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人的民族意识和观念

时间:2022-09-02 10:05:21

古埃及人的民族意识和观念

197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开罗召开关于古埃及居民的研讨大会,与会专家、学者各抒己见,就古埃及居民的种族、人口、语言等方面展开了讨论。尽管各家的观点不同甚至相去甚远,但是与会学者有一个共识:古埃及人不属于同一个种族,南方古埃及人的皮肤要黑一些,北方古埃及人的皮肤要白一些。的确,在埃及文明的辉煌时期――法老埃及时期,埃及是一个多民族的社会,先后有亚洲人、努比亚人(Nubian)、利比亚人、希伯来人到达埃及。人们不禁要问,在这样一个多种族、多民族的社会里,古埃及人是如何认同于本民族的?是如何看待其他民族的?又是怎样将本民族与他民族区分开来的?

“民族”是一个现代词汇,一般而言,指的是历史上形成的具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 经济和文化以及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人们共同体。在古埃及,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 古埃及人认为,不管你来自何方,只要是定居在尼罗河流域,讲古埃及的语言,穿古埃及人的服 装,崇拜古埃及人的神,死后葬在古埃及,那么,你就是古埃及人。任何人只要接受古埃及的文 化、宗教,就会成为古埃及人。反之,则不是古埃及人。这里我们借用“民族”一词来表达古埃 及人对“自我”与“他者”的区别性认识,以及对全人类的总体认识。这里所说的民族意识和观 念,既包括民族观念,也涉及种族观念,是一个混合的概念。

说到古埃及人的民族意识和观念,我们有必要从词源学的角度进行一番考察。在古埃及 语里,将人类称为“阿南胡”(anekhu),这个词是与表示神和死人的词相区别的,它可以泛指一 切尘世之人,也就是在尘世活着的人;可以指古埃及人,也可以指非古埃及人。在古埃及语 中还有另外一个词“瑞曼蚩”(remeth),这个词一开始也泛指一切人,但是到了第十八王朝,它 开始专指古埃及人,以区别于外国人。根据神话、传说,创世之神阿图姆流下的眼泪变成了 人类,因此,古埃及语中的“眼泪”一词“瑞穆特”(remut),与“瑞曼蚩”一词在读音上非常相 似。我们或许可以大胆地做出推断:如果说“瑞曼蚩”一词专指古埃及人的话,那么,说明在 古埃及人的意识里,古埃及人是创世之神用眼泪创造的;非古埃及人也许是由创世之神的其他 身体部位创造的。通过简单的词源学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古埃及人将全人类简单地分为古埃 及人和非古埃及人,已经具有了最初的自我认同意识,并且通过神话、传说赋予了古埃及民族 以优越的地位。

古埃及人认为世界上有很多民族,不过古埃及人确认民族的标准是地域,而不是现代意义 上的民族标准。正如世界上其他古代文明一样,古埃及人将周边的民族按照地域来称呼,如, 努比亚人、利比亚人、亚洲人,等等。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埃赫那顿(Akhenaten,又译阿肯纳 顿)统治时期的《阿顿颂诗》里讲道:“在克浩尔(Khor)、库什(Kush)和埃及,你(指太阳神阿 顿)将每个人放置在合适的位置上,根据他们的饮食习惯,给他们分配了生活必需品,并且确 定了他们的寿命。说话时他们的舌头不同,特性也不同。他们的皮肤颜色不一样,因为你已经 将外国人区分开了。”很显然,古埃及人将语言、肤色、生活习惯作为区分古埃及人和非古埃 及人的一个标准。同时也可以看出,古埃及人认为,除了古埃及人以外,神还创造了一些民族, 世界上还有很多民族。在第十九王朝法老塞提一世(Setyl)的坟墓的浮雕图面上,刻画了四个 民族,从右到左依次为:埃及人、亚洲人、努比亚人和利比亚人。他们的肤色、胡须、面相、身 高、发型和服装都有区别,从这里我们可以推断出,古埃及人已经认识到了不同民族的外部特 征。而在第十九王朝拉美西斯三世的祭庙里描绘了6个民族的俘虏,这6个民族是利比亚、努 比亚、叙利亚、沙苏(Shashu)、贝都因(Bedouin)和赫梯(Hittite)。确切地说,古埃及人的民族 观是一种地域民族观,因而显得比较粗浅。

古埃及人将世界上的民族划分为古埃及人和非古埃及人两部分,并将之对立起来。这表 明,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在某些方面体现了二元性、对立性的特征,古埃及人有着二元对立的民 族观。如果落实到宇宙观和世界观的层面上,古埃及人则将世界上的民族分为埃及人和外国 人两类。古埃及人将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尼罗河流域称为“凯迈特”(Kemet),意思是黑土 地,将定居在尼罗河流域的居民也称为“凯迈特”,而将外国通称为“哈塞特”(Khaset,意思是 沙漠之地)。由于外国人没有资格被称为“瑞曼蚩”,古埃及人只是简单地在“哈塞特”词根的 基础上进行简单的变形,称外国人为“哈塞提乌”(Khasetju,意思是居住在沙漠里的人)。古埃 及人将埃及人与外国人相对立,这种对立的民族观本质上是古埃及人的二元论世界观的一种 折射。古埃及人认为,古埃及人生活的尼罗河流域是有秩序、有真理的地方,而尼罗河以外的 地区则是混沌之所,没有秩序,也没有真理。在这种世界观的支配下,古埃及人将任何事物都 分为两部分,如将埃及分为上埃及和下埃及两部分,即黑土地和红土地。在民族观上,古埃及 人同样将全人类分为两部分:生活在尼罗河流域――有秩序的地方――的人是古埃及人,而生 活在尼罗河以外的地区――混沌盛行的地方――的人是外国人。驱逐和打击外国人是古埃及 人维持宇宙秩序的神圣义务,因此,在古埃及的文献里,我们经常看到打击和屠戮外国人的描 述。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描述不一定是真实的历史,在很多情况下是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和宇宙 观的一种表现形式。

古埃及人的民族观不是简单的对立民族观,而是优劣有别、大小不同的民族观。也就是 说,在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念中有着大民族主义的思想。希罗多德说:“直到普萨美提克 (Psametik,或Psammetichosl)成为埃及人的国王的时候,埃及人都相信他们是全人类当中最古 老的民族;从普萨美提克一世登上王位,而想知道一下哪里的人最古老的那个时候起,他们便 认为他们自己比其他民族要古老。”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古埃及人的民族优越感。古埃及人的 民族优越感是尼罗河流域肥沃的土地赐予的。也就是说,古埃及人的生存环境要比其他民族 得天独厚,这是古埃及人比其他民族优越的决定性条件。一篇古埃及文献记载:“瞧,可怜的 亚洲人,因为他们居住在没有甘泉、林木的地方,山峦叠嶂,道路艰险”,因此,他们是“不幸 的”;正是由于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他们居无定所,游荡不安,“自从荷鲁斯时代起,就不 停地战斗,从未宣布哪天结束战争,像一个贼……”古埃及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是滋生古 埃及人民族优越感的温床。在古埃及人看来,既然外国的沙漠、高山之地与埃及的平原环境是 相对立的,那么,外国人就是混沌的象征,埃及人就是秩序的子民。因此,我们在古埃及文献中 经常能看到“邪恶的亚洲人”、“邪恶的努比亚人”、“邪恶的库什人”等表述,其民族优越感显 而易见。同样,在《阿顿颂诗》里我们可以看到古埃及人的大民族主义思想,诗中将外国人与 动物相提并论。

既然古埃及人有着对立的大民族观念,那么,古埃及人是否为一个排外的民族?我们也许 不会相信下面的答案:古埃及人并不排外。只要外来民族认同和接受古埃及人的文化,古埃及 人就不会将之视为异类。古埃及人对内持一种开放的、融合的民族观念。《圣经・出埃及记》 记载,古埃及法老对外来的希伯来人百般虐待,最终迫使希伯来人离开埃及返回上帝的“应许 之地”。从这里我们似乎会认为,古埃及人排斥外来民族,外来民族无法融入古埃及主流文化 之中。但事实并非如此。从历史上看,埃及人始终是一个有着民族融合观念的民族。早在远 古时代,来自西亚的宽头颅人就与当地土著的长头颅人发生了融合。在文明时代,有很多努比 亚人、利比亚人和亚洲人在埃及生活,埃及的主流艺术对这些融入0埃及社会的人们进行了描 绘,没有任何蔑视之嫌。例如,在第四王朝的一个王室坟墓里出土了一尊石灰石妇女头像,这 名妇女具有亚撒哈拉人种的典型特征,可能是一个融入埃及主流社会的努比亚人。埃及人为 一个努比亚人塑像,本身就表明了埃及人对待外族的态度,显然,埃及人将她视为本国人。在 古埃及,有很多外国人在那里生活,有些外国人身居显位,掌握着很大的权力。在第十八王朝 法老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和图特摩斯三世(ThutmoseⅢ)统治时期,有一位亚洲人本亚 (Benya)做了总建筑师、财政部长;在第十九王朝末期,一位亚洲人巴伊(Bay)担任了“全国的 大长官”;在拉美西斯时代(RamessiesPeriod),有一位亚洲人本阿朱(Benazu)当了王室管 家。这些外国人担任古埃及官职,只有在古埃及人认同和容忍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我们发现, 他们的服饰以及丧葬习俗全是埃及式的,这也说明,只要他们接受古埃及的生活方式,古埃及 人就将他们视为自己人。在古埃及人看来,一旦非古埃及人进入古埃及,接受了古埃及的生活 方式,也就意味着他们摆脱了“混沌力量”的束缚,成为追求真理和秩序的人,因此就没有必要 排斥他们了,而应将其视为自己的族类。总之,古埃及人对待迁移到古埃及的外来族类是非常 宽容的,在某些方面超过了现代人。

或许有人会问,如何解释古埃及人对迁往尼罗河流域的其他民族的武装阻击呢?对于这 个问题,我们应该从古埃及人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上加以解释。在古埃及人看来,第十九王朝后 期的利比亚人的武装迁徙是不友好的表现,是“混沌力量、对“秩序力量”的入侵,是“混沌之 主”阿波菲斯对太阳神拉的攻击,因此,为了维持宇宙的秩序,必须与之作斗争。至于利比亚 人的武装性迁徙,本身就威胁到了古埃及人的生存,它与和平性移民是有本质区别的,是任何 民族都不能容忍的。据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古埃及人不排外的民族思想是有条件的,是 适用于和平移民而不适用于武装性迁徙的。

讨论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念,就不能回避一个问题,即:生活在国外的古埃及人是不是古埃 及人呢?也就是说,古埃及人将这些人视为自己人呢,还是把他们看作外国人呢?定居在外国 的古埃及人是否会丧失其民族身份呢?有一篇文学作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古埃及人 乘船出海遭遇风暴,漂流到一个孤岛上,受到了岛主巨蛇的热情接待,在岛上逗留4个月后回 到了古埃及。故事中一直强调回到古埃及与亲人团聚,诚然,这是落难船员的梦想,但是,这 也反映了古埃及的国土和亲人在古埃及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可能回到古埃及就是落难者恢复 民族身份的一个重要依据。如果说,这个故事不够有说服力,那么下面的故事会提供更加充足 的证据。古埃及著名的文学作品《辛努亥的故事》讲述了逃亡在外的埃及人辛努亥(Sinuhe) 在异国他乡娶妻生子,积累了万贯家产,但是,年老的辛努亥想念家乡,最终抛下妻小返回了古 埃及。当辛努亥穿着亚洲人的服饰出现在王宫时,王后说:“这个人真的是他吗?噢,国王,我 的主人!”显然,她并不把他看作自己人。当辛努亥更换了衣服,像一个古埃及人的时候,人们 才将他视为自己人。从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来看,如果一个人脱离了古埃及人的生活,行 为举止不像古埃及人,那么,古埃及人就不会将他视为自己人,也就是说,他失去了古埃及的民 族身份;当他返回到古埃及的土地上,恢复原来的服饰,行为举止像一个古埃及人,他的民族身 份也就随之恢复。这两个故事也表明,无论是短期的、不能返回古埃及的人,还是长期逃亡在 外的人,只要他们愿意回到古埃及,恢复古埃及的礼仪、服饰,他们就仍然有机会成为古埃及 人,他们的民族身份会失而复得。

综上所述,古埃及人的民族意识和观念还是比较原始的,与我们现在的民族观不可同日而 语。古埃及人的民族思想和观念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从宏观角度而言,也就是从地域而言,古 埃及人认为,世界上有很多民族,古埃及人与非古埃及人是对立的,古埃及人是优越于非古埃 及人的;从微观角度而言,也就是从古埃及国内的民族状况而言,只要非古埃及人接受古埃及 的生活方式,那么,就会从非古埃及人转变为古埃及人,定居国外的古埃及人能够返回古埃及, 重新回到古埃及社会,他的民族身份就依然有效。由此可见,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念是一种地域 性的民族观念,划分民族的主要标准是地域。在古埃及人心目中,民族是一个非常有弹性的概 念,其外延远远大于现代的民族概念。值得注意的是,古埃及人的民族观念是建立在其宇宙观 和世界观基础之上的。

[责任编缉:刘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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