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绑架者:穿制服的社会下层

时间:2022-09-09 12:26:14

儿童绑架者:穿制服的社会下层

深圳警方数字,在过去的2009年里,该市绑架案呈上升趋势,一季度发生了44起,警方的刑事专家归结为2008年经济危机后遗症,但这个原因却无法解释目前的3起绑架案,需要从更深的地方找出激荡这个城市不安全感的动因。

第三起学生绑架案:崩裂的深圳

2009年10月到11月,短短一个月,深圳就发生了3起针对中小学生的绑架案件,其中两起撕票,恶性事件使整个深圳的中小学陡然处于紧张的空气中,每天早上6点,家长们就义务组成护卫队,和巡警们一起围绕着校园机械而紧张地转圈,没有人觉得这种行为夸张,家长们普遍觉得有必要阻止任何陌生人靠近。

根据深圳警方已经公布的资料,3起绑架案都发生在学校附近,但是,由于尚未完全破案,所以绑架的具体情况――如绑架者如何实施罪行,他们与被绑架对象的关系都不清晰。只有第三起绑架案中,由于被绑架孩子的家长陈思才不满警方未及时公布前两起绑架事件,他归因为警方失误而导致自己的孩子被绑架杀害,主动披露了若干情况,才使我们能进一步勾勒出第三起绑架案的首尾。

绑架者:穿制服的社会下层

孔金磷,这个绑架孩子后第三天就被抓获的深圳64路公交车的司机,在此前一年多的工作状态里,都只能用正常来描述,按照同组的司机们对他的印象,他是如此简庸,甚至有些人都不记得他的长相。

只有来自湖北的同队司机张华平对他印象深刻一点,起因是孔金磷出工伤事故的那几天,他在车队的办公室里面,偶然看见了孔如何气急败坏地和车队领导讨价还价。“事故发生在10月初,那天天还没大亮,孔金磷在洗车的时候,站在两辆公交车之间,两车的距离非常狭窄,开车的司机不知道,一开车就把他夹在了里面。结果手臂伤了。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软组织挫伤还是骨折,单位的说法和报纸上的说法不一样。”张华平说。

而张华平就记得孔金磷在车队办公室里面红耳赤的样子:“他面相本身就不善,可是当时也不敢和领导翻脸,面孔歪曲到一个角度,简直很狰狞。”

他的描述,与孔金磷的老家,广东五华县潭下镇文里村的村长陈问华的描述一致。陈问华说:“孔金磷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可怕。”

因为伤及手臂,可以肯定的是孔金磷在那段时间内无法工作了,公司在这个阶段怎么给孔金磷发放费用,司机们普遍不知情,车队上级公司的新闻发言人罗兰说:“我们是严格按照广东省劳动部门的相关规定来支付费用的,具体数额不便公布。”按照司机们的解释,依靠这个费用来过日子显然不够,因为公交司机们普遍是按照工作时间来获得报酬,在深圳,一个月出全勤的司机,收入也就是2000多元。

工伤事故,使孔金磷越发淡出了同事的视野。司机们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不爱说话,平时下班匆忙回家,不住在集体宿舍,而在深圳关外的布吉租房居住,还有两个孩子。公交司机100%是外地人,这是和别的城市的最大不同。

按照孔金磷一个同事的说法,他们虽然开的是公交车,可是“感觉像驾着一艘小船,在财富的海洋里漂浮”,只是那些财富和自己毫无关系。孔金磷住在关外水径村,此地环境不仅和关内的富裕气象大相径庭,而且连住集体宿舍的同事们都表示,他们宁愿把妻子儿女放在老家,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罗兰解释,之所以对孔金磷毫无印象,是因为公司要管理上千名公交车司机,而且这是个流动很快的行业,所以,她是在孔金磷出事后,翻出档案才了解的基本事实。这情况和他所租住的水径村类似,孔金磷淹没在成千上万的来自各地、在深圳寻找财富机会的众生中,可是这里给他的机会微乎其微。

财富想象与一个普通市民的生存

按照深圳警方公布的材料,2009年发生在深圳的绑架案中,“绑架熟人”已经占据一定的比例,而且,绑架对象越是熟悉的人,那么“发生撕票的概率反而更大”。很不幸,孔金磷绑架的对象就是自己同乡兼同学陈思才的儿子,属于典型的“绑架熟人”。

因为陈思才拒绝见面,我始终只能在电话里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他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何以被孔金磷瞄准。“我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打工者,月薪也就几千元,还在租房居住,孩子上的园岭小学算是好学校,可是,我们整个家庭在深圳,绝对是最普通的市民阶层。”

可事实上,他并不像自己描绘的那样寒酸。陈思才和孔金磷同是文里村人,在深圳也有往来,村长陈问华说:“不过,两个人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1993年来深圳打工的陈思才不久就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开始仅仅是负责广告的出样工作,凭借自己的认真和才能,他在前些年就已经转成了正式员工,并且公司还帮助他和妻子办理了深圳户口。“前些年就在深圳买了房子,不算特别高档,可是,也算是我们村在深圳成功的人物之一。”

陈思才与漂泊的孔金磷不同,能展露他成功的,不仅是房子、汽车这些外在的物质基础,软件甚至更有意义,其中就包括他正在园岭小学上学的儿子。

位于深圳市中心的园岭小学是深圳的知名小学,是深圳一所老牌的小学。按照当地媒体的说法,能上这种学校的孩子的家庭,“非富即贵”,孩子的书包的价格,有可能就是孔金磷一个月的工资额。

身份、阶层都不相同的陈思才与孔金磷虽是小学同学,两人在深圳偶然相遇。陈思才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他曾告诉村长陈问华,自己曾经多次在孔金磷打麻将输的时候借钱给他。“不过就是5块钱一把的小输赢,可是每次孔金磷都面红耳赤,我看不惯,就拿100元给他,说不用还了。”陈思才一直把自己和孔金磷交往的每个细节都拿出来仔细思考,越想越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得罪孔金磷的地方。

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成功,其实就是孔金磷绑架他儿子的最好理由。

一次凶残而愚蠢的绑架

直到看到监控录像的时候,陈思才甚至还不相信,是自己的老乡兼同学孔金磷绑架杀害了自己的儿子。11月17日下午,他甚至还在召集自己的哥哥和孔金磷等人一起吃狗肉,他们都是客家人,吃狗肉是客家人的冬日享受。

在深圳奋斗了多年的陈思才很喜欢和老乡、亲人的聚会,“彼此之间没有算计”。可是那天下午,孔金磷拒绝了他的邀约,很简单地说正在忙。“我请他吃狗肉的时候,正是他杀我儿子的时候。”陈思才多日沉浸在这种痛苦的想法中,完全无力自拔。

时间点和陈思才想象的略有差异,早已经做好绑架打算的孔金磷,带着第二任老婆的兄弟,开着自己拉活的汽车,当时已经等在陈思才家的楼下,陈思才根据事后看见的监控录像发现,陈豪是在自己家楼下被孔金磷拦住的,孔金磷还把手中的手机给陈豪看。“肯定是告诉我儿子,你看你爸爸刚给我打过电话,我儿子才会上车。”

不过看到监控录像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约的狗肉饭局尚未实现,陈思才就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声称他的儿子被绑架了,需要100万元的赎金。“当时我就晕过去了。”在确认儿子确实未返回家庭后,妻子也晕倒了。陈思才根本没有顾她,而是立即去筹款,并且不断打刚才的绑匪来电,“可是一直关机,而且是整整一夜”。

这个折磨人的电话第二天早上才开机,陈思才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先给你们10万元,你们让我听一声我儿子的声音,听到了,这10万元我立刻打给你,不算在100万元之内。”对方沉默了一会,关上了手机。可是,这个时候的沉默,却预示着大事不好,陈思才一面抱着最后的希望把钱存进了对方给的银行账号,一面毅然报警。

他当时就觉得,儿子可能已经不在了。尤其是在第二段银行取款的监控录像中,他再次看见了熟悉的孔金磷。

儿子遍布刀伤的尸体,让陈思才只有一个念头,这3个人一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偿命。而两段监控录像,使绑架案迅速告破,报案的第二天,孔金磷及其妻弟就被抓获。

当犯罪投射于乡村

陈思才回忆,自己曾经两次拒绝了孔金磷一起开车回老家的邀请。“孔金磷说要我坐他的车回老家,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就有歹念,很可能是想绑架我。”而现在,陈思才宁愿当初绑架的是自己。

文里村离深圳只有4小时的车程,却完全是另外的世界,仍然是一个掩映在山林中的老村落。

孔金磷在村长的印象中,是个比较阴郁的人。“他家住的还是未翻修的老宅,回村里后,他也不太来村委和我们说话,就闷在自己家里,性格很不好。我们也不会主动上门找他。”

当然,除了性格,还有其他原因使村长决定上谁家。村长就经常上陈思才家,甚至陈思才每次回家,村长都会登门拜访。相比起孔家的失败,陈家就只能用成功来形容,4个兄弟全部在外工作或者当小老板,老二在东莞开餐馆,老四是陈思才。“他脾气爽快,我们村的福利事业他次次有捐款,上次修路,一捐就是几千块。”

陈家住的是一幢庞大的两层楼,上面按照客家人的习惯,题写了巨大的“华丽楼”3个字,村长每每喜欢和陈家的兄弟们在“华丽楼”的客堂里喝酒,陈思才的父亲虽然已经老糊涂了,可是村里人还是羡慕他有福气,直到这起残忍的绑架案的消息传到乡村的时候,大家才觉得陈家很倒霉,不过糊涂的老父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是很沉默地在家门口晒着太阳。

而并不糊涂的孔金磷的50多岁的父亲则在“做苦工”,村里管一切砖瓦活都叫“苦工”。孔金磷父亲对儿子犯罪这件事情毫无反应,每天仍然在邻近的地方找活,一天的活干下来,能拿到40元的报酬。

两家人的乡村际遇,非常巧合地和两家后代在城市的际遇类似。如果不是因为绑架案的发生,那么一切都将会延续下去。

陈思才汇到对方账号的10万元被取去了9.5万元。非常巧合的是,警方发现孔金磷在文里村老家有笔存款,是以他父亲名义存的,也是9.5万元,不过这笔钱已经存了很多年,不会是绑架所得的那笔。村里人不明白:“怎么有9万多块钱还要绑架?孔家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残忍了。”

尾声:回到犯罪现场

是什么使孔金磷如此残忍?没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犯罪现场,是个位于深圳关外布吉水径村口的一家小旅馆,走进去,一个灰色迷宫般阴暗、肮脏的场所。

这是深圳关外无数小旅馆的典型,位于菜市场的楼上,老板是个30岁左右的江西人,黑色而无表情的脸,只有讨价还价的时候才生动起来。他告诉笔者,这样的小旅馆很安全,因为走廊里全部有监控的摄像头,尽管“警方得到线报后时时会把吸毒的、的带走,不过这在附近的旅馆都是常事”。

旅馆一共只有十几间狭窄的房间,床单都辨不出颜色,不知道什么人会住在这里,尤其是周围就是大量的月租金不过300元的廉价农民房。

不过这里提供网络视频,也许能吸引某些人。尽管我们准确得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具体地点,但老板抵死不承认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孔金磷显然是看中了这里的昏暗和混乱,他希望这些正好能掩藏自己的罪恶。另外,这里距离他租住的农民房只有短短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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