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看见别样的生活

时间:2022-09-16 12:32:38

启蒙,看见别样的生活

2014年某大型网站搞过一次“新视角高峰论坛”,名家云集,探讨“富裕的中国还需不需要启蒙”的问题。大多数论者主张,启蒙精神是“五四传统”中值得继承和发扬的重要遗产,但在网络上也可以读到许多质疑和反驳,比如,“那些主张启蒙的人,自己才是蒙昧的。到底谁来启蒙谁啊?”“启蒙本身是一种自负的现代迷信”等等。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思想界曾有过一个热烈的“新启蒙运动”,而20多年后的今天,社会环境和思想背景发生了改变,启蒙变成了一个可疑的主张,甚至会遭到讥讽嘲笑。那么,今天再来谈论启蒙理想还有意义吗?我想,这或许取决于如何理解启蒙的涵义。

“启蒙”对应的英文词的原意是“光照”。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讲过一个“洞穴寓言”,常常被用来解释何为“启蒙”。按照某种简单化的理解,启蒙就是走出习俗的蒙昧洞穴,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看到真实的世界。在这一解说中,习俗是黑暗落后的,理性是光明进步的,而启蒙就是一个弃暗投明走向真理的历程。但问题在于,你怎么知道自己启蒙了呢?你走出了原来的“自然洞穴”,但很可能你进入了“第二级洞穴”;你以为自己看到了太阳的光辉,但说不定这是“日光灯”之类给你造成的幻觉。更糟糕的是,因为你自以为真理在握,就会急切地去启蒙别人,自以为是地批判所有习俗。在这样一种傲慢的“启蒙心态”中,启蒙不也会变成了一种偏见、狂热和迷信吗?

如果把启蒙定义为通过理性发现终极真理,这或许是一种自负,也一定令人争议不休。但是,可能有另一种不同的思路来理解启蒙。无论是“弃暗投明”的说法,还是进入“第二洞穴”的阐释,都肯定了一个事实:启蒙是一次“出走”。于是,我们可以将启蒙理解为由于“出走” 而获得的“视野转变”。这种转变是由于看见了“别样的生活”所激发的反思意识,而并不需要任何“发现真理”的假定。

试想,在一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村庄里,父母打孩子是家常便饭,而且“好孩子”都是被打出来的。但假如有一天,有个男孩来到另一个异邦村庄,发现父母基本上不打孩子,而那个村庄居然也有很多“好孩子”。他会作何感想?在一个世世代代恪守“守寡戒律”的村庄,有一个丧夫的女子,有一天到了另一个遥远的村庄,在那里她见证到女人是可以改嫁的,而那个村庄竟然没有“秩序的崩溃”,她又会作何感想?

在见证了异邦别样的生活之后,他们的视野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可能如同“出走”之前那样,将“打孩子”或“守寡”当做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知道“生活可以是不同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定会放弃原有的习俗。这个男孩可能仍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严厉的”教育方式;这位寡妇仍然可能继续坚守她的贞节事业。但他们的理由变化了,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理由来面对“异邦”的另类可能性。

在此,我们没有假定“异邦的村庄”代表了什么“普遍真理”,也无需主张“不打孩子”或“允许改嫁”的文化就是“更高的文明”。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另一种情景――异邦的村民远游到了“本邦”,惊奇地发现:打孩子可以成为一种教育方式,而且没有多少孩子“被打坏”了;守寡可以是一种忠贞的方式,也并非那么不可忍受。“异邦人”也会因此而形成对自身习俗的反思意识。

所谓“洞穴”,就是由特定习俗构成的社会。生活在特定的习俗中而不自知,是一种“前启蒙”的状态。而我所理解的“启蒙”,就是获得对自身“洞穴性”的一种自觉――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洞穴之中。我们不需要假设看见了“光明”才能获得这种自觉意识,只需要知道“生活可以是别的样子”就够了。

如此理解的启蒙仍然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习俗本来无需理由,而在启蒙之后,各种习俗就会面对各种理由的挑战,也需要用理由来应答和辩护。于是,“说理”就成为启蒙之后的文化核心。而任何“不由分说”的政治与道德秩序,也就越来越难以维系。

(摘自中信出版社《中国有多特殊》 作者:刘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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