿了一下，然后猛地点头。

“告诉你也无妨，让你死个明白。”女人道，“如你所知，我们跟很多很多的部门和公司有来往，比如警察部门，比如医药公司等等。所以，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业务，而其中一项就是替人失踪，也正是你今天要去执行的任务。”

“替人失踪？”李进不解。

“有个客户，欠了一屁股赌债，想用假死骗过债主。我们的想法是，制造一起车祸，而车里又必须有一具真正的尸体。正好，你和我们客户的身形比较像……”

“不不不……”李进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早说过，你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很可惜那个人……不是你。”女人冷笑着。

黑衣男人来抓李进，被他摆脱，“不不不，他们会认出来的，我很好认的！”

“这个没关系，车祸之后会有爆炸，爆炸后又有大火，你会变成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的。”

“不不不……还是不行，我……”李进现在的脑袋就像被人用棍子搅过似的一团糟，“我整过容！对了，我的脸整过！你们的客户没整过容吧？所以，你们不能让我去。不然的话，你们的计划很容易就能被人给看穿！”

女人冷冷道：“你不会为了活命而故意编造的这些吧？要知道，骗我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绝对没有。”李进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竭力辩解，“我出身卑微，长得又丑，为了能摆脱命运，一跃成龙，我花大价钱去整了容。我是照着××明星的样子整的，因为我女朋友黄依依喜欢他，所以我……我绝对没有骗你！”说到最后，李进都要哭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一听这话，李进悬到嗓子眼儿处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D

躺在地上的李进像个已死之人，一动也不动。

又是几天过去，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人都被带走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看着这些人的生命被如此践踏，李进除了愤怒和惋惜，更多的则是害怕。只能活一个，那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这次，昏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李进，另一个则是黄依依。两人紧紧地握着手，死盯着墙壁的喇叭。李进的身体在颤抖，黄依依则显得镇静得多，还在安慰他。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首先要恭喜你们两个，居然能撑到现在。”

李进下意识地加大力道，握紧了黄依依的手。

“不过很可惜，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女人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的同时，黑衣男人再次包围过来，将李进和黄依依一起押走了。

这是李进第一次看见阳光，刺眼又温暖，他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

他和黄依依并排坐在一辆车里，两个黑衣男人一左一右押着他们。车子在公路上行驶，很快就来到郊区的一条小路上。车子停稳后，前排男人递过来一部手机，李进接过来，手机扩音器传来女人的声音：“看见你们前方的建筑物了吗？我们有个客户，是个开发商，想把这一片搞成商业中心，可那栋建筑物的主人却怎么也不肯签拆迁协议，说什么那栋建筑住过名人，有艺术价值。客户不耐烦了，就找到我们，让我们出手炸掉那栋建筑物，让什么狗屁艺术价值烟消云散，然后他再去谈拆迁的事。”

女人刚说完，前排男人就递过来两个包，一个给黄依依背上，一个丢给李进。

手机里继续传来女人的声音：“双肩包里是炸弹，单肩包装着一笔钱，是给活下来那个的生活费。这个手机就是引爆器。手机通讯录里存了一个号码，只要你拨打这个号，包里的炸弹就会爆炸。是谁背炸弹，又是谁引爆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要想跑。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女人的话让李进打了个哆嗦。

黄依依和李进被赶下车。他们对视了一眼，慢慢往前方的建筑走去。李进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仿佛怕被人抢走似的。黄依依则背着包，一言不发，似乎在想些什么。两人很快就来到建筑物门口，然后走了进去。

黄依依依旧很平静。她停下来，摸了摸李进的脸，道：“反正我们早就不想活了，现在一起死也好，下辈子再做夫妻，好吗？”

李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黄依依还在望着他，满怀深情。她在等他的回答。

“不！”李进再也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气球，随时都会爆裂开。他开始往后退，不停摇头道，“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对不起，我们两个是能活一个的……”他还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敢再望着黄依依，手握手机狂奔出了建筑物。

E

李进刚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便从旁边房间走出来，来到石化般的黄依依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这个男人正是黄依依的父亲，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导演的。他打第一眼就知道李进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一直阻止女儿和他在一起。奈何女儿死心塌地要跟着他，还一气之下跟他殉情。虽然最终救回了女儿，可他知道，要想挽回一切，除非让女儿彻底死心。于是，他花大价钱策划了这一切，让女儿一点一点地看见李进的真实面目。所有的画面都是事先录制好的，一直在说话的女人不过是他的秘书。

如果说李进承认自己整容的事还不足以动摇女儿的话，那最后关头，李进带着手机引爆器离她而去肯定深深伤了她的心。但是，这也仅能让女儿伤心而已，真正能让女儿死心的是——

轰——

一声巨响传来，是爆炸——只能说李进怕极了，深信他和黄依依之间只能存活一个。所以，他拨通了那个号码。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炸弹其实并不是放在黄依依的双肩包里，而是藏在他那个单肩包里面。炸弹炸碎了李进的身体，也炸碎了黄依依的心。她哭倒在父亲怀里，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